周城記
踏上周城,道路兩邊依次出現(xiàn)一座座年代久遠的白族民居。房屋的大門斗拱重疊,雕龍飾鳳,撐起微微上翹的瓦頂,便有如飛燕振翅、直上藍天,木料與磚瓦緊密相契,榫卯結(jié)構(gòu)精密布排,渾然天成的格局頗顯巍峨之勢。在與偏房相連的角落,自然形成一個狹小的天井,可以植花種草。正對大門的一堵白墻,往往有人題詩作畫,或?qū)⑾笳骷绎L(fēng)、志向的文字書于其上:“晨耕暮讀”“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這就是位于蒼山腳下、洱海之畔的周城街角。我抬頭一看,狹小的空間里是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的瓦檐,倘若此時有一場雨水突降,一滴水從天空落下,得在瓦楞之間經(jīng)歷六七次輾轉(zhuǎn),方能順利地降落在地。這樣的建筑藝術(shù)又被稱作是“六滴水”或“七滴水”。于是在這一座座古意斑駁的庭院中,我似乎隨著這明暗參半的下午光照,一起穿越到小院初建的時光……
村子中心,那條昔日的石板路被換成了水泥路,但沿街的店鋪在兩邊依次排開,從店門上面的匾額或是店子里傳出的錘聲,我就知道盡管時光如逝,但這條由南向北穿行而過的茶馬古道上,依舊還有昔日的蟲草和藏紅花出售,以及白族或是彝族、納西族的節(jié)日盛裝,鶴慶的銀飾和騰越的玉器,麗江的皮貨或是劍川老君山的樹毛,德欽的青稞醇酒和西雙版納的普洱茶,以及喜洲糍粑和周城人自己加工的扎染布……
操著不同口音的游客在一個個店鋪攤點前停留,而后帶上一包包奇珍異品離去。幾匹銅鑄的高頭大馬在街心以動態(tài)的形式站立,我恍然看到了在遠去的時光中,那些穿行于云嶺千山的大小馬幫,馱起沉甸甸的茶葉、玉石、鹽錠、絲綢和藥材,從蒼山洱海相夾的周城村子經(jīng)過或停留……
周城全村居民2100余戶,總?cè)丝?2000多,是全國最大的白族村落。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交通上的優(yōu)勢,讓這個襟山帶海的白族村子漸漸成為了一個以商著稱、以城命名的集鎮(zhèn)。街道兩邊,四五株大青樹遮天蔽日,我知道那寬大的葉片里,有來自歷史和泥土深處的水源及養(yǎng)分,承接著數(shù)百年的禮儀教化,同時又帶來了農(nóng)商工運的百業(yè)之盛。周城村民有著“耕讀傳家遠”和“詩書繼世長”的志向追求。所以,大青樹的濃蔭,不僅遮蓋著下面的商鋪作坊,還遮蓋著沿街的書院學(xué)校,以及集市正中的古戲臺。
“周常尚文禮樂宏模新景運,城不名武弦歌雅化慶升平”,這是刻在戲臺左右的一對名聯(lián),字里行間映襯著周城村數(shù)百年來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以及崇文尚禮的文化傳承。我在旁邊的一塊標(biāo)志牌上看到,周城古戲臺始建于1895年,但這個千年古村的歷史要比戲臺更為久遠。
路邊出現(xiàn)一個古舊的院落,照壁上還留有“和氣致祥”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據(jù)說,這是周城文人楊光烈留下的手跡。這位曾在1941至1944年任隴川設(shè)治局局長的愛國詩人,同樣有著頗為傳奇的一生,因親眼目睹日寇入侵滇西,生靈涂炭,他于是仗劍執(zhí)筆,寫下大量憂國憂民的詩章:“毒彈落入我疆土,多少嬰兒泣爹娘。有志男兒快荷戈,不滅倭鬼誓不還?!币蛔忠痪湔蔑@出中華健兒驅(qū)逐外侮、光復(fù)河山的豪邁血氣。
穿過一條小巷,來到一座古舊的老院子,這就是遠近聞名的“藍續(xù)”扎染作坊。據(jù)說這是一個回鄉(xiāng)女碩士的創(chuàng)業(yè)基地。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看到小院里早已人擠如潮,南腔北調(diào)的外地游客,在天井中晾曬的一塊塊扎染布前流連。
扎染是周城的一張名片,也是白族藝術(shù)寶庫里的奇珍。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白族婦女素以勤儉持家著稱,女孩從小便開始向長輩學(xué)習(xí)扎染。于是很早以前,所有這些通過口耳傳承的手工藝品就被她們的丈夫、父兄、叔伯或子侄,通過茶馬古道上的騾馬運送到遙遠的地方,后來又上了飛機、高鐵或是一系列的電商平臺,把屬于民族女性的智慧傳播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