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21年第6期|楊沁:水中蝴蝶(節(jié)選)
年前的一天,周銘月突然在初中同學群里發(fā)了條消息:“同學們,今年是咱們畢業(yè)二十年,春節(jié)開個同學會吧?!焙竺娓齻€齜牙咧嘴的笑臉表情。周銘月以前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最活潑開朗,她來組局最合適。
我是幾個月前被汪靜拖進這個微信群的,進群的時候只有十來個人,不到一天工夫,全班58個人悉數(shù)到齊。大家嘰嘰喳喳,興奮不已:“老同學我終于找奪你了!”“瓜娃子你就坐我后排嘛!”“兄弟伙在哪里發(fā)財!”同學們打字時也要帶上方言的發(fā)音和語氣,比如不說“找到”而要說“找奪”,不同于普通話的端正和客氣,熟悉的鄉(xiāng)音里包裹著不由分說的親昵,彼此全無秘密,仿佛只有通過這種一記重拳揮來般的問候方式,才能顯示出異于旁人的深厚感情,每句話后面都要加感嘆號,就像每句話后面都燃放起一串鞭炮。當公務員的,風輕云淡地發(fā)來有自己照片的政府活動新聞,激起嘖嘖贊嘆;做生意仿佛有些不屑這種輕飄飄的賣弄,一高興就撒紅包,引來一陣陣“謝謝老板”的膜拜表情,前呼后擁,風光無限。一天下來,群里有幾百條未讀信息。
除了剛進群時和大家問好外,我就再沒有說過話,離開故鄉(xiāng)十多年,我?guī)缀鹾退腥硕紨嗔寺?lián)系,現(xiàn)在突然掉入這個滿是熟悉的陌生人的漩渦,周圍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感到莫名的緊張。好在過了幾天,興奮慢慢散去,群里又顯出略帶尷尬的冷清,偶爾有人在里面發(fā)發(fā)廣告,回應者寥寥無幾。但周銘月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群里又重新活泛起來,大家紛紛報名、提議下哪家館子、吃完后是去唱歌還是打麻將。
“我們這次要不要請一下郭老師?”周銘月問,郭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上個月我在公園里遇到她,她帶著小孫兒也在那兒溜達,聽見我跟她打招呼,她自豪得不行,說哪天開同學會要叫上她?!?/p>
我看著屏幕上的“郭老師”三個字,眼前浮現(xiàn)出記憶中縣城的天空,總是陰森森的,介于青和灰之間的色彩,隨時隨地都像要下雨,空氣里也總有一種沾著灰塵的濕漉漉的味道,襪子晾在床罩的支架上,一個星期過去才干,摸上去仍然有些潮,透著淡淡的霉味。我坐在北方的椅子上,然而我的衣服因為沾上潮氣變得冰涼,水從四面八方涌進房間,我開始漸漸下沉。
“看你們聊天,好羨慕你們哦。當年我就是當了逃兵,中途輟學,記得那時候郭老師還天天讓汪靜到我家里來,讓我回去讀書?!币粋€叫陳春燕的人突然說道。
我腦海里一片空茫,陳春燕?你還記得陳春燕嗎?她是誰?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出的一株稗草。
她說完后許久,沒人回應,有點尷尬,似乎沒有人記得她。
然而在短暫的眩暈之后,她的樣子漸漸在我眼前清晰起來,不僅記得,甚至可以說是宛如昨日:一個大概只有一米四的矮小女孩,總是穿一件發(fā)舊的鵝黃色棉上衣,好像一只臟兮兮的雛鳥。圓圓的臉上襯著褐色的皮膚,像一顆平凡無奇的土豆,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里散發(fā)著孱弱的、有些要討好別人的光。多么奇怪啊,那些許多年我們從來沒有想起的人和事物,仿佛已經(jīng)完全沒入遺忘的深海,然而只要一個記憶的閃電,她的形象就會像照片在暗室中慢慢顯影那樣,越來越栩栩如生,越來越纖毫畢現(xiàn),我甚至可以看見她臉上輕輕顫抖的茸毛。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談起郭老師。她退休了。她還住在學校后面的教師小區(qū)。她每天晚上和老伴一起散步。她還燙著小波浪卷發(fā)。李久鳴說,“我也遇到過郭老師,她看上去還是挺年輕的?!?/p>
“李久鳴是李明嗎?你怎么改名字了?”
對方答非所問:“就是改了,讀大學的時候改的。”
郭老師天天讓汪靜到我家里來,郭老師到我家里來,郭老師讓我回去讀書。
不是的,我在心里輕輕說,你們都忘了嗎?不是這樣的。
開學報名那天,郭老師指定了七名班委,等打掃完衛(wèi)生,其他同學都回家后,她把我們七個單獨留下來給全班排座位。
“你們七個,從學習成績到能力,都是班上同學里最強的?!惫蠋熕氖鄽q,頭發(fā)燙成方便面似的小卷,又染了暗紅色,穿著酒紅色祥云紋真絲連衣裙,顯出幾分媽媽輩的親切來。我覺得她親切,還因為我能從鎮(zhèn)上到縣城插班,就是家里托了郭老師的關系。家里含糊地告訴我,給郭老師送了點禮,略表心意。我覺得她是照顧我的恩人。
“林曉是從鎮(zhèn)上來的,你們可別小看她,多少鄉(xiāng)鎮(zhèn)上的家長托關系找到我,想來我班上上學,哪怕他們送再大的禮,如果孩子本身不行,我也是不會收的?!惫蠋熞馕渡铋L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同我通暗號,我回以既敬畏又感激的眼神,畢竟,七個班委里面,只有我不是城里人。
郭老師掃視我們一眼,“一般來說,鄉(xiāng)鎮(zhèn)上的孩子,底子差點兒,但勤奮努力,城里的一些孩子,家教好,靈活聰明,這兩種我最喜歡?!蔽覀儌€個都抬頭挺胸,我們是被選中的優(yōu)秀種子。
“菜蔬社的最討厭!”郭老師說著拿起一份《報名信息表》,上面填著姓名、父母職業(yè)、家庭住址等等信息,“看看,這又來了一個。陳春燕,就那個小矮個兒吧?入學成績?nèi)嗟箶?shù)第一,身上還有股臭味兒,遇到這種學生班主任只能自認倒霉——就讓她坐第一排最右靠墻的位置吧?!?/p>
郭老師鼻孔里冒出嗤笑的氣息,仿佛釋放了一枚信號彈,我們都自覺地附和著笑起來,我一邊笑一邊用眼角余光望著郭老師,生怕自己笑得不合適,引起她的厭惡。旁邊一個看上去伶牙俐齒的女孩說:“我們小學班上就有好幾個菜蔬社的,成績都是排倒數(shù)?!彼曇羟宕啵褚茩烟視r那種又清又甜的感覺。她叫周銘月。
郭老師點點頭,贊許地看著她。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城里的孩子也是分門別類的,就像豬肉鋪子上,同一頭豬的不同部位,也會賣上不同的價格,里脊總是要比梅花肉貴些。
排完座位,郭老師先走了,我小聲地問周銘月:“‘菜蔬社’是什么意思?”
周銘月?lián)溥暌宦曅α耍骸熬褪亲o城河那邊種蔬菜的呀?!弊o城河以內(nèi)是縣城的中心地段,出了護城河,住在河對岸那片的人,祖祖輩輩都靠種蔬菜為生,雖然也拿縣城戶口,但已經(jīng)算不得正兒八經(jīng)的城里人了。
種蔬菜,其實我覺得沒什么不好,沒有人種蔬菜,我們每天吃什么呢?何況在老家鎮(zhèn)上,我的外婆就是種蔬菜的。但在周銘月面前,我只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已經(jīng)被郭老師挑選出來站到一個隊伍里,我不能對隊伍的決定表現(xiàn)出異議。
五十八個人擠在小教室里,課桌排得密密麻麻,好像密不透風的養(yǎng)雞場。第一排課桌幾乎貼到了講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坐到陳春燕的座位上試了試,從那里望向黑板,左邊一大片反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郭老師說得果然沒錯,陳春燕回回考試都是倒數(shù)。郭老師每次發(fā)試卷時,都把倒數(shù)五名的試卷扔在地上,讓那些“瘟豬子”自己撿起來。第一次撿試卷時,陳春燕弓著腰、縮著肩,不敢抬起頭,頭發(fā)滑下來遮住她的側(cè)臉,那件鵝黃色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她看起來像一只被啄傷的小雞。后來她就習慣了,郭老師的手還沒舉起來,她就先從座位上蹦出來了,嘴角上還笑嘻嘻的,仿佛小雞被放出去覓食,有一點愚蠢的雀躍,她坐第一排,離講臺最近,還總是幫忙把五張試卷都撿起來,分給后來的同類。
“沒一點自尊心了,”郭老師搖搖頭,“完全刺激不到她,這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郭老師為何這樣不喜歡陳春燕呢?成績不好的同學有很多,周銘月也就比陳春燕好一點,但郭老師從來沒有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罵過她,還讓她一直當文藝委員,當然她會跳舞,會彈鋼琴,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如清泉流轉(zhuǎn),滴溜溜地盯著郭老師的一顰一笑。汪靜的成績也很一般,她也是菜蔬社的孩子,身上卻完全沒有蔬菜的卑微和土氣,相反,她長得十分嫵媚,皮膚黝黑,兩只丹鳳眼,身材高挑修長,她的話不多,嘴角總是有一抹懶洋洋的微笑,這抹微笑又為她的嫵媚增加了一點神秘感。放學時經(jīng)常有校外的混混在校門口一邊抽煙一邊等她,班上的男生也都喜歡有意無意地和她多說幾句話。郭老師打量她的目光里滿是輕蔑,但無端又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忌憚,雖然也罵她,但沒有深惡痛絕的意味,甚至那罵聲里有時還帶著一點開玩笑的親昵。李明就更不用說了,經(jīng)??嫉帽汝惔貉噙€差,但他差得理直氣壯、張牙舞爪,打架抽煙樣樣來。有一次,他把郭老師氣得暴跳如雷,拎起他的耳朵,把他拽到教室后面的墻邊站著上課,但過了一天,郭老師居然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對他說話時又笑了起來,仿佛慈母面對調(diào)皮搗蛋的兒子。只有陳春燕,她沉默、緊張、戰(zhàn)戰(zhàn)兢兢、人畜無害,那無害幾乎是透明而無辜的,幾乎是一種引誘,逗引出別人要欺負她的深深惡意,就像一潭靜悄悄的池水引誘你扔幾個石子進去,你知道你扔進去她也不會跳起來或者發(fā)出聲響,只會在一圈圈的漣漪里自己抱著自己瑟瑟發(fā)抖。郭老師對她只有深深的蔑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而且,郭老師說她發(fā)臭,那她必然就是臭的,我們都要像躲瘟疫一樣躲開她。
我對郭老師不敢有絲毫忤逆。郭老師對別的班主任說“這就是考全班第一的林曉”時,臉上浮現(xiàn)出鏡面般锃亮的光,仿佛我是她的親生女兒。郭老師讓我當學習委員;給我安排最好的座位,從那里望向黑板,每個字都清楚而亮堂;郭老師周末還讓學習拔尖的學生去她家里吃飯。我們從學校南門出去,直接走到樹木蔥蘢的教師小區(qū),仿佛進入了內(nèi)城宮殿,學校令人敬畏的神秘核心。郭老師從小吃店買回小籠包和葉兒粑,自己又炒了一桌小菜。她是那樣慈愛,笑起來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的,她說,叔叔在外地上班,平時常常不回家,兒子已經(jīng)上大學走遠了,我就把你們幾個當成自己的孩子,掏心掏肺地對你們??!她慈愛的目光、她語氣里噴薄而出的嘆息令我感到愧疚。走出郭老師家門時,一個同學感嘆道:“郭老師對我們真好,我們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報答她?!蔽曳路鹩X得身后有人在豎起耳朵聆聽我們的對話,會把我說的話報告給郭老師,我也連忙說:“是啊,郭老師對我們真好。”夜空下,街上的路燈已經(jīng)點亮,我的聲音在燈光的華彩下回旋,顯得赤誠、堅貞、信誓旦旦,仿佛在朗誦詩歌。
有一天放學后,郭老師把我留在辦公室?guī)退脑嚲?。過了一會兒,陳春燕進來了,她臉上洋溢著淡淡的喜悅和期待,第一次被郭老師單獨召見,她感到有一絲榮耀。
“春燕來了,你先坐那兒,喝不喝水?”郭老師也意外地柔和,這讓陳春燕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她緊緊地攥著手指,有些唯唯諾諾:“老師,我、我不渴……”
空氣沉默下來。墻上的鐘“咔、咔”地走著,時間并非光滑如水,時間的表面被磨得粗糙不平。我聽見陳春燕粗糙的呼氣聲。她離我很近,但意外的是,我并沒有聞到臭味。
“上次我看你填的家庭信息表,你爸媽在廣東打工是吧?”
“嗯嗯,是的?!?/p>
“他們怎么不把你接過去呢?就舍得把你放在家里?你不想他們嗎?”
我心里一懸,我霎時明白郭老師想說什么了,但陳春燕還不明白,她的聲音因為感動帶著一點發(fā)顫:“是的,他們要掙錢。”
郭老師嘆了一口氣,眼前這個榆木疙瘩真的太笨了,完全不懂領會她的心意,她只好再往前走一步:“四班有個女生,成績一直不好,這個月主動就不來上學了,這樣既不會拖班上成績的后腿,又能給家里掙點錢。我看你也考不上高中,早點進入社會也是好的?!惫蠋熆戳怂谎?,像看著一袋要扔出去的垃圾,“你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吧?!?/p>
陳春燕有點蒙,只是迭迭說著“好,好”,走了出去。我繼續(xù)看著試卷,同學們用純藍或藍黑墨水寫下的A、B、C、D,此刻像寺廟里的羅漢一樣,露出青面獠牙、顛倒不羈的姿勢,某個旁逸斜出的筆畫像鬼怪幻化的藤蔓,伸出觸角,勾起我的脖頸,讓我嗓子眼發(fā)緊。廣東,那是一個多么龐大而遙遠的地方,大得無邊無際,不可想象,一旦笨拙的陳春燕踏入其中就會被它吞沒。但我馬上將思緒拉了回來,繼續(xù)鎮(zhèn)定地端著筆做一個明察秋毫的判官,A,勾;C,叉。
過了大半個月,陳春燕還是沒有帶回郭老師想要的結(jié)果。郭老師漸漸不耐煩起來,她的呵斥、怒吼、羞辱,全部被這個瘦小的女孩無聲無息地吸收了,仿佛她是一塊沒有情緒的海綿,這令郭老師更加惱羞成怒,她決定家訪。
那是在春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郭老師示意我、周銘月和汪靜不要上后面兩節(jié)課外活動課了,她要帶我們?nèi)マk一件重要的事。
我們走在護城河的橋上,初春萬物都在悄悄鼓脹,新抽芽的柳樹每道枝條上都綴滿綠色的眼睛,灰黃的河水漲起來了,空氣透出絲絲溫暖的味道。微風把郭老師燙過的卷發(fā)吹到她臉上,她提議我們想一想語文課本上有哪些和春天有關的詩句。萬條垂下綠絲絳,吹面不寒楊柳風,我們一人一句地接著,為猛然想到一個貼切的句子哈哈大笑,像春游一樣高興。
過了河,汪靜帶我們從路邊穿過一條鋪著灰渣的小巷,前些天剛下過雨,路面沒有干透,踩上去軟綿綿的,陳春燕家的院子前更是一片軟乎乎的爛泥。我們把鞋子從污泥里拔出來,一個老嫗坐在院子里剝青豆。屋子里沒點燈,才四點過,就已經(jīng)黑黢黢的了。
汪靜跑過去扯著嗓子喊道:“婆婆,我們班主任老師來了!”
“啥老師?”婆婆耳朵不好,汪靜比畫了半天她才明白過來。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冷冷清清地說了一句“老師請坐”,從屋里端出兩杯茶,還有幾塊花生糖,糖紙死死地黏住糖面,有一面磨破了,露出半顆殘缺的花生,像是碎掉的半顆牙。她露出謙卑、愧疚的神色,“老師請吃點,事前不知道您要來,家里也沒有什么東西,哎?!?/p>
郭老師開門見山,揚聲說道:“我們來是為了你孫女,成績太差了,來問問你們家里的意思,她還要不要繼續(xù)上學?!?/p>
婆婆只能聽見一個句子的尾巴,她點頭喃喃道:“太差了,太差了?!?/p>
“這是我們班的班委,你聽聽你孫女在學校的表現(xiàn)?!惫蠋煶沂箓€眼色,我便說陳春燕每次考試都倒數(shù),學習上很吃力。周銘月接上話,她上課都聽不懂,作業(yè)也經(jīng)常不交。
婆婆笑瞇瞇地望著我們,“你們都是春燕的同學,好,好,還有汪靜,我打小看著她長大的?!?/p>
“你聽見了嗎?你孫女還要不要上學?”郭老師忍不住又抬高了聲調(diào),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她或許已經(jīng)后悔,我們說這些話只是對牛彈琴。
婆婆點點頭,“上學,上學好?!?/p>
我察覺到郭老師已經(jīng)生氣了,她臉上微蹙的眉頭、聚斂在一起的細小皺紋、隱隱凸起的斑點開始隱秘地變化,如同地震來臨前大地某種不正常的顫抖和噴發(fā)。好在,黃昏開始緩緩降臨,這些如針尖般銳利的變化被黃昏的顏色混淆了,黑黢黢的屋子拋出一股幽暗,像一件袈裟將我們籠罩其中,連郭老師的憤怒也無法突破那種溫柔、憂傷又破敗的質(zhì)地。
我們像吃了敗仗一樣從陳春燕的家中退出來,一路上我們?nèi)齻€都不敢說話。
“這次期末考試,又等著她拖低我們班的平均分嗎?”快走到校門口時,郭老師憤憤道,“我就是太心慈手軟了,不使用四班班主任那種雷霆手段,怎么能把那些爛果子甩掉呢?”
晚自習課上,郭老師拿出一張打印著字的紙頁,她神色凝重地宣布:“這是以全班同學名義寫的致學校的請愿書,為了保證我們班的成績不受差生的影響,大家要向?qū)W校申請,請陳春燕回家休學。為了我們班級的榮譽,除了陳春燕,每個人都要在上面簽字?!彼D(zhuǎn)向我,“林曉來拿給同學們簽一下。”
我走上講臺,郭老師看了我一眼,把請愿書遞給我,仿佛是古代授予出征的將士虎符。她離開了教室。
教室里一片沉默,只有李明幸災樂禍地“哈哈”笑了兩聲,然而沒有別人的附和,他也自討沒趣安靜下來。陳春燕看著我,我把請愿書遞給了她的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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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沁,女,生于1987年,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現(xiàn)為世紀文景文學編輯。本篇系其小說處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