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星海在冼妮娜8個月大的時候永遠離開了她。長大后，通過母親以及父親的學生、同事、朋友的講述，父親的輪廓愈發(fā)清晰——“他是一個永遠值得懷念的人”。

常懷蒼生疾苦

1945年10月30日，冼星海病逝于莫斯科克里姆林宮醫(yī)院。1945年11月14日，延安各界為冼星海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毛主席給冼星海的挽詞上寫著：“為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同志致哀！”冼妮娜日思夜想著父親，這種想念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半分衰減。這些年來，冼妮娜一直在做關(guān)于父親的資料收集與整理工作。1983年，冼星海的骨灰由我國駐蘇使館一等秘書專程護送回國。之后，冼妮娜和母親拜訪了新上任不久的中國音協(xié)主席李煥之，向他提議出版《冼星海全集》。在搜集資料時，冼妮娜感到頗為遺憾的是，根據(jù)父親的創(chuàng)作雜記來看，父親至少創(chuàng)作了上千首作品，但是留存下來的只有二三百首。后來冼妮娜還曾專程拜訪“海星歌詠隊”（冼星海在武漢親自輔導(dǎo)成立的歌詠隊）隊長萬迪秀。冼妮娜告訴記者：“那時父親創(chuàng)作好一首作品之后給萬迪秀，他負責刻蠟版分給隊員傳唱。武漢淪陷后，戰(zhàn)爭局勢愈發(fā)緊張，萬迪秀和家人一起撤離了武漢，保存下來的手稿所剩無幾，他對此也深感遺憾?！?/p>

在收集資料過程中，冼妮娜一直在思考為什么父親的音樂作品在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社會主義建設(shè)時期能夠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父親的救亡歌曲為什么能喚醒那么多民眾去參軍參戰(zhàn)，鼓舞八路軍英勇殺敵？冼妮娜說，“父親是把自己的疾苦與人民的疾苦聯(lián)系起來，把小我融入到大我當中?！闭缳呛Ｔ阡翜麜?zhàn)打響后離開上海時給母親的家書中寫到的那樣：“我是一個音樂工作者，我愿意擔起音樂在抗戰(zhàn)中偉大的任務(wù)，希望把宏亮的歌聲震動那被壓迫的民族，慰藉那負傷的英勇戰(zhàn)士，團結(jié)起那一切苦難的人們。如果將來中國打勝仗以后，那一切的母親們和兒子們都能有團敘的一天。國家如果被敵人亡了的話，即使僥幸保存性命，但在貪生怕死的生活中和不純潔的靈魂的痛苦，比一切肉體的痛苦更甚。”

冼星海將天下人的母親視為自己的母親。在冼妮娜看來，父親的愛國言行與家教密不可分。“我奶奶黃蘇英多年守寡，一個人把父親拉扯大非常不容易，她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是她把她的一顆樸素的愛國心傳給了兒子?！辟呛Ｔ鴦?chuàng)作過一首粵語歌，名叫《頂硬上》。黃蘇英曾做過搬運工，這首歌的歌詞正是由黃蘇英口述而來：“頂硬上，鬼叫你窮，鐵打心肝銅打肺，立實心腸去捱世。捱得好，發(fā)達早，老來嘆番好，嘆番好?！倍@首歌的曲調(diào)，則是冼星海根據(jù)搬運工人勞動時發(fā)出的喘氣聲而作。歌唱苦難本身并不是目的，通過苦難喚醒人民的救國意識才是。“頂硬上”不僅寄托著冼星海對窮苦大眾的同情，還有身處國破家亡的艱難時局，對不屈不撓、永不屈服的進取精神與英雄氣概的禮贊。

《黃河大合唱》：白糖和紅棗湯釀就的旋律

《黃河大合唱》創(chuàng)作于1939年3月，由光未然作詞，冼星海作曲。此前光未然和冼星海已經(jīng)有過數(shù)次合作。1939年在靖西打游擊，光未然胳膊受傷，當?shù)蒯t(yī)療條件較差，組織批準光未然一行去延安治傷，由抗敵演劇三隊隊員護送。“我父親聽說光未然來到延安，跑了十幾里路來醫(yī)院探望他，兩位老友相見別提多高興了，有說不完的話！我父親提出二人再來一次合作?！惫馕慈粵Q定將1938年、1939年兩渡黃河的所見所聞與感想寫成長詩《黃河吟》，冼星海提出干脆來一首《黃河大合唱》，二人一拍即合。病榻上的光未然通過口述的方式，用5天時間完成了長達400余行的長詩《黃河吟》。

除夕夜，聯(lián)歡會正在延安窯洞舉行，冼星海也被邀請去觀看。最后一個節(jié)目將整場聯(lián)歡會推向高潮，由于胳膊受傷，披著斗篷的光未然聲情并茂地朗誦了長詩《黃河吟》，那些攝人心魄的詩句久久回蕩在窯洞中，坐在門邊的冼星海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在朗誦結(jié)束后，一步向前緊緊握住光未然的手說“我有把握將它寫好”，并承諾在抗敵演劇三隊離開延安前交稿。

冼星海帶著稿子回到延安魯藝。1939年二三月的延安，正值春耕時分。白天，他和魯藝師生一同上山開荒；晚上，他便構(gòu)思《黃河大合唱》的譜曲。到了3月26日，春耕告一段落，冼星海便全身心投入到《黃河大合唱》的創(chuàng)作中來。春寒料峭，冼星海患著感冒，仍用毛巾包著腦袋堅持創(chuàng)作，“他一會兒伏案疾書，一會兒靠在被垛上，一會兒站起身來在房間指揮、試唱”。

每天早上，抗敵演劇三隊的鄔析零和田沖兩位聯(lián)絡(luò)員會來到冼星海住處取頭一天寫就的曲譜，“我父親告訴聯(lián)絡(luò)員，有不滿意的地方隨時改”?！饵S河大合唱》共分為八個樂章，大家聽完其他樂章覺得很是滿意，但對《黃河頌》和《黃河怨》兩首獨唱曲卻有不同看法。冼星海寫這兩首獨唱曲時也很不順手，“父親根據(jù)意見進行修改，改完送去他們還是不滿意，便又寫了第三稿，這才完成任務(wù)”。在這個過程中，他寫累了，就會捏點白糖放入口中。有時候，“我母親會給他熬點紅棗湯”。

從3月26日到3月31日，經(jīng)過6天6夜的連續(xù)奮戰(zhàn)，《黃河大合唱》譜寫完成?！饵S河船夫曲》《黃河頌》《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水謠》《河邊對口曲》《黃河怨》《保衛(wèi)黃河》《怒吼吧，黃河》八個樂章，融匯獨唱、齊唱、混聲合唱、輪唱、朗誦等多種形式。人們說，《黃河大合唱》是從延安窯洞飛出的金鳳凰，是白糖和紅棗湯“釀就”的旋律……

以音符鼓舞人心

當時延安物質(zhì)條件匱乏，沒有什么像樣的樂器，只有學員隨身攜帶的兩三把小提琴，華僑帶去的曼陀羅，再有就是當?shù)氐墓摹㈣?、镲、木魚等，冼星海根據(jù)現(xiàn)有樂器進行配曲。為保證演出順利，冼星海還開展了識譜運動，幫助隊員提高識譜能力。1939年4月13日晚，在延安陜北公學大禮堂，由演劇三隊和魯藝音樂系聯(lián)合首演了《黃河大合唱》。這場演出由鄔析零擔任指揮。“父親想要培養(yǎng)抗敵演劇三隊自己的指揮，這樣到了敵后便能更好發(fā)揮這首歌的作用。他親自輔導(dǎo)鄔析零熟悉《黃河大合唱》的八個樂章?！?/p>

時任延安魯藝副院長的趙毅敏在主持匯報工作時說，冼星海創(chuàng)作的《黃河大合唱》，作品非常好，但創(chuàng)作很艱難，光是用過的蘸水筆尖就能堆成個小山頭。毛主席知道后很感動，把外國朋友送給他的派克鋼筆和墨水都轉(zhuǎn)送給了冼星海。

1939年5月11日，延安魯藝于建校一周年之際召開紀念會。趙毅敏向組織匯報邀請毛主席當晚來看《黃河大合唱》的演出。白天紀念會上，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作報告。趙毅敏心想，毛主席勞累了一天，晚上還能不能來看演出??？晚上7點鐘，演出開始了，毛主席和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都來了。當晚，延安陜北公學禮堂慶祝會上，冼星海親自指揮，唱到《保衛(wèi)黃河》樂章時，他來了一個轉(zhuǎn)身，臺上臺下觀眾齊聲合唱，聲勢浩大，撼天動地。冼妮娜還向記者透露了此次演出背后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此前父親叮囑李煥之演出當天帶上自己的刀叉和茶缸子。李煥之出生于香港，后來到延安師從父親學習作曲指揮。李煥之感到莫名其妙，演出又不是吃飯，帶這些東西干嗎？父親讓他演出時看自己的手勢，看到手勢就抱著缸子拼命地搖。當晚，刀叉在茶缸子里猛烈碰撞的聲音猶如嘩啦啦的黃河水，為演出增色不少。樂隊缺低音樂器，大家集思廣益，用羊腸線做成了低音二胡，演出時這把低音二胡很是爭氣，音色渾厚且?guī)в薪饘儋|(zhì)感的聲音?！毖莩龇浅３晒Γ玫揭恢潞迷u?！案赣H感動得熱淚盈眶，向毛主席和觀眾鞠躬致謝。”自此，《黃河大合唱》從延安魯藝唱遍全國。如今，有中國人在的地方就有《黃河大合唱》。2017年“嫦娥一號”搭載的32首歌曲中就有《黃河大合唱》，經(jīng)過漫漫旅程，在38萬公里之遙的月境唱響?！饵S河大合唱》不朽。即便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它依然發(fā)揮著鼓舞人心的力量。

冼星海生活在艱難的年代里，他心中始終深懷對祖國和大地的愛。他于1929年年底留學法國巴黎音樂學院，1935年學成畢業(yè)歸國后，表現(xiàn)得很活躍?！?938年11月，父親和母親來到延安魯藝，父親白天上課，晚上提著小馬燈到各個地方去教歌。在這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數(shù)百首作品，表現(xiàn)得很積極，得到了大家的贊賞和擁護。在這一過程中，他逐步認識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性質(zhì)，遞交了入黨申請書?！?939年6月14日，冼星海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延安魯藝不僅是他工作生活過的地方，更給予了他寶貴的政治生命。今年適逢建黨100周年，冼星海作為建黨百年100位重要英雄模范之一，值得我們永遠銘記，因為他已把生命的樂章寫進祖國的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