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20年的積累，中國網絡幻想小說以海量的文本與綺麗多姿的幻想風貌獨占鰲頭，成為辨識中國網絡文學身份的重要標志。近年來，中國主流媒體通過各種途徑強力倡導現實主義題材的網文創(chuàng)作，可以反觀出幻想類網文創(chuàng)作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化中的一大景觀。那么，是將網絡幻想文學簡單地作為裝神弄鬼的把戲加以排斥鞭撻，還是以文學史的眼光將其置于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的發(fā)展脈絡中來考量，都需要我們作出理性、清醒的選擇。

在文學的想象王國開疆拓土

縱觀中國文學史與世界文學史，以想象力作為文學本體的幻想類文學始終作為現實主義文學的陪襯，游蕩于文學王國的邊緣。在最初興盛的神話文學之后，幻想文學就沉寂于漫長的文學史長河中了。中間雖有像傳統(tǒng)志怪小說、現代奇幻小說的靈光閃耀，但從文學生態(tài)的總體情況看，幻想文學的生產始終無法與現實文學相比肩。這種情形直到中國網絡文學的出現才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截至2019年，線上的中國網絡文學作品累計逾2590萬部，而其中逾9成都屬于幻想類。中國網絡文學能夠在短短20年間躋身成為與好萊塢電影、日本動漫、韓國電視劇并稱的世界四大文化輸出奇觀，離不開幻想類文學在其中作出的卓越貢獻。在“澎湃新聞”統(tǒng)計的“十部外國人最愛看的中國網絡小說”中，有九部是玄幻小說，讀者遍及北美、歐洲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從中可見，中國網絡幻想文學正以壓倒性的絕對數量超出了同一時期現實主義題材文學作品在世界范圍的總和。

從內在質素方面考察，我們不難發(fā)現，在與現實主義文學的比較中，中國網絡幻想小說融入世界的能力要更強?；孟胛膶W與現實文學最大的不同，是對具體歷史性的突破。圍繞具體的歷史情境、特定的時間空間展開文本敘事，揭示特定時空背景下特定人群的特定文化心理，是一切現實主義文學的通用法則。好的現實主義作品能夠從各種具體性特殊性的描摹勾畫中，彰顯“文學是人學”的普遍真理。從文化圈層的視角看，這類作品會吸引由特定歷史環(huán)境所規(guī)范的同一文化圈的讀者。而對于距離這一文化圈越遠的讀者，其閱讀理解作品的門檻就越高。如果拋開具體歷史條件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對于現實主義文學家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但從以想象力為本體的網絡幻想文學方面看，恰恰能夠在不可思議處生根開花，在文學的想象王國開疆拓土。

中國網絡幻想小說在拋開真實歷史情境的束縛后，通過在超時空的領域進行故事架構，著力展現的是曲折、宏大、精彩紛呈的強情節(jié)故事。實際上，文學作品的時空背景越是“空虛”，閱讀障礙就越趨近于“無”，精神領域的交流與共鳴就有可能越“多”，也就可能擁有最廣泛的讀者。透過中國網絡幻想小說的強情節(jié)故事，讀者可以從中領略到為現實題材文學所同樣追求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與中國現代精神，以及人類精神領域的共同追求。

實現幻想類小說文本的最大化

首先，在小說的時空架構方面，中國網絡幻想小說在擺脫時空具體性的束縛上表現得更加徹底，在想象力的飛馳上表現得更加玄遠。

從時間方面看，縱然西式奇幻文學中有大量的“復活”橋段，但復活后的主人公仍然是束縛于“此生此世”的框架內的。而在中國網絡幻想文學中，主人公既可以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神仙一般，歷經數世擁有十幾萬甚至幾十萬歲的年齡；又可以像《慶余年》中的凡人那樣，死后在異時代重生并大放光彩。相比于人類生命的有限性，時間在中國幻想小說的想象世界里被無限放大，賦予了故事發(fā)展以無限的可能。

從空間方面看，縱然西式科幻文學中有大量的“星際空間”設置，但從中國網絡幻想文學的空間思維看，其“位面”的設定還是十分單調、單一的。在中國網絡幻想文學中，主人公既可以在《凡人修仙傳》的多位面空間中向上突破成長、不斷否定原有的宿命空間；又可以在《無限恐怖》的“無限流”中，頻繁穿梭于現實空間與次元空間。相比人類生存空間的局限性，空間在中國幻想小說的想象世界里可以被無限延伸、分化，同樣賦予了故事發(fā)展以無限的可能?？梢?，對“單一物理空間”的突破，是中國網絡幻想文學的空間魅力所在。而廣大與精微、流動而非凝固的空間思維，成為建構中國網絡幻想文學空間觀的基礎。由此，中國網絡幻想文學對于時空的自由暢想，就大大拓展了世界幻想文學品類的時間與空間容量。

其次，在小說的敘事觀念方面，中國網絡幻想小說以海納百川的會通精神融合了文學史上的各種敘事元素，使小說的故事性表現得更加精彩。西式幻想文學的創(chuàng)作，往往束縛于許多固化的區(qū)隔性理念。比如，神與人是有界限的，神是人世間的守護者，人可以信仰神，但不可以成為神。而在中國的玄幻小說中，凡人主人公卻可以通過千難萬險的成長歷練走上成神之路。有評論者說，西式幻想小說發(fā)展了一個多世紀，始終沒有超越劍與魔法的元素?？峙戮褪怯捎谠谖魇交孟胄≌f的創(chuàng)作中存在著許多固化的、不能跨越的鴻溝。相比之下，中國網絡幻想小說中不僅神與人可以溝通，生與死、愛與恨、靈魂與肉體……各種貌似對立的元素都可以溝通。就拿生死敘事來說，死不是生的結束，而是重生的開始，是敘事時空進入的另一番天地，所以網絡幻想小說的敘事時空是可以無限延展的。和而不同，儒釋道融合，民族融合，直至今天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將許多相反相成的元素融合為有機的整體，乃在于中華文化的融合會通精神。在敘事文本層面，中國古代神話典籍中的神奇動植物都在網絡幻想小說中以更加栩栩如生、豐富多彩的面貌復活了，而且與西式的機甲、魔法無縫融合。一部網絡幻想小說的敘事文本，可能融合了軍事、歷史、言情、穿越、架空、重生、異能、二次元、黑科技等多種元素，譬如網文大神貓膩的作品，等等。從而，實現了幻想類小說文本的最大化。

作為僅僅擁有20年發(fā)展史的中國網絡幻想文學，也許現在談及對文學史的貢獻還為時過早，還缺乏足夠的時間沉淀。面對這股中國文學史上出現的甚至波及世界的文學新浪潮，我們需要以發(fā)展的眼光、寬容的心態(tài)以及更為重要的建設者姿態(tài)投身于網絡幻想文學的積極建構。相信在“文化強國”“講好中國故事”國家文化戰(zhàn)略方針的正確指引下，中國網絡幻想文學一定會大有作為，為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的蓬勃發(fā)展注入無限生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網絡媒介時代中國文學的非傳統(tǒng)發(fā)展研究”（20XZW004）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