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勝:等待“背道而馳”的擁抱
三十五年前,我還是生活在北窯的一個野小子,喜歡夏天在河泡子里扎猛子,喜歡冬天在雪地里打滾,喜歡扎開雙臂飛快地騎自行車,喜歡聞汽車尾氣的味道。那時候把什么都信以為真,也都不以為然。爸爸給我講過一個人,他的同事,做菜有一手,醋溜白菜,軟糯香脆,入口即化。白菜是最普通的食材,幾乎天天都要面對,一提起來就倒胃口。爸爸卻說,能把最普通的東西做出最不普通的味道才是高手。爸爸的工作單位是工廠的運輸科,那里的大貨車像樓一樣高,輪子能把大馬路碾出坑。能駕馭這種龐然大物的人,都不一般。我一度認為他們天生就是鋼鐵一樣寧折不彎的人,笑起來聲震耳膜,走起來叮當山響,跟小孩開玩笑永遠掌握不好火候,搞得小孩哇哇大哭。我從沒想過用一個什么詞能準確地定義他們。后來,工廠發(fā)生了變化,令人興奮又恐懼的巨大機器停止運轉(zhuǎn),車間從熱火朝天變得靜如死水。一層一層灰塵沉淀下來,墻縫里生出枝條和野草,玻璃都碎了,即便有新鮮的陽光從殘破的窗子照進來,里面依然是昏暗,寂靜,冰冷。生銹的不只是鋼鐵,一切都銹跡斑斑,包括目光和記憶。運輸科的大貨車一夜之間不知去向,那個能把白菜做出花樣來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后來怎么樣了。沒想到,他竟成了我對他們的記憶里最柔軟的一部分。我認識一些從工廠里出來的人,混得都不如意,在工廠呆慣了,不適應社會,身體里的那種“硬”在社會上吃不開。他們下幾十塊錢的小館子,說話還跟打架似的,但他們的確老了,因為吹的牛還是當年跟車間主任如何叫板。他們的孩子如今都長大成人,遺憾的是他們沒能成為子輩心目中的驕傲,在“拼爹”人的眼里,他們什么都不是,甚至他們的兒女還把生活的不如意歸咎于他們的無能。如此的兩代人,就像是同一個站臺上候車的旅人,等的卻是反相而行的列車。但是,我猜生命軌跡會是一個閉環(huán),背道而馳的他們終有一天會再次相遇。
2021.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