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在歷史的縫隙中尋找安慰
大約由于年歲的原因,近些年歷史讀得越來越多,并非歷史故事,嚴肅的史學著作。這些書頗有些不好讀,卻多有見識。我說的“見識”,而非“知識”。知識自然也是有的,那不過是深埋于地下的基石,見識則是修養(yǎng)的綜合。相比見識,知識易得多了,我們?nèi)钡那『镁褪且娮R。讀史讓人謙虛,也讓人起沮喪之心,時有荒謬感,覺得天地不過一場大夢。夢醒時,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渡蛳壬謴?fù)觀》有夢幻感,做得卻結(jié)實。
有朋友讀過后問我,你是不是讀了些史料,尤其是地方志之類的?海盜的故事可是真的?非常遺憾,我沒讀過鐵城地方志,這里也沒有海盜出沒。伶仃洋是真的,它就在那里,千古恒在。寫這個小說,有外在的動因。我在南方已經(jīng)生活了快二十年,終于從心理上接受了它。在這片土地上,我不再覺得我是個異鄉(xiāng)人,而是其中的一部分。在我的小說中,不再抗拒南方風物,而是主動將它納入筆端。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讓我能夠理智地審視南方,我對它有愛,但不盲目,更不會陷入地方優(yōu)越感的俗套之中。在這個小說的開頭,我寫到了“引力波”,它被觀測到。事關(guān)宇宙,人類不可能不興奮。宇宙和人心,常常被并列提及。從物理單位上講,宇宙極大,人心極小,它們何以被并列?佩索阿更是寫到“我的心略大于整個宇宙”。是不是人類太狂妄了,我想不是。這是理想,理想有著移動的尺度。沈先生有著傳統(tǒng)的觀念和美德,蘇三炮何嘗不是?我對這兩個人有著同樣的愛和憐憫。我很喜歡小說中虛構(gòu)的《惶碌之兵》這個故事,我甚至認為這個具有象征性的故事,撐起了整個小說的德性。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小說,正如我人到中年,面色柔和如佛陀。
有時候我想,如果讓天體物理學家和老先生見面,那會是怎樣的場景,他們該如何對話?想必是荒誕的,任何穿越的聚會定是笑場與驚愕的混雜。然而,隔離開時空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和古人對話如此容易,在心靈上沒有陌生感??茖W有著清晰的發(fā)展鏈條,它不再需要論證。人心卻必須從空白處獨自生長,沒有任何依恃,每一次考驗都可能帶來不可預(yù)期的偏航。我試圖理解人,比如沈先生,比如遠藤靜子。我可以確信的是我一定深刻地誤解了他們,我所寫的,并非他們所想。這是小說,它比歷史具有更強的精神真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