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1年第1期∣張鮮明:話夢錄
羽毛花
我和幾個人一起來到一面山坡上,發(fā)現(xiàn)這山坡是由書本變成的,那一畦一畦綠色植物,其實是一行一行文字。這一點,只有我能看出來,所以,我就踩著一行文字慢慢地往前走,這就是創(chuàng)作。這種感覺讓我興奮不已。
左前方的山坡上出現(xiàn)了一尾豎立的羽毛。這近乎透明的白色羽毛,像一株小樹那么大。羽毛的背后一片漆黑,就像黑色幕布那樣,使這羽毛格外醒目。這羽毛,羽翎潔白如骨,粗壯如椽,羽毛自下而上越來越細軟,到了頂端,看上去就是一團白煙。我明白了:這東西叫羽毛花。
羽毛花在我到來之前就出現(xiàn)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不對,它的出現(xiàn),應該與我的到來有關——我踩到了某個字,那個字是機關,就藏在一行一行文字中間,我無意間踩到那個字,啟動了機關,于是羽毛花就出現(xiàn)了。只是,我不知道踩到的究竟是哪個字。
羽毛花在黑暗中微微晃動,頂端輕霧裊裊,這是它在思考的緣故。啊,我知道了:這羽毛花其實是一支筆,漫山遍野的植物——也就是文字——都是它寫出來的。
被坐實的偽證
我給一個人幫忙,把他受賄的證據(jù)轉移到我身上。為此,我編造了一個行賄人員名單,列出了一張我個人的受賄清單。在那張受賄清單上,其中有一筆,一開始我寫的是137萬元,后來我換了一種顏色的筆在那個數(shù)字后面加了一個零,就變成了1370萬元。
辦案的人正在趕來,我必須逃跑。
在一條柏油路上,我看見一雙深靿膠鞋,這膠鞋里面盛滿了墨水,在來回走動。我知道,它是辦案人員偽裝的,里頭的墨水是卷宗中的文字凝聚而成的,如果能夠找到一片紙,墨水就可以立馬還原成卷宗。走動的膠鞋,在尋找那片紙。
我躲過那雙膠鞋,漫無目的地跑著。匆忙間,我看見一個既像房子又像地下室的空間,就閃身躲了進去。從這里向外看,看見有一些人影在晃動,我不能確定是否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心里惶惶的。我飛快地撕碎了那個行賄人員名單,把紙屑裝到我的褲子兜里,把那份受賄清單塞進靠墻根的一堆書報之間。干完這些,我就回家了。
母親扒在我家的窗戶上,瞪大眼睛焦急地望著我。她知道有人在抓我,并且知道我是冤枉的。她朝我比畫著,意思是:你趕緊把那些偽證拿出來,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我的那些所謂的“罪證”漏洞百出,虛假的性質顯而易見,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它是假的??墒?,不出示那個偽證,我就會被定罪判刑,因為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受賄了——這個消息傳播得紛紛揚揚。雖說那個偽造的行賄人員名單上的人都可以證明我是無罪的,但目前的情況是:那個名單被我銷毀了,連紙屑也找不到了;更要命的是,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那些人的名字。眼下唯一的辦法是,找回那個偽造的受賄清單。
我開車去到那個藏匿清單的地方,那房子的一面墻被扒掉了;而被扒掉的,恰好是我藏匿清單的那面墻!扒房子的是我表哥——突然想起來了,我就是為他做的偽證。我問他:“扒房子的時候,見沒見到一張寫著字的紙片?”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回答說:“沒有?!彼€說,靠墻放著的那一堆爛紙,是被人用鏟車拉走的,那些東西與磚頭和泥土混到一塊了,他需要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他說著,詭秘地笑了笑。
我尋找紙片的動靜搞得太大,有人在暗中大力地傳播這個消息,越來越多的人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一個隱秘的行為竟然被弄成了一個公共事件。從當時的氣氛看,那個辦案人員就在這些人中間,他肯定知道我在銷毀證據(jù)。這樣一來,他就會認定我的那些受賄證據(jù)不是偽證——也就是說,我是有罪的。
偽證丟失了,那么,偽證就可能被認定為我犯罪的鐵證,事情怎么會弄到這個地步!
妹妹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大聲地吆喝著,很焦急,也很生氣。我安慰她說:“我要把那張紙片找出來,證明那個零是后來加上去的,量刑的時候也許會輕一點兒……”
吃愁蟲
我在一條小路上走著,路上鋪滿五彩繽紛的花瓣。
隱約感到眼前有一棵樹,我看不見這樹,只是看到頭頂有一片像云彩一樣半透明的東西,我知道這是樹冠。我正在走向這棵樹,目的是要在樹洞里睡覺。我困極了。
我心頭一緊,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在抓撓??隙ㄊ窍x子在咬我的心!我蹲下身子,把心掏出來。我的心里沒有蟲子,它是一個像拳頭那么大的花蕾,外面包著一層灰色油脂,這層油脂叫“愁”,摸上去硬硬的、涼涼的,像金屬。
我的心竟然是這個樣子!我既緊張,又不好意思,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在胸口慌亂地抓撓著、撕扯著,急于把心裝進胸腔,卻塞不進去。
我捧著心,無奈地望天。這時候,從樹冠上垂下來一個東西,細看,是一只接近于透明的蟲子,這蟲子的形狀像天蠶,被一根透明的絲線吊著,它用一種無聲的語言對我說:“我吃愁。”
它是一只吃愁蟲!
我捏起吃愁蟲,把它放在我的心上,那蟲子立馬像蠶吃桑葉那樣嘩嘩地吃起來。我心的表面出現(xiàn)了一個洞,這洞在迅速擴大,里頭的花蕾一點一點地露出來,露出紅色花瓣。
等到把我心的表面那一層硬殼——也就是“愁”——吃完的時候,那蟲子變成了一枚黑色鵝卵石。這鵝卵石,僵硬,冰涼,表面斑駁,布滿縱橫交織的絲線。我望著手心里的鵝卵石,突然難過起來:你把自己吃成了石頭!
我捧著我的心——此時,它是一朵輕盈、閃亮的花——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我要把那枚鵝卵石做成項墜掛在脖子上,做一個永久的紀念。
就在這么想著的時候,鵝卵石——也就是吃愁蟲——不見了。難道是被誰收走了,還是它自己化作蛾子走了?
我哭起來。
是誰讓你到這里來的
到一個地方去旅游,寄居在一戶人家,這里像是一家客棧。閑來無事,我就踱出客棧,悠閑地四處走動。
這是一個村莊,成片的房子密密麻麻、橫七豎八,房子的樣式一模一樣。本來,我記得是往左邊走的,卻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我迷路了。
要盡快找到我住的那家客棧。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就我一個人,天要黑下來了,我不能一個人待在這里。
在十字路口,我遇見一個人,是個老年男人,他面容模糊,像是木偶。我向他問路,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像洗臉那樣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用詭異的眼神瞪著我,仿佛是一臺儀器在對我進行掃描。大約過了幾秒鐘,他伸手朝他身后的巷子指了指。
巷子很深,兩邊是鵝卵石壘砌的墻。我走進去的時候,立馬感覺到這巷子是一個活物,它向我發(fā)出邀請并進行引導。很明顯,它是在用一種力量吸引和操縱著我。這背后一定暗藏兇險!我的腳步變得遲疑起來。
正想退出,可是已經(jīng)晚了。原來,這巷子是一條胳膊,猛然把我舉了起來。天啊,這一切都是預謀好的!這一定是村莊或是客棧的主意。
這是一個農(nóng)家院子,在村子最高處,有一種懸空感,從這里能看到村里的每一棟房子。此時,我置身于一個露臺,四周是城堞一樣的青磚高墻,沒有樓梯。定睛細看,這里其實是一張巨大的床,我就坐在這床上。看樣子,我是被人拐到這里來了。我能感覺到,在周圍看不見的地方有許多眼睛在盯著我。這里頭有一些年輕人,都是農(nóng)村孩子,我能透視到他們的樣子。我躺下來,假裝睡覺,而這床竟然能看透我的心思,它警惕地盯著我。大概是為了麻痹我,或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這床的頂部開始播放投影,都是這個村莊的影像。我知道,這是宣傳片。
我一直想著要回到客棧,就悄悄地掏出手機來。對了,手機里有導航軟件,可以定位??墒?,我入住的那家客棧叫什么名字?忘了。我努力地回想著,最終想到了三個字:“向前去”。不對,這不像是客棧的名字??墒?,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總有一種搖搖晃晃的感覺。對了,這是在床上,是床在搖晃。這個地方是不安全的,我得離開。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想爬起來,看能否找到出逃的辦法。突然,床的旁邊有輕微的響聲傳來。原來,在床下靠右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在坐起來。啊,這是一個高低床,那里也睡著一個人!
這是一個女人。這女人年紀很大,花白的頭發(fā)披散著,臉上戴著一副皺巴巴的橡皮面具。她坐起來以后,朝臉上抓了一把,露出一雙大大的渾濁的眼睛。啊,竟然是我的母親!我是說,她看起來像是我的母親,她試圖偽裝成我的母親。她眼神冰冷,顯得很陌生。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用意念告訴我:“我可以幫助你離開,但你必須告訴我:是誰讓你到這里來的,為什么到這里來?”
我答不上來,只好驚恐地站在那里……
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屋里黑著。
這是一張床,也許是土炕。身邊躺著一個女人,是我一個朋友的老婆;而那個朋友此時卻在門外屋檐下躺著,這讓我很不好意思。
那個女人沒有睡著,她閉著眼,裝睡。夜色很深,我竟然能看見她胸部的起伏。我望著門外的朋友,有一種既緊張又愧疚的感覺,好像我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情。其實,我什么也沒有做。
我心里慌亂,于是就急于起床。
就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我的一只手摸到了一條尾巴。原來,在我身旁的角落里還有一個人,是一個老年男子。通過他的側影,我認出來,他是我老家的一個鄰居。此刻,他正慌慌張張地下床,我摸到的是他的尾巴。這尾巴有兩尺多長,有椽子那么粗,感覺像是狐貍尾巴,又像是狼尾巴。這尾巴摸上去軟中有硬,很有彈性,手感極好。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尾巴是銀灰色的。
被我摸到尾巴的那個人迅速扭了一下屁股,一聲不吭,消失在黑暗中。我站在那里,突然緊張起來:我怎么摸到了人家的尾巴呢?如果不是被我發(fā)現(xiàn),別人也許不會知道他是一個長尾巴的人;可是,我竟然看到了,而且摸到了。我不好意思起來。我想,他一定非常生氣,可他沒有生氣,而是倉皇地逃走了,這使我更加羞愧。
我想跟那人說,我不是故意的,可他已經(jīng)不知去向。我知道,他是找自己的褲子去了。他的褲子肯定與一般人的褲子不一樣,它應該有一個能掩藏尾巴的袋子。
正這么想著,無意中瞥了床上那個女人一眼。哎呀,我看見了她的屁股溝。
我怎么會看到了人家的私處?
我怎么總是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既羞又愧,就閉著眼睛在黑屋子里奔跑起來,好像只要一直這樣跑下去,就會把我看到的東西跑掉。
戰(zhàn)斗之蛇
一條蛇出現(xiàn)在我面前,白蛇,有水桶那么粗。
這蛇跟我有關系,它好像是被我從什么地方放出來的,卻想不起具體細節(jié)了。本來,我是應該用網(wǎng)兜或是布袋把它裝起來的,但也許是考慮到它太大了,也許是由于疏忽,也許是出于懶惰,總之,我沒有采取此類措施。白蛇一直跟著我,但不是在地上,而是像風箏那樣在我頭頂上方不高的地方懸浮著。蛇頭白中泛黃,向前伸著,很像和諧號列車的車頭。它的芯子一伸一伸的,兩眼發(fā)出警覺的光芒。
我和白蛇出現(xiàn)在城市的街頭。從街景看,這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的某個中等城市,街道兩旁是兩層或三層的樓房。我知道這條蛇有自己的想法——它想掙脫我,去干它想干的某件事情,而且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明明知道它的想法,卻沒有辦法阻止它——當然,我也沒有想阻止或控制它的愿望。我茫然地站在街頭。
突然,白蛇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高高地抬起頭,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個俯沖,沖到街道右側的墻根。原來,那里有一條與白蛇差不多大小的黑蛇,白蛇是沖著黑蛇去的,它們在街邊追逐、糾纏、打斗。
等我明白過來,已經(jīng)看不清它們的身影了,只見兩團黑白相間的影子像一團煙霧呼嘯著向前沖去。兩蛇經(jīng)過的地方傳來噼噼啪啪的爆響,閃耀著一團團火花,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樹葉與煙塵紛飛,整個城市頓時陷入昏暗和混亂之中。這是那兩條蛇觸碰了電線,造成了電網(wǎng)短路,城市停電。
天啊,惹下大亂子了!
我沿著兩蛇相斗的那條街往前跑,想去看個究竟。街邊的電線都是斷的,一根一根垂在空中,一個女子在撿拾落在地上的電線包皮。她看了我一眼,我趕緊躲閃開了,怕被她發(fā)現(xiàn)我與白蛇的關系。幸好她不知道白蛇是我放出來的,其他人大概也不知道。我悄悄地往前走,想看看那兩條蛇是死是活,以及它們對城市造成了多大的破壞。
沒見到那兩條蛇,只見街道的盡頭有一個像是倉庫那樣的院子,院子周圍有一些面容模糊的人,他們在議論什么。從只言片語中我聽出來,那兩條蛇被收容到了這里,有關方面正在審查它們。聽說一條蛇已經(jīng)受傷,傷勢嚴重。隱約覺得那黑蛇很有來頭,不知道最后會不會把我給牽連進去。
我原路返回,慢慢地走,留心觀察街上的情況,悄然搜集與那兩條蛇有關的信息。突然,街道中央出現(xiàn)了一個有三間房子那么大的長方形深坑。我和報社的一位同事一起出現(xiàn)在這個坑里。在這里,我看到有兩個或者三個黑衣警察在水中直挺挺地躺著。水很清,很淺,漫住警察的半個身子。這是一種偵查手段,每個從這里經(jīng)過的人都要像警察那樣躺在水里,經(jīng)過這樣的檢驗之后才能通過。我猜想那幾個警察大概跟黑蛇是一伙的,他們在用這種方式破案。由此推斷,那黑蛇也許是死了或者是受了重傷。
我從坑中間走過去,心里很虛,可是不從這里經(jīng)過又不行??匆娨粋€身材壯碩、黑紅臉膛的中年男人站在坑的前端,也就是出口的那一端,他負責盤查。我虛張聲勢地沖他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他竟然認識我,朝我謙卑地笑著,滿臉崇敬的表情。他點頭哈腰,做了個“請”的動作,意思是:您可以過去。跟我一起的那個同事緊跟在我身后,把記者證掏出來亮了亮,那人笑了笑,不吱聲,也不看證件,就讓我們過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替那人擔心:萬一被人檢舉出來,可怎么辦?
我們爬出土坑,感覺城里的氣氛依然緊張。這緊張的氣氛表明,馬上就要召開公審大會,但究竟要審判誰,卻不知道……
垃圾雕塑
有一家報社搞一個大型系列報道,報道大概持續(xù)了一年,在這個過程中產(chǎn)生了許多垃圾。于是,這家報社就決定搞一個行為藝術,也是一個裝置藝術,就是將這些垃圾集中起來做成一個雕塑,以紀念這次活動。
按照設計,每個參與系列報道的人都要把自己產(chǎn)生的垃圾收集起來,作為制作雕塑的材料。其實,這個設計是自帶編程的,一旦啟動,那些垃圾根本不需要專門收集,它們會按照先后順序形成一個鏈條,自動往一起集中并形成雕塑。
這件雕塑形體太大,大到看不到它的具體形狀,只是能感覺到它頭小尾大,頭部像象牙又像筍芽,白生生的,朝著一個方向延伸過去,許多東西就是從這里開始排隊,自動進行拼接,那狀態(tài)就像是一列正在自動拼接的火車。
大概是已經(jīng)完成了拼接,這雕塑晃動了幾下,開始立起來。
一開始顯得生硬、粗糙,一片片垃圾之間充滿空隙,給人一種松散和不結實的感覺。漸漸地,這雕塑像醒著的面團那樣,開始變軟,越來越柔軟,越來越瓷實。到最后,它竟然成為一個巨大的淚滴。這淚滴有些渾濁,一團毛絮狀的蟲子在其中浮游。我知道,每一條蟲子都是一個人物;那種渾濁感,是故事造成的,它充分表明:這個系列報道中的人物和故事,具有不確定性,有許多似是而非的東西。
而這由垃圾雕塑化成的淚滴呢,其實是一本書。
由于這書是以淚滴的形狀存在的,所以我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把它捧起來,還是找個什么容器裝起來。我圍著它不停地走動,想用我的身影把它包裝起來。我的身影,是它的封面。
飛行,其實是墜落
那時候,我沒有想到自己會飛。大概是在傍晚時分,或者更晚一些,天空呈現(xiàn)茶色,周圍的景致淡遠而模糊,我從一個院子里出來,站在山崖邊,閑來無事,伸了個懶腰,身體就升起來了。
我像在水中那樣,劃動四肢。呃,我的胳膊依然是胳膊,我的身體依然是人的肉身,怎么就會飛了呢?這是一件靠不住的事情。那么,不妨在附近試一試,檢驗一下我是否真的能飛,以及能飛多遠。
在正式飛行之前,我站在一塊石頭上大聲說:“我是一只試飛的小鳥,我的身上沒有羽毛?!蔽疫@樣說,是為自己留后路,萬一飛行失敗,這是一個很好的說辭——你看,我有言在先,我只是在做試驗,而不是為了顯擺。
天完全黑下來,不辨上下左右,不分東西南北。我朝著前方——大約是東方吧——試探著飛過去。憑感覺,我身體的下方是山坡,山坡的下面是山谷,我朝著山谷飛去;或者說,是在黑暗的虛空中滑翔。
飛著,飛著,我心里一驚:不對,怎么是向下???!
原來,飛行,其實是墜落。
啊,我這是在一個深淵里!這深淵沒有底,四周是無邊的虛空,不知道我將墜落到哪里。
不行,不行,我必須回去,必須回去……
我轉過身,雙臂掙扎著揮動,終于,摸到一塊石頭。憑感覺,這是梯田的石壁。我用盡全力,抓著石壁把身體向上支撐,就像從水中抓著什么東西向上漂浮那樣,一層,一層,拽著身體向上去。身體很沉,很沉,我的雙臂抓著石壁,用力地,向上,向西。
我的身體在空中飄浮著,伸手不見五指。我這是在哪里?
突然,我摸到一根旗桿。知道它是旗桿,是因為我摸到了旗桿頂端的旗幟。
既然找到了旗幟,也就是找到了大地!
我緊緊地緊緊地抱著旗桿,沿著旗桿向下滑,向下滑……
我就要哭出來了。
無影之樹
一個陌生的村莊。
村莊正中間有一個院子,院子靠左偏下的地方還有一個院子。這兩個院子的房子與村莊其他人家的房子明顯不同,一是格外高大——單層,卻有三層樓那么高;二是青磚墻面上刻滿神秘的圖案,是一些特殊字符。我知道,這是老高家的老宅子,他退休之前把房子翻修了,供退休之后享用。左側那座房子是他的,右側那座是他弟弟的。這兩座院落給人一種清冷而孤寂的感覺,離老遠都能感受到它們的威嚴和拒斥力。
在這兩座院落之間的空地上有兩棵樹,已經(jīng)長到天上去了,白云在樹的腰間飄動,根本望不到樹頂。更神奇的是,這兩棵樹沒有影子,這就是著名的“無影之樹”。這充分說明,這兩棵樹太古老了,它們應該是在太陽誕生之前就有了,所以陽光照不到它們。這個地方有這么古老的樹,當然可以開發(fā)成旅游區(qū),門票收入可以包住那兩個院落的物業(yè)費。
在那兩棵樹之間的空地上有一個女孩子,大概是老高的女兒吧,大約有二十來歲,面如滿月,膚色紅潤,臉頰和額頭上卻爬滿皺紋。她蹲著,撿地上的棗子。她指著那兩棵樹中的一棵對我說:“棗樹其實是大地的子宮,每一顆棗子都是嬰兒,最小的嬰兒只有0.6厘米?!痹瓉?,這兩棵樹中有一棵是棗樹。女孩一邊跟我說話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捏搓著一粒棗子,也就是捏搓著一個嬰兒,她是要把它制作成工藝品。她微笑著對我說:“要是做成一千個,就可以成正果了?!睆乃f重的神情判斷,她決心把這些嬰兒制作得盡可能小巧而精致。這是她獻給大地的禮物。
一轉身,我看見老高的女兒把一個制作好的嬰兒作為禮物送給村支書的老婆。那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露出白花花的牙齒,笑著說:“我保證你們的安全?!痹瓉?,雖說這是老高家的老宅子,但如果沒有當?shù)厝吮Wo,這房子隨時可能被收走,或者自己跑掉。
大概是為了證明這宅子是老高家的(當然,也可能有更深的想法),老高的女兒手里捏著一個一個嬰兒在兩棵樹之間——也就是在兩座宅院之間——松軟的土地上播種著。她一邊干活一邊跟我說話,從她的表情看,她對我充滿了敬意——她是我的粉絲;而我卻對那宅院心生敬畏,就像面對大人物那樣。
我知道,那些被播種的嬰兒是被壓縮過的,如果展開,應該有蘆席那么大吧。我很想看到嬰兒展開之后的樣子,就站在那里等待著,等待著。我對老高的女兒說:“至少,我要等到那些嬰兒發(fā)芽,看看他們的頭發(fā)是紅的還是綠的?!逼鋵崳覂?nèi)心的想法是:看看那些嬰兒長出地面之后,有沒有影子。
長木耳的手機
屋里鬧哄哄的,我躺在一張像舞臺那么大的床上,靜靜地望著窗外。我看見外面下雨了,就掏出手機看天氣預報。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一串紅色的字:這雨,是來巡視人間的,你要保守秘密。
門口進來兩個人,一個是我的老同學阿平,另一位是大個子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不認識,他應該是阿平的朋友。我趕緊起身與他們握手。阿平的臉像揉過的衛(wèi)生紙那樣皺巴巴的,謙虛地笑著。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笑,這大概是疲勞的緣故;當然,也許另有深意,是一種偽裝。他們的出現(xiàn),與剛才那條天氣預報有關——他們的頭發(fā)是濕的。
我請他們坐到我的床上,讓他們休息一下。阿平摸了摸床鋪,匆匆忙忙地去找?guī)?,從他的表情看,他是在偵察地形。他們果然是帶著某種特殊使命來的,我不好意思指出來,就開始留心他們接下來會干什么。
那個陌生男人與我并排躺在一起,順手拿起我的手機與他的手機摞在一起,說是要充電。從未見過這樣為手機充電的,這里頭一定大有文章。我瞥了一眼我的手機,果然,出問題了——手機的下部生出了兩朵木耳!這不是一般的木耳,它像靈芝那樣堅硬,完全是人的耳朵的形狀,帶著一道一道黃藍相間的花紋,泛著神秘的光。這兩朵木耳,一大一小,大的像拳頭,小的像五分錢硬幣,兩朵木耳之間有一根連線。這木耳一定是某種偵察裝置,它在偷我手機里的信息。我很緊張,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阿平從外面回來了,笑著說:“我肚子痛。廁所太臟。”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jīng)解決了問題,就急忙起身替他找?guī)?。讓客人找不到適合的地方方便,是一件很丟人、很失禮的事情。于是,我?guī)е⑵絹淼皆鹤永?,指著北面的一座平房說:“那里也可以解決問題?!彼α诵Γf:“我去過了,那是一條水溝。”
等我回到房間的時候,我看到那人的手機還在原先的位置上,我的手機卻不見了。我抖開被子一遍一遍地尋找,卻還是沒找到。
一轉身,那人和阿平也不見了。
我站在那里念叨著:“木耳!木耳!”似乎只要這樣念下去,我的手機就會聽到;聽到之后,它會回來的。
小石潭記
半山腰上有條小街,沿著與街道垂直的石階路向下去,就來到一個小石潭邊。這小石潭看上去就像是山里農(nóng)家的水窖;當然,也可能是某個民宿的游泳池。池水清澈見底,粼粼波光里晃動著山石的倒影。
我來到潭邊,看見水潭內(nèi)側的黑色石壁上出現(xiàn)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幅畫,畫面由苔蘚和石紋組成,從整體構圖上看,像是一朵花。這時候,一位畫家朋友和一位詩人朋友出現(xiàn)在潭邊,也在欣賞那幅畫。我知道,這幅畫是眼前這位畫家朋友的作品,他把這幅畫賣給了潭邊的石頭。此刻,這幅畫正在朝石頭里頭洇,畫面正在成為石頭的一部分,畫面上的石紋在迅速改變自己的形狀,以便與石頭上的紋路對接和重合。這表明,石頭在接收這幅畫。這正是這幅畫的獨特價值所在:能與它所置身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
啊,這幅畫是活的!
正在驚嘆呢,一轉身看見石階邊的草叢里露出一條竹根。這竹根是青色的,像蛇那樣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莫非,它是我這位畫家朋友帶來的另一幅作品?為了檢驗它是不是一件藝術品,我抓住它朝向我的那一端,把它從地上薅起來。它盤根錯節(jié),與一條小一些的竹根緊緊相連。我身旁有一個小伙子,他是某大機關的宣傳干事,他動手幫我把這條大竹根與小竹根分開。分開的一剎那,大竹根顯得很悲傷,我已經(jīng)猜出它的來歷,也明白了兩條竹根之間的關系,心里突然有些難過。
當我用手指捏著那條大竹根的根部時,我發(fā)現(xiàn),我捏著的竟然是蛇頭。它果然是蛇!我擔心它會咬我,又擔心它會盤起身體纏住我的胳膊,但是它沒有掙扎,而是把身體伸得直直的,順從地讓我捏著它。我知道它很不舒服,它是在忍著。
我緊緊地捏著蛇頭不敢松開,擔心一旦松手,它會咬我。
我把蛇放到小石潭里。
一到水里,這蛇,立馬成了一根竹竿在水面上漂著,被我捏過的地方,也就是蛇頭那個部位,像繩頭那樣綰成一個結。這是怎么回事兒,難道我把它捏死了?我用手碰了碰竹竿上的結,這東西在水里左右晃動,它依然是竹竿,只是顏色開始變灰。
這東西究竟是什么?是竹根、竹竿還是蛇?我吃不準,因此也就無法認定它是不是一件藝術品。也許,不應該把它從地上薅起來,它脫離了自身的環(huán)境,就什么也不是了。我懊悔起來。
為了進一步檢驗這東西是不是藝術品,我又一次試探著慢慢地把手伸向它。就在即將觸碰到那東西的一剎那,猛地,我縮回了手:萬一它是一條蛇,突然咬我一口,那可怎么辦?
這時候,小石潭的顏色變深了,像是一只混濁的眼睛……哦,我知道了,這小石潭是個藝術館,它正在全力以赴地掂量和評估這件東西的價值。
尾?巴
在一條幽暗的山道上,我飛跑著。不知道為什么奔跑,感覺是在跟一群小孩玩游戲。
跑著跑著,我突然放起屁來,一個接著一個,很響,很大,就像是在發(fā)射機關炮。
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屁呢?我很吃驚,就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咦,那一串屁,竟然像一朵一朵花兒,像一個一個氣泡,像一只一只水母,顯現(xiàn)出一種接近透明的白色,閃閃發(fā)光,在與我腰部等高的地方隨風飄搖,仿佛一條飄浮的尾巴。
一群孩子忙亂地捧著一個一個屁的氣泡,試圖把它們連接起來。我知道,他們是要把這東西收集和珍藏。
那東西是氣體,早晚是要飄散或炸裂的,要把它連接和收藏,是一個技術要求很高的活兒。我一邊擔心,一邊好奇地看他們怎么完成這個高難度的任務。
一個意念說:“你要動起來?!?/p>
這是一個程序,我必須配合。
于是,我大步往前走,越走越快。我這樣快走,其實是想把那個尾巴甩掉??墒?,那一串氣泡緊緊地跟在我屁股后頭,飄著,歡快地搖擺著,使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尾巴貓。
那群孩子滿臉恭敬的神色,莊重地捧著一個一個屁的氣泡跟在我身后,很有秩序地走著,就像是一群信徒走在朝圣的路上。
追趕雙手
一座山,從地平線上升起來。
這山,有巨大的底座和一個一個山峰,每個山峰都像是柱子;山峰與山峰之間是巨大的溝壑,十分夸張,山體和山峰上布滿皺紋。
感覺這山有點面熟,跟我有某種特殊關系。果然,它在向我暗示:追我啊,追我啊,我是你的!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山,其實是我的雙手。
既然是我的手,怎能讓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呢?我像遇見了丟失的兒子那樣,難過起來。
我奔跑著去追它??墒?,那山總是與我保持著固定的距離,任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我渾身冒汗,已經(jīng)喘不過氣來了。我靈機一動:腦袋肯定是在手的前頭,應該讓它去截住手??墒?,我的腦袋在哪兒?我看不見腦袋,也就沒辦法指揮它,只好甩開腳丫子繼續(xù)追下去。
到了最后,我的整個身體只剩下一雙腳,卻依然追著,不停地追著……
荒?村
有一個人,是個老男人,帶我往一個地方去。
我們沿著一座房子的墻腳走動。這座房子是懸空的,墻腳那個地方十分狹窄,只能容下腳掌,而且是向下傾斜的,人一旦仰過去,就會墜入萬丈深淵。好在墻壁上有一根一根布帶子,在必要時可以抓住它們。這些布帶子在微微飄動,給人一種不結實的感覺——它能禁受住一個人的重量嗎?
我的臉貼著墻面,腳步慢慢地挪著,有一刻,我的身體就要向后仰過去了,我急忙抓住一根帶子,走到了墻的拐角處。帶我的那個人,一直在我身后跟著,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或許,他本來就不是為了引導和幫助我,而只是一個盯梢者。
拐過墻角,我發(fā)現(xiàn)房子后頭是一個坑,坑里有一個大雜院,還有一些菜畦。本來,我是可以從這坑中走過去的,可是所有的地方都充滿了糞便。原來,這是一個巨大的化糞池。糞便冒著泡沫向上鼓蕩,像是在滿懷惡意地搞惡作劇。帶我來的那個人茫然無措,我決定沿著坑中的一道磚墻的頂端往西南方向去。
從坑的西南角爬上去,我們進入荊棘叢。那荊棘高大茂密得就像是巨大的森林,每一棵荊棘都粗壯如水桶,渾身長滿花椒刺。我們慢慢地走著,沒有遇見一個人。走著,走著,突然在荊棘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座木屋。說它是木屋,從造型上看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木柜,通體黑色,油漆斑駁,一些地方露出木頭的原色。我突然意識到,帶我來的那個人是生產(chǎn)隊隊長。他把這木屋的門打開,里面分成兩間,靠右的那間分成上下兩層,上層是臥榻,感覺是睡過人的,現(xiàn)在是空的;左側那間,黑洞洞的,深不可測。那生產(chǎn)隊隊長對我說:“那個老頭就是在這里死的。老太太住在另一間。”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要這個木屋才故意這么說的,他想收藏這個木屋。
原來,這是一個無人的村莊。村莊一旦沒有人,就會立刻長滿荊棘。從荊棘生長的情況看,這里已經(jīng)荒廢很久了。
那個木屋在無聲地傳遞著一個信息:在村莊消失之前,上頭有一個政策,就是村莊必須遷走,每家每戶自找出路,允許投親靠友——這是優(yōu)惠政策。人們?yōu)榱讼硎軆?yōu)惠政策,眨眼間就走光了,這里就成了一個無人的村莊。
懸?崖
從一個地方出來,在院墻下的小路上遇見了我的一位同事,跟他匆匆打了個招呼,繼續(xù)往前走,走著走著,眼前出現(xiàn)了一堵土墻。它只是看上去像是土墻,細看,是一面土坡在我眼前突然側翻,像一堵墻那樣直直地豎著,擋住了我的去路。此時,我的任務是要爬過這土坡。
土坡表面堅硬如石,沒有一點縫隙。我像攀巖者那樣,手腳并用地往上攀登。最后,我的雙手摸到了土坡頂端一個向外凸出的地方,整個身子倒懸在崖壁上。這是最后的選擇:如果我決定上去,就必須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讓倒懸的身體翻轉到坡頂;但從此時的情形看,即使用盡最后的力氣,我也依然會從坡頂上掉下來。
我剛才遇見的那位同事,此刻在土坡下面仰望著我。我對他說:“如果我掉下去,你接住我?!?/p>
突然,我發(fā)現(xiàn)我正在攀緣的所謂土坡,其實是一張寫字臺。寫字臺的外沿就是懸崖,我是從懸崖這一面往寫字臺上攀登。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才攀登到桌面下方的抽屜上。我一邊喘氣一邊思考怎樣才能爬到桌面,這時候,我看見我的一位老領導抬腿登上了桌面。原來,他是從寫字臺的另一面上來的。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選錯了方向!
我轉身從寫字臺的另一面來到寫字臺前,也就是站到那位領導剛才站立的方向,雙手扒在寫字臺上。我看見,寫字臺上出現(xiàn)了一片山水和林木,就像一幅三維動畫。這畫面在我眼前快速倒退,那山水和林木越來越小,很快縮小成一個盆景;而桌面卻越來越大,正在變成廣袤的大地。
正在暗自驚嘆,我的身邊出現(xiàn)了兩個年輕女人,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說:“嘻嘻,他——”她指著我,繼續(xù)說,“竟然從那個方向上來,費了那么大的力氣?!蔽抑浪窃诔靶ξ?,卻不好說什么。
一恍惚,我又像倒懸在屋檐的蝙蝠那樣倒懸在懸崖上。不知道是那個女人的法力使我回到了原先的狀態(tài),還是我又一次選擇了原先的路徑,反正我是繼續(xù)倒懸在懸崖上了。
“寫字臺就是懸崖!”我自言自語起來。
真累?。?/p>
無?解
我奔跑著來到教室,可是已經(jīng)晚了,班上坐滿了學生,一位老師正在出題,考試即將開始。
我給學校帶來了一堆臺球。那位女教師接過去放在地上,用一個三角形框子把臺球分作兩部分,說是給孩子們當足球用。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學生個子都很小,像皮影戲里的人物,最高的也就二十厘米左右,小的只有拳頭那么大。
試卷出來了,就放在老師的講臺上。這是一個直徑大約三十厘米的玻璃桶,里面盛滿了水,水里有一株半透明的植物,那植物看上去像是塑料的,葡萄藤一樣的藤蔓和柳葉似的葉子從桶口垂下來,一直垂到桶底,藤蔓的中間部分模糊不清,若斷若續(xù)。這是一道論述題,意思是:“根據(jù)這棵植物的形態(tài),請你說出它與房價的關系?!?/p>
教室里亂哄哄的,同學們竄來竄去,興高采烈,因為這個題目是有標準答案的,事先已經(jīng)透了題,大家都能得高分。這場考試,其實是給我看的,是一場表演。
突然,我的兒子出現(xiàn)在課桌上。他只有拳頭那么大,這就充分證明他是一名差生。此時,他仰著頦兒,用一種崇敬的眼神直盯盯地看著老師,大聲說:“這個題目無解!”
女教師的臉像氣球那樣猛然腫脹起來。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張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兒子用自信的語氣接著陳述:“那個植物雖然標明了房價起落的趨勢,但是這個題目缺少基礎數(shù)據(jù)。你需要提供一百年來房價的常數(shù)和那個植物的DNA;如果沒有這些數(shù)據(jù),這個題目就無解。”
兒子說完,跳下桌子,背著手,揚長而去。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個考題的答案,其實就藏在那株植物藤蔓若斷若續(xù)的地方。那是一個隱喻,它的喻體是:無解。
現(xiàn)在我突然明白,那個女教師何以那么緊張地看了我一眼。我為我的兒子自豪,因為只有他看透了那個題目——那個試題其實是一首詩。
張鮮明,1962年生,河南省鄧州市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系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河南省詩歌學會會長,現(xiàn)供職于河南日報報業(yè)集團。在《詩刊》《十月》《大家》《星星》《中國攝影》等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和攝影作品,出版詩集《夢中莊園》《詩說中原》,報告文學集《排場人生》,攝影集《空之像》,散文集《寐語》。曾獲第二屆中國濟南當代國際攝影雙年展最佳攝影獎、第23屆中國攝影藝術大展優(yōu)秀作品獎、天津市第十八屆全國孫犁散文獎一等獎、中原詩歌突出貢獻獎,河南省優(yōu)秀文藝成果獎、《莽原》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