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嶺
天橋嶺像所有的鄉(xiāng)村,陽光足,風吹得有勁。洗過的衣服或被單濕淋淋地搭在外面,一會兒就干了。這樣的天氣,晾曬咸豆腐干最好,不過有多少人吃呢?年輕人出去闖世界了,真正的天南地北,只剩下快要固化的老頭子老太太們,閑散自在地生活,給年輕人的年節(jié)提供著奔頭。這個對,年輕人就是和闖世界相連的,不似五六十歲的,越來越想老守田園了,看著那點地,和圈養(yǎng)起來的雞鴨鵝。若干的產(chǎn)業(yè)終是有的,甚至越來越多,越來越好,只為年輕人出去闖了,外面的有生力量也闖進來了,雖然闖出去的太多,闖進來的很少,少到只是前來的扶貧干部們。那些各層級、各部門、不同職務的年輕人,還有不少中年人,他們一門心思謀事干事,可以一當百。雖然來得少,但是來得好。
這里是全國首家虎豹公園的核心區(qū)域。這個區(qū)域連接兩個省,跨越多個縣。為了有效保護那些老虎,山民們遷徙到了縣城里。天橋嶺沒遷,說明鎮(zhèn)址選的合理,更說明深山里的那些散戶,部分遷到了天橋嶺。
中巴客車在河堤公路上行駛,單車道,明晃晃的。這需要一定的技術(shù)。車里的作家們有的緊張,有的毫不在乎,有的什么也不見,只沉浸在各類的感覺、聯(lián)想與想象中。河叫嘎牙河,河堤外是大片平谷,駐村干部們說這是園區(qū),集中栽培木耳的園區(qū)。此前看過一家?guī)Я霞庸さ膹S子,專做木耳生長初始環(huán)節(jié)的,類似酒廠的培菌室、水稻種植的苗床、養(yǎng)殖業(yè)的孵化場。鋸沫子以及其他材料到這里集中成萬千個筒,每只筒給打上一針,打的當然是專門的菌。好了,再把這樣的半成品返回,農(nóng)戶們移栽到自家租賃或承包的山地里,接受那風、陽光、近邊涌起的霧嵐和輕易可見的彩虹的滋養(yǎng)。一定是輕易可見,寬闊的山谷仿佛彩虹的彩排場,一遍不行再來一遍。水汽真是太好了,光線太適宜了,綠色的弧形山頂上,此時又映現(xiàn)出一道弧形的大彩虹。同來的作家們驚喜著,駐村的干部們都不驚喜,木耳養(yǎng)殖戶也不驚喜。不是見得太多,而是心思不在這上。啊,大海。這話不是久居海邊的人常說的,而是出自乍見大海者。駐村干部們和養(yǎng)殖戶心中的彩虹,與其說是弧形山頂上的顏色與光線折射,不如說是線上線下旺盛銷售的木耳。那些一次次的、弧形山頂?shù)牟屎纾悄径鷤兊钠撩妹?,而木耳是它們黑黝黝的哥?/p>
對木耳的著急,是城里的人、山外的人、不種植的人無法體會與了解的。那些木耳,過一遍秤,就減一些分量,俗稱“掉斤”。過秤的總量越大,減的分量也越大。說禁折騰,是指曬干了以后,貯存幾年都沒事兒。說不禁折騰,沒有任何一樣產(chǎn)品,生產(chǎn)之后不想賣,放那里久擱著,縱是普洱茶,縱是日久彌香的純釀美酒。
養(yǎng)殖戶家的那只小狗,見簡易房前來了一群生人,叫得比狼還兇。一圈一圈地圍著樁子轉(zhuǎn),土都刨飛了。所跑的圓場內(nèi),齊刷刷地低出了半尺。對的,是尺半的但是成年的小哈巴狗。養(yǎng)殖戶要關(guān)掉水龍頭的,因看不見的噴頭們正在作業(yè),仿雨的細水帶著霧氣,噴灑著半片足球場大的基地,阻擋人們靠近。但眾人皆說這樣很好,雨絲好,水汽好,山風好。千萬莫干擾作業(yè),何況看的就是生產(chǎn)與生活、日常與經(jīng)常。
這片擺滿了圓柱狀木耳樁的生產(chǎn)場地,預留的種植空間很大,而且還可以盡情大。村里的干部們要管這個的,只要參加勞動,勤快生產(chǎn)。濕嫩的木耳長在樁上,揪一下,即可以撕扯下來,卻體會到黑色的張力。更可以直接嚼著吃,端來一碟辣根,拌上海鮮醬油,或半小碗農(nóng)家純黃豆大醬。沒有自來水,有也不用,各家打的普通軋井,安上泵機,早變成一眼眼小機井。地下直接接出的水,喝著生鮮,但也會肚子疼。木耳及生長木耳的質(zhì)料也怕疼,所以制成噴霧及細雨的形狀,讓它們在大熱的天里洗澡,洗出渾身的開心與清爽。
采購開始了。疫情影響了木耳的上市,當然也影響了其他諸如西紅杮、黃瓜的上市??墒歉缮哆汉壬秾Σ?,木耳是他們的主項而非黃瓜西紅杮,于是線上的銷售通過了,線下的銷售開始了。
2斤、5斤、10斤……疫情曾經(jīng)影響了豐富的物流與售賣,可是抵擋不住這些干練、堅定的盡心。陽光空氣青山綠水太好了,小狗叫得太歡勢,腳下的泥土也厲害,縱算鋪沙壓實,也要長出鮮嫩的青草。它們一律成為激發(fā)購買的要素??墒谴記]那么多。有人說,有沒有面袋子,直接拿過來一個。面袋子果真是有的,只是抓過來時沾滿余面,經(jīng)風一吹,微量面粉揚散。眾人并不嫌,尤其那些女人,熟練如自家主婦,拿手拍空面袋子,拍得跟前的人直躲。不過家伙什正合適呢,一個空袋子,裝面粉是50斤,裝干木耳是10斤,提拎回去自家吃,送親友,價值合適,質(zhì)量親見有保證。只是,現(xiàn)金可以收,掃二維碼卻沒有。不過好辦,由眼前領(lǐng)頭的駐村干部代收,以微信轉(zhuǎn)款的方式,一筆一筆轉(zhuǎn)到南京,再由南京打工的兒女,回頭交給木耳養(yǎng)殖戶的父母。平時各類現(xiàn)代疑難,都是這樣聯(lián)系的。北京、深圳、上海、南京,父母聽不明白,辦不徹底的,交給這些天南地北的孩子們。讓這些孩子們時刻參與家鄉(xiāng)建設(shè),當好幫手。孩子們樂意,父母們更是言聽計從。
那個駐村干部振奮,認真著臉,話務員般地報數(shù),一筆一筆十分清楚。仿佛木耳就是他的,不,他的反倒靠后不管。眼前浮現(xiàn)著浩浩的長江,以及著名的燕子磯。不過家鄉(xiāng)這里臨著海呢,爬到最高的山上以為可以眺望,卻只望到層疊的巨樹。那片海,百多年前讓人給隔上了,不過正因為這,今天的所有努力才更具意義。想想東北虎棲息的地方,海洋性氣候和山地氣候,莽蒼的森林與如詩田園。成群的野豬,迷人眼的梅花鹿與狍子,綠萋萋的豐草,遮身的榛叢與永遠忙碌的蟻蟲,以及掛在樹上的風干鳥糞。那些大型貓科動物靈敏著呢,見著公路、車輛、民居均躲,見著木耳、蘑菇、蜂箱、稻田地也躲,見著黃牛不一定。
陽光普照,位于小型文化廣場的村委會里,部分村民們正在座談開會。列座的滿算著,沒有一個不又粗又膀的。男人們一個個寬臉膛,紅粗胖,修剪不平的短鬍子,好似生長有力的稗草。女人們手掌寬大,每根手指頭都如吊鉤,配上有力的神經(jīng)叢,讓人想起比鈍刀還快的喙,隨機扣鎖的鷹爪。雖是每日居家勞作,卻一律姿態(tài)從容地坐在那里,等著作家們的交流提問。農(nóng)時,農(nóng)事,農(nóng)務,大地上的一切細節(jié)與風貌。廣場上,陽光潑灑的地方,駐村干部們帶著村長忙碌什么呢?他們或瘦小或高大的身量啊,讓繁忙成為了常態(tài),讓山鎮(zhèn)成為了家。把他們忙成了村長,忙成了村民,忙成了親人,忙成了這片綠水青山與冰天雪地中的奮斗者與踐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