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0年第11期|王堯:我在未名河的北岸
我無法想象一座村莊沒有一條河,就像我無法想象如果我不在河邊長大會是什么樣子。二十歲之前,我的生活是濕漉漉的,在秧田,在碼頭,在河中,在船甲板。有時候,是在淋漓的大雨中,在雪地里,在水桶中。
但我從來沒有在夢中見到過莊前的那條河。我誠實地說,我很少在夜晚夢到我的村莊。我偶爾會在夢中見到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幾位非正常死亡的鄉(xiāng)親,這樣的夢通常不是溫馨的,我從夢中驚醒的原因是這些往生者和我說話了。我從小在村莊知道的“常識”是:如果死者開口和你說話,你可能會有厄運。我偶爾會告訴我年邁的父母親,昨天夜里奶奶或者誰和我說話了,他們驚訝地發(fā)出“啊”的聲音。謝天謝地,謝謝那些先人在天國的保佑,我雖然常有挫折,但總是平平安安地往前走自己的路?;隊繅艨M,將思念情切的狀態(tài)形容到了極致。也許一個人在某一個時刻會有這樣的狀態(tài),但這應該不是常態(tài)。因此我很少使用類似的成語或措辭,我更傾向于把這些詞視為一種修辭方式。
許多年前的七月,我從西安去延安。到達延安時已是燈火闌珊的夜間,《美文》的穆濤兄和當?shù)氐呐笥言跅罴規(guī)X附近的某處招待我們吃羊肉。我有點心不在焉,恨不得此時此刻就站在延河邊,然后過延河,像一位詩人說的那樣,雙手摟定寶塔山。在我青少年的閱讀記憶和想象中,延河應該川流不息。翌日黎明,我便出了賓館大門,步伐匆匆到了延河畔。河床裸露在我面前,河道里幾灣淺淺的水中長著水草,在不遠處的橋墩旁,躺著一個流浪漢。我凝望著河對面的寶塔山,心里不免有幾分失落。我無法接受沒有河水的延河。當天,我們再驅車去米脂,那是同行的一位朋友的故鄉(xiāng)。她的爺爺奶奶從那里走出,在延安參加革命,再隨解放全中國的洪流征戰(zhàn)到外省。兩位老人百年之后魂歸故里,安葬在一片耕地的塬上。我從這個村莊走過時,沒有看到塘溝河,只在鄉(xiāng)親的家里看到了缸里的水。我想那應該是從井里打出來的水,但我不知道這個村莊的井在何處。站在塬上,夾帶熱氣的風從肩上吹過,環(huán)顧四周,我努力尋找塘溝河。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是黃土高坡,我在西北風的歌聲里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生活經(jīng)驗和與之相關的文化充分哺育了生長在其中的人們,同時也讓他們對另一種生活充滿了隔膜。我曾經(jīng)無法理解一些北方的朋友不喜歡吃魚,在那個塬上,我才明白那些朋友的村莊沒有河流,再鮮美的魚兒也無法游到他們的村莊。
我站在莊前那條河的北岸,或者坐在碼頭上時,最初的疑問不是這條河從哪里來,又將到哪里去,而是河水的清濁深淺。我在地理課本上讀到了長江的源頭,讀到了黃河的源頭,但莊前的這條河,在口口相傳中并沒有留下名字,更沒有人想過它的源頭何在。我在后來的文字和表述中,模仿北京大學的未名湖,稱它為“未名河”。我們從來沒有在意這條河,就像我們從不會在意手臂的血管。是的,它像稻谷,像麥穗,像田埂,像青草,像屋檐的水滴,像外婆的發(fā)髻,像老人風中的眼淚。我們習以為常了。如果你舒展手掌,它像掌紋;如果你伸開手臂,它像血管。有一天,大雨傾盆,而且日復一日,河水猛漲的危險讓你有針頭插進血管的疼痛感。又有一天,太陽如火,而且日復一日,田地皴如樹皮,然后龜裂。這個時候,你朝田地撒尿,無論尿多長時間,在你整理好短褲時,地上沒有任何尿的痕跡。也就在這個時候,未名河的水被陸續(xù)抽到了田里。未名河就是我們村莊的血管,這根血管的血越來越少了,水位在不停地下降,河床上的螺螄和不知道什么時候沉下去的雜物都在太陽下曬成死的樣子了。
我離開這個村莊之前的大部分時間,未名河的水是清澈的,村上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是從這條河中汲取的。除了夏天和冬天,其他兩個季節(jié)的任何時間,我們都可以提著水桶從河里打水,再盛到廚房的水缸里。夏天通常是澇大于旱,田里的積水從水溝流到河里,這個時間段的河水有點渾了,就得清晨到碼頭上打水。那些年似乎沒有不結冰的冬天,冬天怎么會沒有雪,沒有冰?如果沒有雪,沒有冰,只有北風,那就無需寒衣了,那該是怎樣溫暖如春的冬天?如果河面上是薄冰,水桶輕輕一砸,薄冰便四分五裂,那一桶水中會有三四片如同窗戶玻璃一樣的冰塊。
我通常喜歡這樣的冬天。你不需坐在碼頭上看太陽下融化的冰塊,只要把水桶中的冰塊放在天井的地上,就會看到一面鏡子,看到鏡子中融化的陽光隨水滲透到地下。少年時的我感覺,陽光無法穿透地面,總以為陽光是隨著冰水滴到地下的。當河道上的冰愈結愈厚時,靠岸的船就像石雕一樣,十個壯漢上船,怎么使勁晃動船身都紋絲不動。這個時候,總有特別勤快的人先用榔頭在碼頭上敲打冰塊,后用鑿子鑿開一個圓洞,再用榔頭敲打小圓洞的四周,終于河道上有了井口一樣大小的圓洞,河水見到天日了。在冬天寂靜的早晨,榔頭和鑿子擊冰的聲音是這個村莊最早的音樂,然后才有廚房風箱的聲音和新聞聯(lián)播里普通話的聲音。
先人們選擇有水的地方筑巢而居,不斷積累和匯攏,生生息息,于是有了我們這個莊子。這條河不是我的母親,而是我母親的母親的母親。在還沒有你的時候,它就在那里;在你沒有了的時候,它還在那里。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傳統(tǒng)。一條河,就是千年不變的生活。河水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與我們的生活沒有關系。船從東邊駛來,船從西邊劃來,都在大碼頭靠岸。從碼頭到船上,從船上到碼頭,進進出出,就像河水流過一樣尋常。爺爺奶奶帶著父親和兩個姑姑從鎮(zhèn)上到村莊,就是在這個碼頭上岸的。那時爺爺奶奶還不到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父親是翩翩少年。后來我一直想象,在這個少年上岸時,有一位少女跟著大人站在碼頭上看這戶異鄉(xiāng)人上岸。這位少女后來成了我的媽媽。在我的年齡和這兩位少男少女相仿時,我就開始胡亂想著從大碼頭向西泊,左拐向南,再右拐向西,一條木船搖過安時河。我不一定坐在船上,但我知道這條船靠近小鎮(zhèn)了。這是我對村莊之外最早的想象。
我的少年沒有童話書,我聽到的最神奇的故事是田螺姑娘。童話在少年時是田螺姑娘,在青年時是沈復的蕓娘。但我都沒有夢到過她們。我們這條河里有無數(shù)踢著河床蠕動的田螺,更小的是螺螄,在靠近岸邊的河床上隨時都可以摸到。除了河水以外,與我們的生活相關的就是河里的魚。我印象中,只有三種情形下,人們可以不勞而獲:石油勘探隊在河里放炮了,河面上會飄出炸死或震昏的魚,而且是大魚;如果一直下雨,田里的水流到河里,已經(jīng)被污染的河水在陽光曝曬下也會不時漂出死魚;最有詩意的是早晨或者晚間,在河里淘米或打水時,可以用沉在水面下的淘籮或水桶兜起幾條膽大的小魚。春天要過去時,我們穿的茅窩幾乎都發(fā)臭了,這個時候,你用一根長繩子扣住茅窩的后跟,在茅窩里放一塊小磚頭,傍晚時盡可能將茅窩往河水的深處沉下去。第二天早上,你再輕輕收回水中的茅窩,十之八九,茅窩里會有虎頭鯊。汪曾祺筆下記述了這種魚,虎頭鯊在蘇州叫塘鯉魚。河里還有一種美食,通常生存在蘆葦下面,這就是河蚌。夏天,我們會帶著水桶,游到蘆葦附近,再潛入到河底,從泥土中摸出河蚌。
因為有河水,人的死亡就多了溺水而亡這種方式。在我們能夠學游泳時,大人們便把我們趕到碼頭上。最初,大人和你一起下水,他在水中用雙臂托著你的身體,你作游泳狀,不斷向前劃。就在你劃得起勁時,他突然抽回雙臂,你瞬間沉下去,嗆著水,驚叫著撲打。如是來回幾次,你就能離開大人的雙臂往前劃上一小段。接下來,則因人而已,你可以將一個大的塑料袋迎風充氣,再扎緊袋口,像氣球一樣的塑料袋是我們樸素的救生圈?;蛘撸瑢⒛九韪≡诤永?,你雙手或單手抓住木盆的邊沿,雙腳撲打著向前。再接下來,你松開自己的手,將木盆推向前方,獨自向木盆游去,可能只游了一米便趕緊抓住木盆,但你知道你真的開始會游泳了。我們通常是在傍晚游泳,碼頭前的河道上就像傣族人的潑水節(jié)。如果是在午間游泳,沉在水里的脖子和肩膀承受了驕陽的洗禮,這樣的水深火熱不用一兩個小時,脖子和肩膀的皮膚便發(fā)紅。如果再露肩暴曬,第二天你的肩膀上便起泡了。在水鄉(xiāng),游泳就是走路。所有正常的人都會走路,但總有正常的人不會游泳。少年時最恐怖的事情,便是聽到什么人溺水而亡了。即使我們已經(jīng)能夠在水中如蛟龍翻滾,大人還是會提醒你不要一個人游泳,不要在偏僻的河道里游泳,不要在夜間或清晨游泳。據(jù)說水里有一種動物——“水獺貓”,它會把人拖走弄死。我們誰也沒有見過“水獺貓”長什么樣,但一直傳說哪一年哪一家的孩子被“水獺貓”抓走了。
在碼頭上看村里的姑娘出嫁、小伙子娶親,是少年時的一大樂事。鞭炮聲就像集合令,人們很快集中在碼頭兩側,留下一條道,由新郎新娘走過。一個人一生中最燦爛的微笑出現(xiàn)在新人的臉上,此時此刻再暴躁的新郎都是那樣的溫和,即便長相不出眾的新娘也燦若桃花。人們看新娘的長相,也看娘家的陪嫁。如果陪嫁寒磣,眾人的議論會生發(fā)在回家的路上;如果陪嫁豐厚,眾人的贊嘆也掩飾不住。我們在陪嫁中看到了家庭的貧富,看到了時代的變遷。外面的姑娘嫁過來了,看熱鬧的人都是笑逐顏開;如果村上的姑娘嫁出去了,在鞭炮聲響過以后,眾人也會聚焦到碼頭,那是給姑娘送行,送行的人中會有人流淚,就像自己嫁女兒一樣。
等到有一天,我開始想到河水的來去時,我已經(jīng)意識到我們這個村莊和外部的關系。如果有一天我從橋上過去,走到十里之外的公路邊等候去縣城的公交汽車;或者我從碼頭上坐船去縣城,仍會殊途同歸于縣城汽車站。在那里,在熙熙攘攘的汽車站,我背著行李,忐忑地候車,前往遠方。這只是我內心的想象,或者是對自己未來的一種猜測,因為我并不知道我將從縣城去哪里。這個時候,我的想象和猜測雖然是不確定的,但我內心的躁動如同我在河邊用一片瓦打水漂,看到那塊瓦片在河面上激浪飛躍時一樣。這片瓦塊可能在河的中央就沉入水中,它是無論如何到不了南岸的。這是我少年時期度量河道尺寸的一種方式,當瓦片能夠在河道中央下沉時,我慶幸自己的力量能夠測量如此寬廣的河面。是的,如此寬廣的河面。那時我覺得莊前的這條河就是一條大河,大河兩岸是炊煙,在炊煙裊裊升起的上方是藍色的天空,在天空中飛翔的鳥兒能聞到稻花香嗎?
未名河向西兩千米,便是西泊;向東三千米則是東泊。在沒有離開這個村莊之前,我熟悉的是河、溝、塘、池、泊、汪,江、湖、海、洋在遙遠的東西南北中。泊在我們那里就像湖,它是我說的未名河的一部分,東泊像橢圓,西泊像圓,它們之間從莊前流過的那一段則是長方形的。如果那個時候有航拍,我們看到的畫面可能是:一根長長的竹扁擔,一頭系著圓圓的篩子,一頭系著橢圓形的涼匾。我現(xiàn)在差不多忘記這幾樣東西了。嬰兒夏天睡在涼匾里,等到他不斷長大,雙腳伸到外面時,另一個孩子替代了他的位置。我們在涼匾里長大,然后我們的肩上能夠扛起扁擔了。我第一次使用扁擔,是從船上挑著兩籮稻子從跳板走上大碼頭。這一年我十五歲,當我雙腿顫動著走過跳板,然后穩(wěn)當?shù)卦诖a頭上放下?lián)訒r,我突然覺得我好像可以扛起這個世界了。我滿臉通紅,大口喘氣,我看看未名河,發(fā)現(xiàn)河面遠沒有我之前感覺到的那么寬廣。
在西泊的東岸,是一片桑林。我就是在那里采桑時遇到李先生的,他說你跟我學古文。他說古文,我學校的老師說文言文。白話文啟蒙了我,文言文是我啟蒙之后遇到的古人。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后來的日子會以白話文為生。李先生就是我青少年時期遇到的古人。我在桑林里采桑,也在那里采下紅色的、紫色的桑棗。在吞下一把桑棗以后,我才開始擔心自己的嘴巴會不會腫起來,如果腫起來,是因為這些桑棗被蛇爬過。大人都是這樣說的。這樣的危險和說法讓我從小不太敢吃桑棗。那是個食物匱乏的時代,我知道有蘋果,有香蕉,有西瓜。但只有在小鎮(zhèn)上才可以見到蘋果,很少見到香蕉。偶爾也有西瓜船停靠碼頭,但能夠買一只西瓜回家的人家很少,賣西瓜的人通常是把西瓜切開來賣。后來生產(chǎn)隊種西瓜了,每戶都能夠分到好幾只西瓜。再后來,生產(chǎn)隊也種植番茄了。開始我特別反感番茄的味道,我們到一個垛子上薅草時,看到番茄熟了,一起干活的嬸嬸阿姨說,我們吃幾個番茄吧。她們把番茄摘下來,用衣服擦擦,有滋有味地吃著。我坐在旁邊,竟然沒有流口水。有個嬸嬸說:王堯真好,不貪吃,你以后回鄉(xiāng),我們選你做生產(chǎn)隊長。
我站在西泊的西岸望著這個圓圈時,看到了東岸的西曲口。從這個西曲口上去,就是外公的祖宅。我?guī)状握f到的王二大隊長,曾經(jīng)好幾次在夜間,從西曲口上岸,在外公的祖宅過夜。這是我知道的最早的我們這個村莊的革命歷史,它留在我的作文本里,也留在我少年的記憶中。我的胡思亂想之一是,如果還鄉(xiāng)團在西曲口埋伏,王二大隊長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船將駛向何方,又怎樣安全地離開西泊?在桑林采桑時,我曾經(jīng)在地上畫過王二大隊長的突圍路線,他們唯一的出口就是桑田北側的那個豁口,從這個豁口出去是南北向的一條河。在我高中畢業(yè)的那一年,大隊在這個豁口上修閘。我唯一的貢獻是先寫了“莫莊閘”三個字,然后用水泥在閘上堆砌了這三個字。我不知道那三個字現(xiàn)在是否已剝落到河里了。
東泊留給我的記憶是淡薄的。直到有一天,那里圍河造田了,我才注意到了它的開闊,才意識到了它的重要。又一天,石油勘探隊在東泊的西岸開始鉆井。在東泊,留下了這個村莊農業(yè)和工業(yè)現(xiàn)代化的烏托邦記憶。就像西泊的革命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東泊的這些記憶也早已像未名河的水一樣平靜甚至渾濁了。在“新冠”和武漢成為話題時,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姓阮的石油工人。這位武漢人,在我們大隊的露天電影場上坐在了我的凳子上,我們成了朋友,他成了我的“叔叔”。在石油勘探隊撤離我們村莊時,他說他以后有機會再回來看我。我們沒有再見過面,我不知道他后來到哪里鉆井了,也不知道他退休后有沒有回到武漢。
我在祖父、父親的生活經(jīng)驗的基礎上想象外部世界,我的視野所及只有那個半舊半新的小鎮(zhèn)。直到有一天,在未名河的橋上,我見到了一個從上海來的女生,我才從她的言談中知道了上海的一些細節(jié)。未名在橋上納涼,她在這里看到的天空和星星,應該和在上??吹降臎]有兩樣,但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和我的女同學散發(fā)著不同的氣息。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幻想著,有一天,我能夠在鄉(xiāng)間小道上騎一輛鳳凰牌自行車,或許,我的身后坐著一位穿裙子的姑娘。也是在這個夏天,我在橋上聽到一位叔叔用二胡拉出了《洪湖水浪打浪》,他說賀龍元帥要平反了,他甚至說可能要恢復高考了。又過了一年的暑假,就在未名河上,我和余同學撐船時突然聽到大隊的廣播響了:毛主席逝世了。
一條河,就是千年不變的生活。但生活變了。河水變了。人性變了。我自己也變了。我最后一次在碼頭上提水,是1983年的暑假,這個時候村上的自來水快通了,鄉(xiāng)親們不用再飲用河水了。未名河的水無論深淺清濁似乎都與生活的關系不大了。好像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河里的水草肆無忌憚地生長著,因為使用煤氣,許多稻草沉到河里,河水發(fā)黃了。在碼頭上,我看著發(fā)黃的河水,突然覺得我親愛的鄉(xiāng)親們背叛了這條未名河。我所有的青少年記憶都在這發(fā)黃的河水中變形甚至發(fā)出異味,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條河會成為我的憂愁。
我好像就是背著這樣的憂愁上路的。這個暑假,我先去南京,然后去北京參加學聯(lián)代表大會。列車過黃河時,透過窗戶,我看不見河面。但我知道我過黃河了。就在那一刻,我的內心似有河水流過。在我青少年時代所有的想象中,我從來沒有想過未名河與黃河和長江的關系。未名河就是一條普通的河,它還會繼續(xù)渾濁下去嗎?一夜無眠。我已經(jīng)無法夢到那條未名河,我在火車轟鳴的聲音中辨析一個少年在未名河北岸躑躅的腳步。
王堯,文學博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得主。現(xiàn)任蘇州大學學術委員會主任,兼任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蘇州市文聯(lián)主席等。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著有《中國當代散文史》《作為問題的八十年代》《“思想事件”的修辭》《莫言王堯對話錄》等,主編《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大系》等,另有散文隨筆集《紙上的知識分子》《一個人的八十年代》等。王堯先生2020年在《雨花》開設“時代與肖像”專欄,此為專欄第十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