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0年9月號上半月刊|王夫剛:布爾哈通河的夏日,水上漂著北方
云層之上
飛機起飛時,我感到大地顫動了一下。
我的心,顫動了一下。
我知道有一些擔心屬于多余。
不過擔心是不可避免的。
我沒有翅膀,但將在空中飛翔兩個半小時。
從冬天回到秋天,也許是夏天。
歡迎乘坐東航的空中客車。
空姐一個比一個漂亮,溫柔。
因為她們是空姐。
云層之上,我在俯瞰。我喜歡俯瞰。
很遺憾濃霧一直彌漫到了江西。
我想應(yīng)該是江西。
我看到了高山,河流,鄉(xiāng)村和城鎮(zhèn)。
大地上的事情當然不止這些。
大地上人來人往。
一個追逐的時代不培育仰望者。
飛機降落時我看到了大海。
我感到大地在顫動。我的心在顫動。
我的心一直都在懸著嗎?
也許是吧。
云層之上大地成為必需品一樣的記憶
奇怪的是我不能回答這為什么。
四面山一夜
旅游愛好者喜歡把四面山當作自己的景區(qū)。
事實上,四面山也的確是一片
風景懷揣著深林不語的心情
在青苔徘徊的棧道上尋找微風——
赤壁。植被。溪流。湖泊。
巨大的心形景觀奪走了巴山夜雨的
憂傷和記憶。瀑布上流過的燈光
和高處的月亮遙相呼應(yīng)
(哦,現(xiàn)實是夢的另一種存在!)
兩百平方公里的綠色不再像白日那樣
咄咄逼人。山水贊美者
安靜下來,整理著相機里的
艷遇;遭遇物種的人
還在回味——這是中華雙扇蕨
史前植物,恐龍的鄰居。
這是刺桫欏,活著的化石。
這是云豹。這是彈琴蛙。這是紅腹錦雞。
......四面山的夜晚,天梯
仍在,天梯上的愛情
已成絕唱(再大的帳篷也藏不住
時代的痕跡)。每一條瀑布
都懸著化險為夷的驚訝。
每一首蟲歌,都是巴人留下的謎面。
黑暗是命運,孤獨是另一種
命運——誰在巖石上敲門
誰就能在樹葉上酣睡。
四面黎明之前,這里允許擁有無窮的宿營地。
赤壁鎮(zhèn),戰(zhàn)地黃花
我的老鄉(xiāng)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p>
在赤壁戰(zhàn)場的滾滾江水面前
在羊樓洞鎮(zhèn)的溪流源頭
在陸水河的停頓和被解密的捆綁消費中
到處遺落著他給予未來的教育。
事實上,江河溪流只比人類偉大那么一點點
但已足夠讓三國演義和魏晉風流
沿著蒲圻縣流傳到赤壁市。
導(dǎo)游慣用“據(jù)說”一詞(因為天盡頭
不宜抵達,所以江山定要登臨)
詩人們則像虛擬的帝王
巡游天下——我就干過這樣的勾當
沒來過赤壁,卻寫了《將軍與愛情公園》
向周瑜致敬:沉舟側(cè)畔
病樹前頭——必須經(jīng)歷愛情
戰(zhàn)爭才能被銘記:必須傾覆輪船
我們的悲傷和懷念
才能在順流而下的江湖上找到拋錨之處
才能原諒水滸的外景穿越到
三國的朋友圈(今人不見古月
今月曾照古人)。戰(zhàn)地黃花靜靜地望著
刻在石頭上的赭色大字
望著我們——多么粗心的家伙啊
手持孔子沒有見過的照相機
卻不肯寫一首打油詩緬懷畫像上的春秋。
云上牯嶺
我到過的廬山擁有我沒有經(jīng)歷過的風景。
我看過的電影是我早已忘記的愛情。
牯嶺,云上牯嶺,無非昨天的美廬懷著
出售門票的心情招徠游人
花徑是虛擬的,仙人洞是虛擬的
雨是虛擬的,雨中人是虛擬的
半邊燈火是虛擬的。買醉是虛擬的
買醉之后的憂傷是虛擬的
山河是虛擬的,清涼的夢
是虛擬的,早晨的短信和抬頭一見
是虛擬的。潮濕是虛擬的,安靜是虛擬的
后悔是虛擬的,食客走出餐廳
撥云見日——哦,你好
故事是虛擬的。綠色一動不動
天下鳥鳴是虛擬的,推銷土特產(chǎn)的土著
是虛擬的。黑暗不在身邊的時候
背景是虛擬的。北方是虛擬的
沒有疆土的勇士用疆土換取一匹烈馬是虛擬的
盤旋而上和盤旋而下是虛擬的
高處凝望是虛擬的,等待是虛擬的
我做出的一個決定是虛擬的
云上牯嶺,你是虛擬的:再也不會有
海拔兩千米以上的散步了
我和你;再也不會有廬山了
我和命運。臺階上的愛情遺落在
青苔深處,鏡中已無春秋
(我還是原來的我,你還是原來的你)
云上牯嶺,旋轉(zhuǎn)門是虛擬的,旅行箱的胃是虛擬的
記憶是虛擬的,對記憶的挽留是虛擬的:再見!
大河拐大彎
黃河決定拐一個大彎而不告訴我們
拐彎的理由;若爾蓋
決定修一部手扶電梯
把我們送到高處替旅游站臺——
獻給河流的尖叫和掌聲
當著河流的面說出來
才算完整。黃河決定拐一個大彎
而不告訴我們拐彎的
理由,但同意我們在觀景臺上
指點江山:寺廟這樣
草地那樣,遠處雪山
這樣或者那樣。黃河
決定拐一個大彎而不告訴我們
拐彎的理由,我們決定
收回我們的壞脾氣
讓抽刀斷水的游戲
在一部跟黃河有關(guān)但它從未使用過的
手扶電梯上,充滿受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