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0年8月號上半月刊|湯養(yǎng)宗:沒有一種存在不是懸而未決
向兩個偉大的時間致敬
兩個偉大的時間,一生中
必須經(jīng)歷:日出與落日
某個時刻,你欣然抬頭,深情地又認定
自己就是個幸存者,多么有福
與這輪日出同處在這個時空中
接著才被一些小腳踩到,感到萬物在
漸次地進場,以及,什么叫無關緊要
而在另一個場合
群山肅穆,氣溫變涼,身邊
還可能有不合時宜的嘈雜聲,落日轟然
滾下,給誰一個告誡
不可信那樣,還有沒有明天
有人趕緊圓場,天地是用來回旋的
這圣物,一直對我們視而不見
保持著大脾氣
萬世出沒其間,除此均為小道消息
報恩寺那口古鐘
沒有一種存在不是懸而未決。在報恩寺
我判斷的這口古鐘,是拮取眾聲喧嘩的鳥鳴
鑄造而成。春風為傳送它
忘記了天下還有其他銅。天下沒有
更合理的聲音,可以這樣
讓白云有了具體的地址。樹樁孤獨,卻又在
帶領整座森林飛行。這就是
大師傅的心,而我的詩歌過于拘泥左右。
永不要問,這千年古鐘是以什么
力學原理掛上去的。這領導著空氣的銅。
過橋記
過泉州萬安橋,我不與歐陽江河臧棣他們
一起走。我有伴。有另幾個
他們看不見的人在橋上與我談笑風生
“世界已發(fā)生了許多事”
這是宋代的又一個現(xiàn)場,地主蔡襄的墨意里
多出了歐陽江河的疏狂
而那個也被我認作鄉(xiāng)黨的柳永
已愛上我詩句中可以來回走的風與月
我,一個邏輯懷疑者,對光陰
有無法無天的穿行術,在這里又獲得了
一座古橋的共時性,服從著
不講理的折疊,短衫變成了長袍
那頭是博爾赫斯,這頭是水調(diào)歌頭
去宋朝,去找他們中的水族類或靈長類
天鵝有金翅膀,我有腳板上的
丈量法,在時間深處,說這個可以,那個不要
閱讀記
讀到英雄要赴死的時候,下一頁
被人撕掉了。
跳過去接著讀,溪流便從溶洞里出來
蝴蝶在回想
丟失的花粉。而小路繼續(xù)向樹林深處延伸
事物本來有擔當,但結(jié)局被撕走了
黑夜以另一個借口來臨,幾塊橋板
踩下去時是空的
一整頁的變故對世界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老虎的叫聲從別的山頭傳過來。
這個人的氣絕反而多出了無數(shù)種方式
不在的文字讓松針落滿一地
誰去救英雄?均在撕掉的講述中
這又叫暗中被誰做下了手腳。英雄末路
變成跳出十只老虎。
其中某只不存在的老虎,是我放出來的
王蝶們的家址問題
每一只王蝶身體里都有一張地圖,甚至
不是地圖,是看不見的意念
在加拿大與墨西哥之間的往返走中
千千萬的隊伍,經(jīng)歷了
身體變成蛹,再化蝶,再飛翔的
有形與幻化交錯隔開的過程
不迷路被說是生命中
依靠著早就有的編碼,也有的說
它們再怎么變,也離不開太陽的導航
我要問的是,一條蟲子的故鄉(xiāng)
到底在南還是在北?
遮天蔽日的遷徙,飛來飛去
蛾子們都有如神助,無論是單個的偏執(zhí)
還是勇做再次撲空的豹子
可祖祖輩輩解決不了的問題依然是
這也不是我的家那也不是家
太姥山短章
我愛的這座山其實就是一堆危石。
一座山全是努力的石頭
每塊巖石都在引體向上
武僧們曾在這里疊羅漢
石頭的腳與石頭的手都是有用的
頂住,托起,或撐開,都是想法
也有的說這雙手應該舉得高一點,要感觸
空茫中的允諾,以接通云天的夢囈
相互成全,輕聲作答
天下最有硬度的漢子們,在蒼穹下
站成了各自的位置,像在服從
一次集體的命
又毫無知覺地
放棄了作為肉身的念頭,一場嘩變之后
變成一種陡峭,成為白云的遺言
看到就感到我也在當中,與石頭們
有著命中的共時性
在石頭中間,我有許多在人間已失效的眷念
我現(xiàn)在暗暗努力的事,也在石頭們的把握中
精神的長相
活在自己的時代里,江山已經(jīng)適合我
來端詳它的長相,一草一木
都源于它經(jīng)歷過的日月光華
以及它的唇形性格,眉宇歲月,心境步履。
同樣地,我就是這座江山
站姿里的氣度,愛過的人,流過的淚
被授予鐵心的熱愛者,或者
好看的人,為什么不是你?
我是如此深深地愛戀著生養(yǎng)我的這塊土地
第一句
有人讓我有空多看看天空,寫不出的詩句
都在天上,那些遼闊的
與白云呆在一起的文字,它們是一等的
次之的,是群山的輪廓
打開的海洋,以及草原上的獅群
崇高或氣場強大,在文字中屬于重金屬
可我更多的只能觸摸到身邊的石頭及野草
聽到的腳步都有些頓挫,像父母
早些年的拌嘴
有些具體的,誰在說:別走開啊,請寫下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