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辮子的牛皮繩》:關(guān)于那些深長的往昔
我在寫一個系列,帶著某種小小的使命感,就是要那些深長的往昔蘇醒過來。不是我個人的往昔,是一個我們經(jīng)過的時代,還有我生活過的地方的往昔。
很多往昔要走了,要遠離我們,要湮滅了,它們曾經(jīng)那么生動、富有情味、獨一無二,又意義深遠至今天。每次回顧,我都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銘心刻骨的往昔,和我們的關(guān)聯(lián)那么脆弱,它們?nèi)諒?fù)一日地散失,我們卻習(xí)焉不察。
而它們是長在土里的根,是時間的內(nèi)核,是鍛造出我們今日面貌的鐵與砧。
我于是書寫著一個這樣的系列,并冠以這個題記“來呀/趁太陽還好/讓我們說些老事兒/不多不少/這次先說這些”是的,慢慢來,蘇醒需要時間。
已寫出的有《一種類型的群居》《舉著胳膊走路的人》《我們乏善可陳的冬天》《黑蝴蝶讓我們目眩神迷》《是八哥說漏了嘴》,和這篇《麻花辮子的牛皮繩》。
到了人生的半途,我確認,孩子才是一生的主人。在這些文字里,我用孩子的眼睛在看在說,孩子的目光還是那么輕靈干凈,但文字承載的已是人到半途的復(fù)雜和深味。
時代是個立體的大塊頭,望進這個大塊頭,我看到其中的人事活靈活現(xiàn)。舉著胳膊走路的四眼兒,有陰陽眼的精明黠慧的瘸腿姑舅爺,還有蓮?fù)?、大紅、小紅、尕蛋、大頭六一,這篇文字里的尕女子的爺爺、奶奶,菊梅的爸……人、人性的復(fù)雜、時代的詭譎多變、生活的無常,我都想用盡量簡樸的方式表達。
關(guān)于我們這個大河穿流的城市,那時候它低矮、空闊、簡陋。我寫到的城市里的一個工廠和隔壁的工廠大院,就是跟著這個城市生成、生長,然后在城市中消失的。
我用了很多我熱愛的方言,古老的方言,老到?jīng)]有漢字與之對應(yīng),但它們飽滿、性感、扎實、無可替代。我是吟誦著方言寫這些文字的,當它們變成鉛字,我閱讀時,偶爾跳出來,吃驚地發(fā)現(xiàn)我依舊在用方言默讀。方言里棲居著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放在特定的時空里,那么博大。但方言像捏在手心的沙子,正一點點散瀉。也因而,當我驀然聽到有人說出一個久已丟失的語詞,會剎那間眼濕。
這個系列中,“我”幾乎被隱去,但“我”不缺席,“我”站在外面,為了更好地看清蘇醒過來事物和它們想表達的意義。我知道,一旦我進入這個特別的場域,往昔會像鳥群,低飛而來;會像麻花辮子的牛皮繩,再次和鼓面撞擊出轟響。
人生的大故事,以生開頭,以死結(jié)尾,之間是各不相同的日常,有的故事長,有的短?!堵榛ㄞp子的牛皮繩》寫到了死,因為生得各自異樣,死帶給人的意義也不同。人生的大故事更像謎語,用開頭猜測結(jié)局終是徒勞。但是,每每回望,往昔恍若謎面,答案其實早在謎面中顯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