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芙:甜甜的白樺樹
白樺樹有多高、多直、多潔白,是我后來才慢慢認識到的。當(dāng)時我最感興趣的是它的味道。我知道它的皮膚脆嫩,只要用我的鉛筆刀輕輕一割,就會滲出晶亮亮的糖漿,我喜歡舔食它們。
后來就有了一種我特別喜愛的汽水,名為白樺樹汁,裝在晶瑩的玻璃瓶里。那時我的最高理想就是考個好成績,考得好了就有汽水喝。
我還知道榆錢兒的多種吃法和用途。我很會爬樹,能摘到最鮮嫩的榆錢兒。我知道很多種類的樹葉的味道和用法,有的直接來吃,有的作為容器。
早市上最讓我流連的就是那幾口大蒸鍋,里面有柞樹葉和蘇子葉包裹的、灰綠色的粘耗子。
這是大山賜予的獨特味道。
每走到一個陌生地方,我都喜歡低頭看草,抬頭看樹,看到熟識的也會激動,就像見到親人。在人少的街道上,我會湊上去聞一聞,找尋熟悉的氣味。見到千溝萬壑的老榆樹,我會想念我的祖父。
他磨得發(fā)亮的木手杖、滿布皺紋的笑容,他坐在那里的姿勢,他的氣味,讓我時常將他和一棵老樹混淆。我的啟蒙是在樹林里完成的,開蒙老師就是祖父。他教學(xué)的方式很直接,把我?guī)У搅肿永?,讓我去摸、去嘗。
他已經(jīng)去世那么多年了,但我時常記起。因為他帶給我的世界如此具體,從指尖舌尖滲入,讓人難以忘卻。他講述的是關(guān)于一片森林和一個家族的故事。為了姓氏的繁衍,我的祖上千里奔襲,是長白山和松花江接納了他們。我看過他的肩頭,鼓起一個肉疙瘩,長年抬木頭磨出來的“血蘑菇”。他帶我到山里的伐木場,看伐木工人專業(yè)、原始的操作,聽?wèi)蛑o渾厚的抬木號子。以此我就知道了,寫作所要用功的地方,是讓人能眼觀其色、耳聞其聲。也許這就是小說的真實性。為了祖父,我得努力。
前幾年白樺樹汁汽水停產(chǎn)了,大家覺得這種汽水對白樺樹的傷害太大,更何況白樺是樺甸的市樹。我們這里有個可愛的老人家,終生植樹護林,模樣長得像我的祖父。他去世的時候舉城哀慟。從這個脈絡(luò)上應(yīng)該可以看到,我們這的人和山林自然的關(guān)系變化。
我出生在大山深處、大江的上游,而我的生活是沿江流的方向逐漸下行的。也就是說,隨著我逐漸長大,距離山林越來越遠了。每當(dāng)我遇到苦痛,就在想,我要回去,回到我開始的地方。那里有遼闊的雪野,有一身素白的、俏麗的白樺樹。
要是白樺樹流出油脂一樣濃稠的蜜汁,我就能看到那個小孩兒,她緊緊環(huán)抱著樹身,品咂著、吸吮著,那么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