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亮:深圳生活的微苦與清甜
好些年前,忘了是因為何事,加了小區(qū)一位女鄰居微信,相互也不聊天。眼看她家大娃長大,又生了二娃,我在小區(qū)遛娃時,經(jīng)常會遇見她,她是個方方面面都蠻“普通”的女人。生兒育女對女性的“摧毀”,加上歲月這把殘忍的利刃,她不再是盛夏的果實,顯得更為“普通”。
突然有一天,女鄰居開始在微信朋友圈曬健身、美食、旅行照片,有時是六格圖,有時是九格圖,圖片是美顏過的,各種歲月靜好。我想起那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她隔三岔五發(fā)健身圖,人面桃花的“照騙”,起初我還點個贊,后來次數(shù)一多,便麻木了,直接省略點贊程序。小區(qū)里偶爾遇到,點頭打招呼,她還是老樣子,臉上寫滿中年人的疲憊、身材也是中年女性生育后來不及保養(yǎng)的臃腫身材。
我琢磨起女鄰居,為何線上線下如此“分裂”?不知過了多久,我想通了,理解了她——她的靈魂藏著巨大的渴望,對美好的自己、美好生活的渴望。
像是得到某種神秘的召喚,我有了寫《朋友圈》的想法,小說落筆時,已經(jīng)跟女鄰居無關(guān),它變成一個關(guān)于“渴望”的故事,成了我的“深圳人”系列小說之一。
作為寫作者,我有自己的偏愛,喜歡書寫深圳題材小說,它有現(xiàn)場感,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我不在“別處”,而是在深圳。我的青春,我步入社會后的成長,都與這座城市有關(guān)。跟小說中的人物“方珍”一樣,我在這里得到,也在這里失去。作為外省人,我花了十年時間融入這座城市,但今天,更多的年輕人卻越來越難,于是方珍想走捷徑扎根深圳,世間千萬事,沒有哪一樣是輕輕松松唾手可得的,即便“瑜伽女孩”輕松擁有,不屬于她的,遲早也得還回去。站著掙錢,哪有那么容易。 小說中還設(shè)置了一個細節(jié),將生日禮物設(shè)定為手表,埋下隱喻。我想,無論是虛擬世界,還是現(xiàn)實世界,或遲或早,時間都會告訴我們所有人答案。
短篇小說《朋友圈》在《文學港》2020年第5期刊發(fā)后,被公司同事讀到,他們感到驚奇,小說中描述的場景似曾相識,食坊、鐵軌、酒店、深圳河,就在深圳羅湖國貿(mào)大廈附近,也是我公司的所在地。有時吃完午飯,我會散步至鐵軌旁,眺望那一截銹跡斑斑伸向遠方的鐵軌。大概鐵軌延伸到的地方,也是我心中向往的遠方。但現(xiàn)實中,我卻是一頭困獸,被各種物事捆綁,只能枯坐井底,看一看天。
幸好有文學、有小說,現(xiàn)實生活之外,我還能過另一種生活。
這些年,我一直想寫出生活的微苦,同時寫出生活的清甜,卻時時感到沮喪和挫敗。直到《朋友圈》完稿,算是得到一絲安慰,某種程度上它是深圳生活微苦與清甜的有機結(jié)合。我記得寫完小說最后一句話“眼淚在臉上流成了河”,那個夜晚,我又想起朋友圈的歲月靜好,那是“美顏”后的生活。其實,我們多數(shù)人,過的是冰面下或被自己有意屏蔽的,負重前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