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譚續(xù)記》
作者:馬識途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6月 ISBN:9787020139262
后 記
我寫的《夜譚續(xù)記》終于定稿。 這本書稿的創(chuàng)作過程與其姊妹書《夜譚十記》近似,也經(jīng)歷了曲折的近四十年。因此得作個交代。
20世紀的1982年,我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當時的總編輯韋君宜的推動下,出版了《夜譚十記》。初版印了二十萬冊,隨后還加印,一時頗為紅火。于是韋君宜專門來成都找我——我們本就是1937年冬鄂豫皖蘇區(qū)為湖北省委辦的黨訓(xùn)班的同學,以后在白區(qū)一同做過地下工作,成為朋友——她一來就對我提出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建議。她知道我長期從事黨的地下工作,曾經(jīng)以各種身份為職業(yè)掩護,和社會的三教九流多有接觸,親歷或見聞過許多奇人異事,她說,《夜譚十記》出版后反映很好,你不如把你腦子里還存有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拿出來,就用意大利著名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談》那樣的格式,搞一個“夜譚文學系列”。我當時就腦子發(fā)熱,在我的記憶庫里搜索,一口氣就說出十個故事的題目和幾個故事的梗概。韋君宜很高興,我們當場商量先出一本《夜譚續(xù)記》。不久,我就動筆寫故事提綱了。但是不幸的是,韋君宜突然中風,沒有人再繼續(xù)督促我,加之我確實公務(wù)繁忙,就放下了這個寫作計劃。
我這一放,就是三十年,前面出版的《夜譚十記》也隨著歲月流逝,理所當然地逐漸淡出讀者的視線。直到2010年,著名演員和導(dǎo)演姜文將《夜譚十記》中的《盜官記》改編成《讓子彈飛》搬上銀幕,一上
映就出人意料地大行于市,聽說突破了當時的電影票房。各大媒體,包括互聯(lián)網(wǎng),也大加宣揚,轟動一時。于是,作為這個電影的原著小說《夜譚十記》,也附麗于《讓子彈飛》而飛了起來,跟著紅火起來。幾個出版社爭著出版,連臺灣也來湊熱鬧,出了一版繁體字的《夜譚十記》。因此,我頭腦又開始發(fā)熱,想把原來和韋君宜一起計劃好的《夜譚續(xù)記》重新完成,也算是紀念韋君宜吧。但是,剛開篇寫了“緣起”,又被瑣事耽擱,轉(zhuǎn)念一想,許多著名的老作家都已封筆,我這個年逾九十,半路出家的作家,還不自慚形穢,去做這件力不從心的事嗎?
在這之后的幾年中,我忽然被兩度授以文學方面的終身成就獎,我深覺慚愧。在頒獎的答謝詞中,我說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沒有終身成就,只有終身遺憾。我的終身遺憾是,我雖然經(jīng)歷了百年中國的大動蕩大變化,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不少,也積累了大量素材,卻因各種原因,沒能把這些題材寫成好的作品,更不要說傳世之作了。許多故事,將隨我埋入地下了。
這時,文學界的幾位朋友對我說,你雖無力再寫鴻篇巨制,但可以講出一些故事來,供大家用以遣閑時、消永夜嘛。聽朋友如此之言,我又動了心思,開始著手《夜譚續(xù)記》的寫作。
但就在我開筆不久,癌魔第二度入侵我身,我住進了醫(yī)院,這本書稿的創(chuàng)作也面臨半途而廢的可能。家里人為我的病情擔憂之際,我卻想起了司馬遷發(fā)憤寫《史記》的故事,這激勵了我,我也要發(fā)憤而作。我曾經(jīng)對朋友說過,我的生活字典里沒有“投降”二字,我決不會就此向病魔投降,我要和病魔斗爭,和它搶時間,完成這本書稿的創(chuàng)作。我讓子女把稿紙帶到醫(yī)院繼續(xù)寫作,出院后我也是一面積極治療,一面堅持寫作。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認為我得了這么危險的病滿不在乎,還奮力寫作,真是怪人。其實這毫不可怪,我就是要和病魔戰(zhàn)斗到底,正像當年我作地下革命斗爭不畏死一樣。
一個人只要不怕死,便會勇氣百倍,一有勇氣,更有力量戰(zhàn)勝危
險和痛苦。就在我完成了這本書的初稿之際,我的保健醫(yī)生告訴我,經(jīng)過半年多的藥物治療,我肺上那個腫瘤陰影竟然看不到了,查血的指標也完全正常了。一家人皆大歡喜,我戲說道:“咋個,癌魔和我斗,落荒而逃了嗎?”
當然,我寫成的初稿是不能送往出版社的,自然應(yīng)該再加工進行修改,但是我的確已是百零四歲,雖然還不是氣息奄奄,卻也真是日薄西山,人命維淺,且和病魔戰(zhàn)斗時也消耗了大量精力,已無力對初稿進行再加工修改了。幸得有兩個人出手為我解難,才得真正完稿。在此,請允許我在這篇《后記》末尾再啰唆幾句,讓我表述必須感謝的人。
我要感謝——或者應(yīng)該說要表揚——我的女兒馬萬梅,她多年來在服侍我的同時,對我的每篇作品進行文字整理工作,這次又對《夜譚續(xù)記》的文稿進行了逐篇整理。我更要感謝作家高虹,她曾是《四川文學》的主編,和我一直很熟,這次她聽說我要請她幫忙修改文稿時,欣然表示愿意幫助我,并且拒絕報酬。
于是我的女兒馬萬梅和作家高虹合作,對這本文稿進行辛苦的修改。她們怎么進行的,無須我過問,因為我知道她們都是四川人,對四川的風土人情、語言俚俗都很熟悉,能做到我提出的四川人說四川話講四川故事的修改要求。
高虹對我的文稿某些篇章段落進行了結(jié)構(gòu)性的調(diào)整和文字處理。但最使我驚異和寬慰的是我的女兒馬萬梅,她在整理我的文稿的同時,還對部分文字進行了潤色。我戲?qū)λf,她似乎帶有我的文學基因,但是她卻拒絕當作家,我有點失望,卻也能理解。
2018年7月 于成都未悔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