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帳篷里，劃拳的劃拳，喝茶的喝茶,也有人嫻熟地用一根手指在茶碗里拌著青稞炒面。炒面拌好了，在手心里攥攥，攥成糌粑。這人心靜，捏一個，放下，一氣捏了七八個糌粑，才慢悠悠吃起來。

已經(jīng)不習(xí)慣嘈雜了。喝了幾口酥油茶，我雙手合十，跟對面的藏族朋友奧登打了招呼，要出去一下。他不問，也沒什么可問的，出去，不是方便，就是走走，透透氣。奧登是畫家，幾乎純?nèi)蛔詫W(xué)，在草原生長的緣故，筆下的牦牛活靈活現(xiàn)，雖然是水墨，卻全然與時下的水墨沒多少關(guān)系，牦牛角的堅硬、眼神的野性，和草籽塵土板結(jié)在一起的垂到腹下的牛毛，還有生鐵一樣的牛蹄，總是不肯馴服那樣。

草地上有點冷，深吸一大口，清涼的空氣直沖進人的肺里，要把人嗆住噎住那樣。空氣新鮮、冷冽，胸口猛地有點痛，要稍緩一下，痛才慢慢消失了。人呢，似乎干凈了許多。

草原北邊是雪山。山的主峰叫白尕達，藏語意為最高的須彌山。山上有湖，是這里藏人祭祀的圣潔之地。這片草原我來過多次，奇怪的是，從來沒有想著要去看看那座雪山，那片湖水。我上過的有湖的山是另一處，湖的名字忘了。那也是夏天，湖水卻極寒冷，手指伸進去，燙了一樣，急忙收回來。湖邊有盛裝的藏族婦女，彎著腰做什么。過去看看，竟然是用鏨刻了佛像的印版，在湖面上一下一下地印著。藏人敬水，認為湖水是有感應(yīng)的，佛像印在水面上，佛就在水上，隨著湖水漾開了。我站在那位婦女的背后，看了許久，看那些水印，漾漾的水，似乎跟尋常的湖水真是不一樣的。

我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近黃昏了，她還在湖邊印著。

也許就是因為這些吧，我覺得自己不能去親近那樣的湖了。對于我這樣一個人，能遠遠看見那座山，知道山上有湖，也許就已經(jīng)夠了。對著白尕達峰，我雙手合十，低下頭，靜默一會，心里似乎念叨了些什么，也似乎沒有，但心里忽地就覺到了幾分安寧。

真正的祈禱，也許是不該有語言的，只是大概意思，甚至連大概的意思也不應(yīng)該有。也許祈禱，僅僅就是祈禱才好，不為什么事，什么也不要說，佛是什么都知道的。

二

轉(zhuǎn)過一座帳篷，幾十米外，有一只近乎碩大，凜然不可侵犯的羊。羊身上的毛很長，一綹一綹垂著。有人說，是藏羊，來自西藏的，還有野性呢。

正看間，也沒有誰驚動它，它卻忽然朝著一邊迅疾跑去。它跑起來的時候，我才發(fā)覺有一根長長的繩子系在羊的脖子上。它帶著那根繩子跑著，一直跑到繩子忽然繃直，把它死死扥住。那突然扥住的力量，羊一定會覺得生疼。那只羊停了下來，似乎并沒有覺出什么疼痛，一會，忽然又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離開的時候，心想，好威武的藏羊，可以用來觀賞，應(yīng)該不是用來宰殺的。

回到帳篷里坐下。桌上，已經(jīng)有幾樣下酒的涼菜了。偏遠一些的藏區(qū)，以前是不吃蔬菜的。漢人吃菜，他們就笑，說，這些吃草的人。

人們接著敬酒，喝酒，劃拳，喝酒……

帳篷外面，音樂響了起來。應(yīng)該是純正的藏族音樂，有人聲，也有彈撥樂器扎木年的伴奏，旋律的特點是沒有太多起伏，只是不斷反復(fù)，微微變化的反復(fù)，反復(fù)到叫人有些無可奈何。這樣的音樂，也是跟誦經(jīng)一樣的吧，不斷的，不斷的……只是稍稍的變化，讓人的心平靜下來，沒有了雜念。

手抓羊肉上來了，肉已經(jīng)煮的比原先爛了許多。以前，牧民是吃開鍋肉的。羊肉剁大塊冷水下鍋，水開了，羊肉就可以吃了，這就是所謂的開鍋羊肉。他們說，這會兒的羊肉是脆的，再煮就老了。細想，這也是條件所限。草原上沒有柴禾，更沒有煤，煮食和取暖只有晾干了的牛糞。干牛糞有限，鍋里下了羊肉，水開了，羊肉也就是去去血水罷了。放牧中，水火不便，他們常吃的也不過是生肉做成的風(fēng)干肉。

劃拳喝酒的間歇，有人開玩笑說，奧登畫牦牛，若是送人的，你仔細看，一定會在牦牛的臉上，看見那個人的模樣。

畫家只詭譎地笑笑。

想了一下，真是這樣。

三

吃喝一會，有些內(nèi)急，遂出去。

忙完想起那只藏羊，想再看看。轉(zhuǎn)過去，剛才的那片草地上空蕩蕩的，藏羊不見了。

去哪兒了？

不會吧？

走到有炊煙的那座帳篷旁邊，忽然發(fā)現(xiàn)帳篷后面不遠處，地上有一只羊。

過去看看，竟然真的是它。是它。

一邊地上，有幾只羊蹄。不是四只，竟然是六只羊蹄。四只該是屬于這只藏羊的，那兩只呢？

藏羊躺著的地方，有一個巴掌大的小坑。蹲下，湊近，有隱隱約約的血腥氣。小坑很深，那血似乎是黑色的，很黏稠。這樣的宰羊，在別處草原上沒有見過，也許是這里的人不想讓這些羊血弄臟了草地。

沒問那個宰羊的人，看來他是把羊的脖子摁在那個坑上，刀子穿過脖子上的動脈，有意讓血流在里面的。小坑一邊，放著一個盆子，里面有一些血。那些血自然是留著做血腸的?？墒强永锬切┭瑸楹紊釛壛四?？不解。

血腸的做法，我是知道的。牧民做血腸的時候，腸子是不洗的。他們只是用手攥緊腸子，使勁向下一捋，將里面殘存的半消化的草捋出去，然后把調(diào)了鹽的血灌進去，兩頭扎緊，和羊肉一起煮熟。他們選擇安置帳篷的地方，必然是離水不遠，但他們不會在水里清洗這些東西。他們知道水的清潔比有些東西更重要。

正看間，那人把羊提起來，掛在一個鐵架子上。羊頭已經(jīng)切掉了，應(yīng)該就在放血的地方。放完血，那人順手就把羊頭切掉了。可羊頭在哪兒呢？四處都不見。那只羊掛在鐵鉤子上，似乎是因為沒有頭，看起來更沉，笨拙的沉，沉得鐵架子有些掛不住那樣。

那人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小刀，挑斷了羊的小腿下面的一根筋，而后，順著小腿骨把皮切開，刀子就嘶嘶地剝了上去。刀子剝到了羊的肚子那兒，那人的手，動作卻是忽地極輕極溫柔了。羊肚子那兒的皮剝開后，這人用一只手抓住羊皮，另一只手在皮肉之間的空隙里，撕扯著，搗著，羊皮漸漸剝開了。

那把刀子，他不時用一下。他不用的時候，就用牙齒咬著。令人驚訝的是，他咬著刀子的時候，還能跟我說話，甚至還能說得十分清晰。但我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刀子的鐵腥氣味。

整張羊皮，一會就剝了下來。那人把羊皮鋪在架子下面。這會兒，他要把羊的肚子切開，收拾里面的內(nèi)臟了。

羊的肚子是白白的，鼓鼓的，溫軟的。他的刀子切開一點，忽地就有腥臭的熱氣從肚子里竄出來。女人生孩子，忽地生下來的那一瞬，那氣味也是這樣的吧。撲面的腥臭，熱乎乎的，卻又奇怪地新鮮。

他的手伸了進去，在羊的肚子里掏著，剝離著什么，臉上不露聲色，暗暗較著勁。咬著的刀子，隨著兩頰肌肉一動一動。不一會，他從羊的肚子里連抓帶托，弄出一整副的羊肝。一會他的手再次掏進去，這次是從里面掏出了一顆羊心。羊心似乎還在微微地顫抖，血水隨著那顫抖汗液一樣滲了出來。羊肺，他們是不要的。羊肺是牧羊狗的食物。他的手再次進入羊的肚子。這次，他似乎格外小心。一會他掏出一個晶亮亮的里面有水一樣的透明的東西，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羊的膀胱，充滿了尿液的。那尿液，還是熱的。

接下來是清理羊的腸子。大腸，留下來做血腸、雜碎腸子。小腸真細。他將細細的小腸順著一頭捋干凈，小心地繞在鐵架子上，說，這個是搭上的，不然這羊皮人家不要?，F(xiàn)在羊皮不值錢，一張才能賣五元錢，還得搭上腸子。這小腸，加工了，是醫(yī)院用做腸衣線縫合傷口的。現(xiàn)在，羊肉也賣不上價錢了。

羊的胃也弄出來了。羊的胃真大，真沉。他提著羊的胃，走到一邊，慢慢往外擠著，一股股的暗綠的草汁就涌了出來。這只羊吃下的草，基本都消化了。羊吃這些草的時候，知道它的命就要沒了么？羊只是到了最后，人們捆縛它的時候，才知道有什么要發(fā)生了。草原上的人們，殺羊的時候也并不格外回避。人進了羊群，左右看看，選定一只就徑直過去，扳著羊角就把羊拽了出來。殺羊，就在一邊的草地上，而另外那些羊無事一樣，依舊在默默吃草。

宰殺別的羊的時候，那些正在吃草的羊就不能停下來么？人的進化至少使得人在這個非常時候會停下別的事情，雖然大多時候人依舊不過是看客，但至少會停下來。千百年來，羊沒有進化么？沒有進化，至少也有點記憶的遺傳吧。但這些羊卻是沒事一樣。偶爾，有哪一只羊抬頭看看，又把頭低了下去，接著吃草。

宰羊的人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不緊不慢，就像是農(nóng)民在莊稼地里干活一樣。手里的刀子，不過是農(nóng)具。執(zhí)刀的手，也不過是農(nóng)具一樣。

他們宰羊，也跟農(nóng)民耕地割麥子割草一樣的吧。

四

往回走的時候，我才忽然想起，這只羊是公羊還是母羊？若是公羊，它的陰莖和睪丸呢？又想起它拼力的奔跑，該是一只公羊吧。

走著，覺出自己內(nèi)心的殘忍、冷漠。這個過程，自己似乎是在驚心欣賞，至少是觀摩一樣。也許，真的是見慣了，草原上就是這樣。人吃羊，羊吃草，草吃大地，人死了，又給大地吃了。這會兒若照照鏡子，也許是要厭惡自己這張麻木丑陋的臉的。

十年前，我寫過一首詩《獸骨新鮮》：

火堆這邊，碎石地上的寒光，

骨頭險境里的游刃，

比所有肉質(zhì)新鮮的野獸

跑得更窄———更快———更深———

骨頭，鮮紅，雪白，活生生的———扔了滿地，似乎隨手一攏，它們就會倉皇聚合，跳起，逃走。

尤其寒風(fēng)凜冽，一緊，再緊，

新鮮的骨頭紛紛顫抖，

似乎因為寒冷，而愈加疼痛難忍。

寫這樣的詩，其實也不過是內(nèi)心強調(diào)，為了寫詩而已。自己真的感覺到了生命的疼痛了么？不是的。人的虛偽到處都有。習(xí)慣了虛偽，自己的虛偽，別人的虛偽，大家的虛偽，也就不過這樣。說是說，看是看，寫是寫，吃，依舊是要吃的。牛羊一刀肉，心里是認可的。不能認可肉食的，終歸是極少數(shù)人。

我有吃素的朋友，問起因由，說，十幾年前，一次家里來人，母親叫去籠子里捉雞?；\子里有兩只雞?？窗胩?，捉哪一只出來殺呢？朋友猶豫半天，直到母親在廚房里喊，只能悶著頭不看，胡亂捉了一只出來。這之后，朋友就不再食葷。

五

羊肝、血腸上來了。羊肝用筷子一扎，血水順著筷子眼冒了出來。血腸，也是一樣。一會，手抓羊肉也上來了。這羊肝、血腸、手抓羊肉，會是那一只羊么？沒有問。似乎也并不想問。問了，又能怎么樣呢？

帳篷里，畫家奧登的哥哥一直在喝酒，怎么也喝不醉那樣。一會兒，他歪在沙發(fā)上，看似醉了，睡了，卻忽地又起來，接著劃拳，接著喝。真是奇怪，他那些酒都喝到哪兒去了？畫家奧登跟我說過，有一種人，喝多了，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散熱氣一樣，一會酒氣就沒有了。我當(dāng)時笑笑，不以為然，可這會我真的有點相信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只藏羊，可還是得吃一點吧。吃一點，能扛著酒。素菜頂不住。吃了兩條肋骨，幾段血腸，就有點飽了?？纯茨菐讉€朋友，依舊在吃。他們比我吃得仔細，每一塊骨頭，都啃得干干凈凈。似乎骨頭本來就是那樣，白白的，沒有一絲肉那樣。

忽然想到一個詞，骨肉分離。

羊肉吃罷，要了黑疙瘩。這飯?zhí)貏e。小麥的皮，里面包著拌和了酥油的青稞面，有點像是扁一些的湯圓。吃了幾個，覺得是可以耐饑的食物。藏地食物，我大多熟悉，這樣的黑疙瘩應(yīng)該是后來的發(fā)明。

因為羊肉，因為酒，又想起一個藏族朋友說的，一個漢子背著一只羊腿，就能走遍整個草原。當(dāng)然，最好還要有兩瓶酒。漢子遠遠看見一個帳篷，過去。那家的狗叫著。他一邊走近，一邊掄著打狗棒。藏地的打狗棒，不是棒子，而是四五寸長的四棱形的小鐵棒，拴在一根牛皮繩上。草原上，牧民喜歡養(yǎng)烈性的藏狗，為著牧羊的時候?qū)Ω独恰＿h遠看見生人來了，狗就撲了過去。來的人為著防身，就呼呼地掄著那根系了打狗棒的牛皮繩。打狗棒掄起來的力量很大，尤其那鐵的鋒利的四棱，打到狗的身上肉會裂開，骨頭也會給打碎。

狗叫著，主人就出來了。喝住狗，幾句話問了來歷，來者下了馬，跟主人進了帳篷。他拿出那只羊腿。女人生火，煮奶茶。一會羊腿剁成幾塊，下到鍋里煮著。羊肉熟了。漢子跟那一家人吃，喝，唱歌，醉了，天黑了，也就住下了。第二天早上，他要離開了。不用問，他知道他的行囊里，這家人一定會給他放進一只新的羊腿。就這樣，他背著這只羊腿，就可以走遍整個草原。甚至，有的人，一直到年邁，流浪夠了，才回到了故鄉(xiāng)。

他回去的時候，一定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天冷了，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六

草地綠綠的，天空藍藍的，但生活也并不都是順?biāo)斓?。這幾個喝酒吃肉的人，這會兒也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沒有吃的那幾年，小伙伴餓了，就去草原上找野胡蘿卜吃。畫家給我比畫了一下，大抵是細細的，幾寸長那樣。他說，找到了，連根拔出來，用手使勁捋一下泥，就那么吃。餓呀。他說，奇怪的是，哪一年青稞長得不好，人沒有吃的，野胡蘿卜就格外多。佛爺慈悲啊。

也有的時候，糧食不夠吃，畫家冬天就跟著哥哥去掏老鼠洞。它們知道，老鼠洞里儲存著好些糧食。老鼠會障眼法，一般會有好幾個洞做掩護。人要觀察，哪一個洞口里面光滑，就是老鼠出沒的真洞口。鐵锨順著挖進去，挖不久，看見一個糧倉。這個糧倉的糧食不太多，仔細看看，糧食也是略略干癟的。人要挖了這個就停下，那就上當(dāng)了。畫家和哥哥不停，接著挖，再挖一個，看看，還是不對，最后挖了好幾丈的一段，才找到了真正的糧倉。

好家伙！起出來的青稞幾乎裝了一口袋，有五六十斤重。但這還是表面，仔細看了，這些青稞才真正是好糧食，每一粒都格外飽滿。每一粒青稞，也都碼放得整整齊齊。為了保存，都沒有脫殼，但為了節(jié)省空間，老鼠把青稞的刺芒一律都咬掉了。

畫家還說起老鼠往洞里拖青稞的樣子。一般是母老鼠，仰著，肚皮朝天，四只爪子抱著好些青稞穗子。公老鼠則咬著母老鼠的尾巴，往洞里拖。好多母鼠的背上光禿禿的，有斑斑的傷那樣，那些背上的毛就是這樣磨掉的。母老鼠也是母親啊。

畫家說，老鼠也是極聰明的動物。下雨前（老鼠是知道老天要下雨的，甚至能知道雨水的大?。?，它會弄一根短樹枝，或結(jié)實的草稈，斜斜地支在自己的洞口上。雨水流到這兒，就順著樹枝或草稈斜斜地流走了。這樣就可以避免因雨水的浸濕，導(dǎo)致洞口的泥土坍塌。

奧登這樣說著，我就一邊想象，一只老鼠小小的匠人那樣，銜著樹枝草稈，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安放在洞口上面。安放好了，老鼠退后幾步，端詳一會，似乎笑了一下，得意地鉆進了洞里。

七

要離開了，路上看見旱獺。有人說，草原最怕的是旱獺。旱獺在地下兩尺深的地方，平著一路挖洞。旱獺挖洞，不僅僅是挖洞，也是為了吃草根?？粗孛嫔系牟蔹S了，枯死了，就是有旱獺在下面挖洞，啃吃了那些草根。

旱獺不像別的動物，為了防鷹的襲擊，不時會站立起來，向天上看看。旱獺站立的時候，兩只爪子抱在胸前，如人的祈禱一樣。一會，站累了，下去。一會，又站起來看看。

幾十米外，車行過去，看不清旱獺的臉，但有一張似乎是蒼老的樣子了。換做人的年齡，該有七八十歲了吧。草原上似乎也沒有打旱獺的習(xí)慣，這些旱獺也許真的能活上七八十年呢。

旱獺站起來，看著我們的時候，想了些什么呢？

車走遠了，偶爾回頭，見一只旱獺仍舊立在那里，似乎在目送我們。心里想，旱獺不會說話，要是真的能說出一句話來，會說些什么呢。

旱獺一只、一只——出現(xiàn)。

車行緩慢，似乎生怕驚動了

這荒原亙古的一代代主人。

它們不關(guān)心人類，只關(guān)心天氣、雨水，

關(guān)心肥美多汁的草根和來年的繁衍。

它們不懂萬物相連（也許懂）

它們不懂，此刻站立的一只

竟然有些像此刻的我。

那久久注目的旱獺，

面對緩緩駛過的我們，

似乎想起它久已遺忘了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這首詩《旱獺》究竟寫了什么，但那只旱獺我一直忘不了。我不能忘記它凝視著我們，似乎在送別我們的眼神。也許，對于旱獺我們?nèi)祟愡€是知道的太少了。

這也有如這片草原，還有那邊的雪山、圣湖，我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我們不過是來了，又走了，如此而已。

注：抓喜秀龍草原，地處烏鞘嶺-歪巴郎山-代乾山及馬牙雪山之間的金強河谷。

作者簡介

人鄰，祖籍河南洛陽老城?，F(xiàn)居蘭州。出版詩集《白紙上的風(fēng)景》《最后的美》《晚安》，散文集《閑情偶拾》《桑麻之野》《找食兒》《行旅書》，評傳《百年巨匠齊白石》《李清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