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20年第4期|包倬:找呀找(節(jié)選)
一對好朋友。一支鋼筆。一段瑣碎的童年往事。細微之處的洶涌澎湃,艱難世事里的人性考量。一支筆的丟失,看似小如芝麻,但對當事人來說卻堪比天大。誰是小偷?真相也許在字里行間,也許不在。
這些生活在阿尼卡山區(qū)的孩子,他們愛憎分明。比如他們討厭拼音、文字、句子、唐詩、中心思想、加法、減法、方程式、面積、圓周率,但是喜歡蝴蝶、蜻蜓、麻雀、斑鳩、彈弓、陀螺、河流、鴨子……甚至蝙蝠,當他們走進山洞里,見它們倒掛在崖上時,除了惋惜這些黑乎乎的瞎眼家伙不能吃以外,并無惡意。當然,他們也不關心糧食和蔬菜,那是大人們的事。
這些背上書包,走向課堂,暫時告別了土地和農活的孩子,如果非得要問他們在學校里喜歡什么課程,那就是音樂和體育。星期五下午的課是音樂和體育。他們學了一首歌叫《找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
敬個禮,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
他們唱著這首剛學會的歌,像歌里唱的那樣,找呀找,相互敬禮、握手,然后一起重復著那句“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們手舞足蹈,越唱越激動。下一節(jié)是體育課,音樂帶給他們的沖擊,看起來更像是為體育課熱身。他們在教室里追逐,將桌子和凳子當成障礙物,挪來搬去,發(fā)出乒乒乓乓的響聲。有人甚至跳上了桌子。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學校在山頂。太陽在更高的山頂,斜射著。
“都不要動!”個子最高的男生井深突然沖上講臺,拿起橫放在講桌上的木棍狠敲了三下,“都不準說話!”
講臺下立即安靜了。張開的嘴巴無聲合上,邁開的腳步輕輕收住,敬禮的雙手放下來,不知所措。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井深。12歲的井深,身高一米六。在這個夏天,他穿了一件壞了拉鏈的草綠色絨衣,用一根紅布帶束在腰間,勉強將那兩片隨風飄蕩的前襟拉在一起。他的褲子又肥又短,在腿上晃蕩著。他站在講臺上,手里握著棍子,把臺下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一種集悲傷憤怒緊張為一體的聲音說:
“班上有小偷!我的鋼筆丟了?!?/p>
臺下發(fā)出一片驚呼。井深的好朋友倪小早反應最快,第一時間將教室門從里面閂住了。然后,他站到了井深身邊,用手指點著數了數,確認全班同學都在。
“誰拿了我的筆,現在交出來,我可以不追究,”井深頓了頓,突然加重了語氣,“但如果讓我搜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倪小早和井深的目光再次從同學們的臉上掃過,但他們沒有看到驚慌的神色,只有茫然。塵埃在陽光下歡快地飄蕩,兩只鳥兒在窗外的電線上發(fā)出鳴叫。更遠處的水田里,有六個農民排成一行正佝腰插秧。
“搜!”井深向前方一指,像是一位將軍在宣戰(zhàn),“我不信它會長翅膀飛了?!?/p>
倪小早得令而出,大有縱馬揚鞭,想于萬馬營中取敵人首級之勢,他們從第一組第一桌開始搜。至于這樣的搜查是否合法,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除了配合別無他法。他們將書包擺放在課桌上,掏出書本和文具,然后又翻出衣兜和褲兜,讓失主看。這些孩子的課本臟兮兮皺巴巴,文具少得可憐,只有極少數人的書包里有從家里帶來的烤紅薯或土豆。而男生的兜里大多裝的是彈弓或紙船,女生兜里是毽子或沙包。
“看見了吧?沒有。”他們紛紛這樣說。
確實沒有。全班37人,他們搜了35人。
“等一下,”倪小早說,“還有我,你也搜搜我的書包?!?/p>
尚不等井深說話,倪小早就主動翻出了自己已破洞的衣兜和褲兜,又從書包里拿出書本和文具,將書包凌空抖了幾下。井深看到這里,說,我們是好朋友,不用搜。
上課鈴響過后,操場上傳來體育老師的哨聲。井深撥開門閂,走出教室,他看到陽光下的操場上空有無數個金色的小人兒在跳舞。他停下腳步,手扶教室門口的磚柱,閉上眼睛,腦海就浮現出父親憤怒的樣子。那是一支銀色外殼的鋼筆,筆尖又細又滑,握在手里心情愉快。然而現在,它丟了,井深的魂也跟著丟了。
倪小早從后面走來,將手搭在井深的肩上。他想摟著這個好朋友去上體育課,但井深站著不動。倪小早拍了拍井深的肩,輕嘆了一口氣。
“我媽病了,送去瓦巫鎮(zhèn)治,她舍不得買藥,給我買回了這支筆。”井深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我寧愿摔一跤,跌個頭破血流,也不愿意丟這支筆啊,小早?!?/p>
“站隊了,先上課吧。”倪小早說。
不遠處,體育老師嘴里含著哨子,邊吹邊朝井深和倪小早招手。屬于他們的位置,已被空出來了。
“如果我知道是誰偷的,非宰了他不可!”井深極不情愿地朝前走,將“宰”字吐得堅定有力,像鋒利的刀子。
“這小偷太可惡了?!蹦咝≡缯f這話時,想起井深有次跟人打架,咬住對方的耳朵不放,“要不要報告班主任?或許他有辦法找到小偷?!?/p>
井深沉默不語。兩人迎著體育老師憤怒的目光,朝已經站好的隊伍跑去,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一節(jié)課,他們學第六套廣播體操。井深神情恍惚。體育老師的口令在他聽來,不再具有威力,而是像夢境中的漣漪,蕩一圈就消失了。體育老師朝井深吼了起來,他神經質地搖了搖頭,仿佛頭上正在經受著蒼蠅的騷擾一般。他以此定了定神,跟上節(jié)拍,發(fā)現丟筆這件事也像是夢境。他好幾次伸手摸向自己的兜里,仿佛他的筆會乖乖躺在那里一樣。
一個星期前,井深將那支“永生”牌鋼筆帶來了學校。井深在那個早晨將筆掏出來,輕咳了一聲,他發(fā)自內心地覺得教室里閃過了一道寒光,像是某部電視劇里的俠客拔出了寶劍。緊接著是無數道目光朝他射來。男生們圍過來,紛紛將這支筆握在手里,在井深面前的白紙上寫字。有人寫: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有人寫的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還有人寫,朋友是一生的財富……不管他們寫下的是什么,用這筆寫下的字,確實要好看一些。
有了這支筆,井深既開心又煩惱。他知道那些贊揚筆好寫的人,其實心里都在流著口水。他怕人惦記自己的筆,起初幾天一直將它插在胸前的兜里,時不時摸一下。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他也將筆壓在枕頭下面。但后來他發(fā)現,筆不離身其實也不安全,因為下課時總免不了要和同學們追逐打鬧。于是,他將筆藏進了書里,而不是文具盒里。
“下課后,我們去報告班主任吧。”做操的時候,井深又聽見倪小早在身后輕輕說。
倪小早這話說得體貼,就像是他自己丟了東西一樣,但井深還沒有想好要不要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已經搜過全班同學了,即使班主任出面,又能怎樣呢?
“不能便宜了這小偷?!边@次倪小早說得更大聲了,像是故意說給小偷聽的,“不抓到小偷,班里的東西還會被偷?!?/p>
“不準說話!”體育老師在前面吼了起來,兩人噤了聲。
體育課快結束時,倪小早看見班主任紅著臉從校外走進來,搖晃著回寢室。這家伙又喝酒了,他心想,要不要回去將這個情況告訴自己姐姐?倪小早的姐姐倪小虹十九歲,算不上漂亮,但是性格很開朗。她喜歡笑,笑起來時像一只即將下蛋的母親,咯咯咯,咯咯咯。她的笑聲像牛鈴,總是在準確地暴露自己的行蹤。
“弟娃,學校今晚放電影不?”她時不時地問倪小早。
她這么問時,倪小早就知道,姐姐其實不是想看電影,是想看他們的班主任了。很多事情,他明白,只是不知道咋辦。姐姐和班主任,先后將鞋墊、信、磁帶、百雀羚、雞蛋等東西塞給他,也將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塞給了他。秘密越多,越讓他害怕。這班主任在阿尼卡山區(qū)當了十年教師,至少有一半的工資在學校外面的那家小餐館買了下酒菜。
這些居住在阿尼卡山區(qū)的人,對酒又愛又怕。或者說,先是怕、恨、討厭,后來不知不覺也就喝上了、喝醉了、喝死了。倪小早和井深討論過喝酒,因為井深的父親也是酒鬼。某次父親讓井深去買酒,他好奇地擰開酒壺蓋子喝了一口,嗆得他直流淚。但是他想,既然大人們如此愛酒,這酒應該是好東西,他又喝了幾口,然后就醉了。他在山坡上睡了一覺,醒來才發(fā)現酒少了,便擰開壺蓋加了水。那天晚上,井深的父親問,這酒哪里買的?井深心里一驚,支吾著說就是上次那家買的呀。哪知父親卻說,這酒真他媽好。
井深講這個故事時哈哈大笑,但此刻,愛喝酒的父親無疑成了他心里最大的負擔。于是,體育老師剛宣布下課,他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倪小早朝班主任的寢室走去。
“筆丟了?”班主任噴著酒氣,臉上有幾分幸災樂禍,“你怎么不把褲子丟了?”
井深想哭。那班主任見井深的這副表情卻又笑了起來。
“走!我跟你們去看看,我有辦法?!?/p>
那些正在收拾書包準備回家的學生被攔了下來。他們一看井深和倪小早跟在班主任后面,便知道丟筆的事情還沒過去。井深和倪小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主任瞪著全班同學看,眼鏡后面那雙高度近視的紅眼睛努力睜著,但并不威嚴。他拿起講桌的粉筆,一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字:偷。
“小偷!”他高聲說,“我們班里居然有小偷!”
坐在最后排的幾個同學忍不住笑出了聲。班主任感受到了挑釁,將眼鏡取下來放在桌上,眼神迷離地望著那幾個搗蛋鬼。很多時候,這些學生搞不清楚,眼鏡對班主任來說到底有什么用?他走路的時候戴眼鏡,但看書的時候又將眼鏡取下來。那么,他的眼睛到底近不近視呢?
“站起來!”班主任對剛才笑出聲的那幾個同學發(fā)難了,“給我站到講臺上來?!?/p>
那三個學生收起了嬉皮笑臉,但并不露怯。他們站上講臺,面對著大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轉身!”班主任說,“看著我的眼睛?!?/p>
又有學生在臺下偷笑,但班主任沒看見。他的注意力在面前的那三個學生身上,他要用眼神審問他們。
“是不是你拿的筆?”他問其中一個,那學生搖了搖頭。
“看著我的眼睛!”他高聲說。
那學生的目光和班主任的目光相遇,沒有一絲慌亂。兩人對視了大約三秒鐘,班主任的目光移開了?!澳慊刈簧先グ?,”他下了結論,“這筆不是你拿的?!?/p>
接下來的兩個學生,也順利通過了這種審視。
“只有眼睛不說謊,”班主任說,“你們排著隊,一個個來和我對視?!?/p>
學生們開始排隊,你推我擠的,想早點離開學校。只有井深和倪小早坐著,他們看著這游戲一樣的審視毫無效果,同學們一個個走出了教室。
“你!站起來!”當教室里只剩下三個人時,班主任對倪小早說。倪小早看了看井深,井深面無表情。
“我們是好朋友?!蹦咝≡缯f。
“少廢話,上臺來,看著我的眼睛?!?/p>
倪小早上了臺,對視時嘴角掠過一絲笑。他看到班主任的眼睛布滿了血絲,他想這不僅僅是喝酒的原因,還有可能是熬夜打麻將所致,他到底要不要將這些告訴姐姐?
“是不是你拿的?”班主任放低了聲音,“這里只有我們三個人了,你老實說?!?/p>
“我們是好朋友?!蹦咝≡缈戳丝磁_下的井深。井深此刻正趴在桌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就直接告訴我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p>
“看著我,你的眼神在躲閃?!?/p>
“我沒有?!?/p>
“你沒有什么?”
“沒有躲,也沒有拿?!?/p>
那班主任將倪小早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說,“你走吧。”倪小早如獲大赦般地放松下來,剛朝前走了兩步,又被叫住了。
“你要記住,不能做虧心事?!?/p>
“我沒有?!蹦咝≡缬种厣炅艘槐?,“我們是好朋友?!?/p>
“那就好?!?/p>
倪小早走下講臺,開始收拾自己的書包。此時的校園已經安靜下來,太陽將操場劃分成了陰陽兩塊。井深也在收拾書包,他家和倪小早家相隔不遠,上學放學同路走。
“回去吧,”班主任轉身擦掉黑板上的字,看著眼前的學生說,“一支筆值不了幾個錢,但是,誰偷了它,誰這一生就要完蛋。古話說得好,小時候偷針,長大后偷金?!?/p>
這班主任喜歡以古話結尾,但他的很多話聽來其實不像是古話,倒像是鄉(xiāng)間警句。他說完古話,打著酒嗝走了。放學后的學校里空蕩蕩,井深和倪小早的腳步聲被寂靜放大,泛著回聲;他們長長的影子像兩把掃帚,慢騰騰地掃過操場。出了校門,便是下坡。往常,他們準是撒著歡兒一口氣跑到山腳,過了河,再慢慢爬坡。但是今天,疲憊提前降臨,兩人走得垂頭喪氣。沉默像兩塊不規(guī)則的石頭,揣在他們的心里,硌得慌。
倪小早見井深耷拉著腦袋,就也低下了頭。低下頭,就有淚水充盈在了眼眶里。一只小鳥站在路邊的樹上鳴叫,倪小早突然掏出兜里的彈弓,朝它射去。小鳥應聲而落。他將小鳥捧在手里,它的胸部還有余溫。
“井深,給你,”倪小早終于找到了話題,“這個燒了好吃?!?/p>
“我不要,”井深說,“我媽不準我吃這些東西,也不準我打鳥,覺得它們可憐,是一條命。”
“噢。”倪小早想了想,好像確實從來沒有見過井深玩彈弓。
在這一點上,倪小早跟井深完全不一樣。他的父親是獵人,靠著一桿槍抵御著瘋狗一樣追隨著他們的貧窮。麂子、獐子、野豬、野雞、斑鳩,打到大的拿去瓦巫鎮(zhèn)賣錢,小的就自己吃了。他的父親脾氣暴躁,倪小早懼如雷電。倪小早成績不好,但父親對他的期望卻很高,所以,挨揍是家常便飯。他和父親的關系像貓和老鼠,永遠處于一種逃跑和追趕之中。越跑越追,越追越跑,一旦捉住,一頓暴打。
而說到挨打,眼下最擔心的當然是井深了。他走在放學路上時,眼前已經無數次浮現出父親的樣子。那種明知道有一場暴風驟雨等著,還要硬著頭皮前進的感覺,讓這個少年變得像個面人兒。他帶著好朋友倪小早軟沓沓地走在山路上,只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那些該死的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挑釁他們。倪小早又掏出了彈弓,朝鳥兒瞄準。井深丟下他,朝前走了。倪小早打到了第二只鳥。
“井深,你有火柴嗎?”他追上去問。
“我媽不讓我玩火?!本钫f。
“那你等我一下?!蹦咝≡缗荛_了。他跑向了路邊的人家,好不容易借來了火。井深走得更遠了。倪小早手里拿著火柴盒追上去,井深也沒有停,仍在慢騰騰地走著。
“井深,我們把鳥燒著吃了再走。”倪小早提議。
井深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倪小早,又繼續(xù)朝前走。
“我媽不讓我吃鳥。”他說。
“我們在路上吃了,擦干凈嘴,她咋會知道?”倪小早說,“即使回去要被打死,也要先吃點東西吧?”
倪小早這么一說,井深就有點動心了。他站住,看到好朋友的手里拿著兩只小鳥,羽毛被風吹動,像是它們又活過來了一樣。
“喏,你看,”小早從另一個兜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鹽我都找來了。我們去河邊開腸剖肚,也許還能抓到一條魚呢。”
他們真的在河里抓到了一條魚。嚴格說,是井深抓到的。他用一只廢棄的撮箕在水里截留了一條正想順流而下的魚。雖然它只有拇指那么大,但他倆都知道,這有多不易。有好幾次,他們在這條小河里發(fā)現了魚,一直追趕到天黑,也沒有將它逮住。
他們在河攤上生起了火,將小鳥和魚串起來翻著烤。很快,香味就彌漫開來,借著風勢爭先恐后地直往他們的鼻子里鉆。下午的村莊很安靜,秧苗剛插上,露出稀稀疏疏的綠意。兩人的喉嚨里口水咕嚕響,倪小早真想一口一只將它們全吃了。他一邊給烤熟的鳥肉抹鹽,一邊想象著獨吞這鳥和魚?,F在,它們嗞嗞冒著油,薄薄的皮越來越脆。如果此刻一口咬下去,那香味一定會像一個小炸彈般地在嘴里炸開。倪小早吸了口氣,饞涎在嘴里發(fā)出哨音。他突然一個激靈,強行停止了想象。
“給你吃?!彼麑ⅧB肉遞給井深。
井深從另一種沉默的幻想里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一起吃吧。”他說。
倪小早將鳥肉湊在鼻前聞了聞,又遞到井深的鼻子前。
“香,”井深說,“真香?!?/p>
“簡直是香死了,”倪小早笑著說,“你不吃我可要吃了?!?/p>
他說著,扯下了鳥兒的一條細腿,連爪子一起放在嘴里嚼了起來。那是整只鳥身上最沒肉的一段,盡管這樣,他還是嚼出了山珍海味的香來。
“剩下的給你了?!蹦咝≡缯f。
“我們分了吃,”井深說,“一人一半,都嘗點?!?/p>
“我喜歡吃骨頭,”倪小早說,“骨頭更香,嚼著更有勁?!?/p>
這說話的當兒,倪小早已經嚼掉了那小鳥的兩只細腿,連骨頭都沒有吐出來。
“我今天在家里吃的是雞肉?!蹦咝≡缬终f,“老鷹來叼雞,我爸從鷹嘴里搶下的?!?/p>
井深猶豫著將鳥肉接了過來。他先吃鳥頭,那小小的硬東西其實沒肉,他用舌頭感知到了鳥的頭骨和眼睛——骨頭很脆,眼珠沒味。他也感知到了倪小早的眼睛——正盯著他的嘴。
接下來吃鳥脖子,差不多跟一截鉛筆一樣粗細。井深將鳥脖子咽進肚里時,他看到倪小早咽了一下口水。
……
作者簡介
包倬,男,1980年生于四川涼山。2002年開始發(fā)表小說。中短篇小說集《風吹白云飄》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2015卷)?,F居昆明,供職于某文學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