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詩學研究的大檢閱 ——“二十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簡評
收到程正民教授寄予我的六卷本跨文化研究叢書“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十分高興。掩卷沉思,受益匪淺。在這里,我粗淺地講幾點讀后感。
19世紀后半期,維謝洛夫斯基出版了《歷史詩學》一書,探索藝術形式的多種起源,很有創(chuàng)新意義。后來“詩學”一詞被20世紀初的形式學派撿了起來,1919年至1928年間,出版了五集《詩學》文集,其中刊有艾亨鮑姆、亞庫賓斯基、什克洛夫斯基、托馬舍夫斯基、蒂尼亞諾夫、維諾格拉多夫、日爾蒙斯基等人的著作。此后,“詩學”一詞被文藝學或文學理論代替。1963年沉默了多年的巴赫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創(chuàng)作問題》經過修訂,更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出版。重要的是,它賦予“詩學”新意,提出這是具有內容的形式性的獨特研究,復活并發(fā)展了“詩學”的內涵。1971年至今,又出版了多種詩學著作,作者多為名家,如《古俄羅斯文學詩學》《果戈理的詩學》《古希臘文學詩學》《古典印度詩學基本范疇》和《理論詩學——概念與定義》等,顯示了俄羅斯詩學研究的多元化和多樣性特征。
在中國,20世紀90年代初至今,有關俄羅斯文藝學評論的專著增多,多種詩學的系統(tǒng)性研究著作如雨后春筍,如彭克巽主編的《蘇聯(lián)文藝學學派》,隨后有黃玫的《韻律與意義:20世紀俄羅斯詩學理論研究》,陳建華主編的《中國俄蘇文學史論》與《俄羅斯人文思想與中國》,周啟超的《現(xiàn)代斯拉夫文論導引》與張杰等著的《20世紀俄蘇文學批評理論史》。這些著作大體是跨文化、跨學科研究,有的廣泛涉及多種詩學派別及其內涵,令人耳目一新。
程正民教授主編的六卷專著“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的集體亮相,是我國俄羅斯文藝學界的一件盛事,值得慶賀。這套詩學派別叢書,收有《俄羅斯社會學詩學》《俄羅斯形式主義詩學》《俄羅斯歷史詩學》《普羅普故事詩學》《洛特曼的結構詩學》與《巴赫金的詩學》。首先,就其選題和范圍來說,所入選的詩學派別都具有公認的代表性,它們大體上反映了20世紀俄羅斯國內方面的詩學研究中的主要派別,體現(xiàn)了俄羅斯詩學從一元走向多元,從疏離走向包容,從對立走向對話的關系,這不僅是這套叢書的指導思想,而且也已是中國俄羅斯詩學研究學者的共識。說這些詩學派別從一元走向多元,從對立走向對話,互為補充,這是對俄羅斯各種詩學進行歷史主義的綜合的、統(tǒng)一的觀察后得出的結論,具有理論的科學意義。
其次,“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主編要求,寫作中必須突出流派思想、問題意識、歷史主義等觀念。正是這些原則,使它們突出了這些詩學的理論價值,以及它們的原創(chuàng)性與獨創(chuàng)性。這些詩學派別得到俄羅斯國內外學者的廣泛探討與評價,得到了國際學術界的公認,并產生了世界性影響,促進了國外文論、詩學派別的變革與發(fā)展。如社會學派對于日本,特別是對于中國文藝學的統(tǒng)治性影響長達60年之久,其余緒猶存。經過批判與反思,今天又充滿了生機。又如形式主義學派的“陌生化”“文學性”,為國際文論界所普遍接受,形成一條由俄羅斯、捷克、西歐傳播而至美國的路線,并在接受與闡釋中又形成多種派別,對語言詩學的建立發(fā)揮了重要影響。又如巴赫金20世紀60年代的再現(xiàn),其詩學著作的出版及被譯成法語和英語,由于其立論的新穎與獨創(chuàng)性立刻引起了西方學界的震動,對于它們提出的復調小說、對話詩學、歷史詩學、狂歡詩學、對話哲學、超語言學以及小說理論體裁,又是闡釋又是爭論,斷斷續(xù)續(xù)地出現(xiàn)了巴赫金熱,時至今日。其著作不僅促進了法國結構主義的轉向,為詩學研究的多樣性而提供了新的方法論,同時也牽動了許多有影響的西方學者紛紛撰文,參與討論,促進了西方詩學理論研究的重大更新。巴赫金的著作對我國的文論研究也發(fā)生了有益的影響。其他如結構詩學、歷史詩學與故事詩學,在國際詩學界也都被廣泛地接受與論說。
再次,“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的出版,是中國學者在對俄羅斯詩學流派的個性化研究中,挖掘的六口深井,它們是以單個學派的源流、含義、演變、影響進行了歷史主義的探討與開掘。這使“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顯得建構龐大,表現(xiàn)為一種理論的大敘事,在我國當屬首創(chuàng)。達到這一深度開掘,對于本套叢書的各位作者來說,都受到過著名的老一輩學者如鐘敬文、劉寧與程正民教授的親炙,所以學風端正,功底較為扎實,各具個性。他們的這些成果,有好幾部是博士學位論文,然后在此基礎上再行長期積累俄羅斯國內外的資料,進行磨煉;其中有的專著,就同一派別已出版過好幾種著作,有的從觸及論題到今天的研究成果,前后足有20來年,算得上是用足功夫了。
當然,“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叢書還存在一些不足。比如,對于有關人物材料的新的演變方面,缺少回應,如巴赫金的詩學研究,這主要可能與受到巴赫金全集中譯七卷本的文本影響有關;有的著作,與過去的著作多有重合之處,但從體系方面來說必須如此;一些有影響的人物的學派歸屬,也可商榷,如社會學詩學;也有的著作寫得匆忙,雖然材料較為豐富,但使用較為散漫,難免有失誤之處,等等。另外,如前所說,“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主要研究了俄羅斯國內的詩學派別,對于在國外的俄羅斯學者的豐富的詩學研究,如何處理,也可思考和商榷。
從“20世紀俄羅斯詩學流派研究”的出版,我看到了我國俄羅斯詩學研究的水平大有提高,它們對于我國新的文學理論建設,都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作者:錢中文,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文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