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20年1月下半月刊|林東林:傍晚的光線從窗外灑進來
線
從一天的忙碌中回到家
洗完澡坐在臺燈前
沒有任何想法地枯坐著
在這會兒我不知道
能做點兒什么
我取出一支筆和一張白紙
那是一支黑色碳素筆
一張泛著亮光的白紙
我在白紙上點下一個點
以那個點為原點畫出一條線
我可以畫出一條直線
也可以畫出一條曲線
我畫出的是一條不規(guī)則的線
它在白紙上拐了很多道彎
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拐著
而我在享受著它的拐
就是這樣,在這個深夜
這條線載著我
駛向我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二十樓的雨
臨近傍晚的時候下雨了
我聽到一陣陣雨聲飄過來
我聽到了這是我的雨
這是二十樓的雨
二十樓的雨落到十九樓
那就成了十九樓的雨
十九樓的人聽著十九樓的雨
接下來落到十八樓
那就又成了十八樓的雨
十八樓的人聽著十八樓的雨
一樓的那些雨是另一種雨
它們會直接落在葉子上
雨棚上或者地面上
發(fā)出清脆的一聲又一聲
住在一樓的人會聽見那些聲音
住在一樓的人是另一種人
誰的牛
山坡上我看見一頭孤零零的牛
一頭正在低頭吃草的牛
不知道是誰的牛
山坡上沒有人只有那頭牛
一邊走一邊吃草
拖著一截黑色的韁繩
可以把它牽回家去有一刻我想
那樣它就成了我的牛
不再是誰的牛
誰家就少了一頭牛
我家就多了一頭牛
對誰和我來說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是對牛來說這都是一樣的
秩序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歸置客廳
我把那張廢棄的桌子移到陽臺上
把兩只木頭沙發(fā)靠墻擺著
把小茶幾擺在它們中間
把布藝沙發(fā)擺在它們對面
把地毯鋪在木頭沙發(fā)和布藝沙發(fā)
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中央
把幾盆綠植擺在墻角和茶幾上
我在客廳里走過來走過去
微調(diào)著它們之間的間距和空隙
傍晚的光線從窗外灑進來
讓它們呈現(xiàn)出了它們該有的樣子
我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它們對應(yīng)著我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秩序
達拉維
我們走在一片垃圾場上
這兒原來是一片池塘,導(dǎo)游說
后來變成了垃圾場
走在上面我有明顯的下沉感
然而奔跑中的他們沒有
他們還小而且瘦弱
一只風(fēng)箏在半空中飛
他們追著那只風(fēng)箏在地面上飛
第一個搶到它的人
擁有下一次放飛它的權(quán)利
我知道這需要比拼
風(fēng)箏落下那一刻的判斷力
追逐的技巧,和征服貧寒的勇氣
一個男孩在那場追逐中勝出了
他站到隆起的垃圾堆上
羞澀而驕傲地向我們展示他的勝利
那的確是他的勝利,以及
我們這輩子再也擁有不了的勝利
手表
時針指向2
分針指向55
秒針指向27
這是我手表上的時間
這是我手表上
幾年前的一個時間
我的手表沒有壞
只需要輕輕搖晃一下
秒針就又開始走了
分針和時針也開始走了
我看不見分針和時針在走
但是它們的確在走
現(xiàn)在是下午
2019年5月15日4點34分
我不知道它們
走在過去的時間里
還是走在現(xiàn)在的時間里
雪人
沿著石階爬上去
路過一個亭子繼續(xù)爬上去
爬到山頂,沿著
山頂?shù)哪菞l小路往南走
在傍晚柔弱的光線
和夏天的氣味中往南走
走過一旁的龍華寺
走過一座廢棄的石塔
走過一個小廣場
走上一段緩坡,繼續(xù)走
我們就能走到那個古炮臺遺址
我也就能準(zhǔn)確地走到左邊
的第五個垛口
去年冬天我們在那兒
堆過一個雪人
但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消失很久了
不,它還在那兒
火車
傍晚時分我走在這段鐵軌上
他們和一只黃色的貓
也走在這段鐵軌上
他們兩手空空
提著菜籃或腋下夾著被子
走在這段鐵軌上
走到我的前面、背后去了
消失在一棟棟低矮的房子里
那只貓也是這樣
傍晚時分我走在這段鐵軌上
他們和一只黃色的貓
也走在這段鐵軌上
這是一段廢棄的鐵軌
那種呼嘯的歲月已經(jīng)遠去
但仿佛我們都看見了
我們想象中的那列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