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xué)》2020年第1期|趙豐:聆聽鳥語
遠(yuǎn)古,鳥破天荒地叫了。科學(xué)研究認(rèn)為,地球上最早的鳥,出現(xiàn)于晚侏羅紀(jì),距今一億五千萬年左右。1861年,考古學(xué)家在德國南部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始祖鳥化石,將它命名為始祖鳥。在我的意識里,這個世界最早的動物聲不是恐龍的,也不是猿猴的,而是始祖鳥。是它,喚醒了大自然的沉寂。最初,山川、河流、森林、海洋都啞巴似的無聲無息。某日清晨,一只始祖鳥突發(fā)臆想,張開喉嚨“啊”了聲,于是聲音誕生了。
打開《詩經(jīng)》,我聆聽到了那么多的鳥語。《詩經(jīng)》三百零五篇,七十六處寫到鳥,合并重復(fù)的鳥類,整部《詩經(jīng)》提到的鳥兒有三十三種。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我聽到了相伴在河中小洲的雎鳩在“關(guān)關(guān)”和鳴,聽到了黃鳥(黃鸝)在灌木叢中的“其鳴喈喈”,聽到了燕子目睹親人別離時的“泣涕如雨”,聽到了雉(野雞)飛向遠(yuǎn)方的“下上其音”,聽到了鴻雁在空中翩翩飛翔的“哀鳴嗷嗷”,聽到了沼澤深處的鶴在驚天長鳴:“鶴鳴九皋,聲聞于天”……這些鳥語,將三千年前的華夏之野裝點得靈動迷人。
這個世界,到處都有鳥的影蹤。英國作家愛德華·格雷以“鄉(xiāng)村人”的身份步入鳥的世界,對眾多鳥類的生活習(xí)性進(jìn)行了細(xì)致入微的觀察,用極富文采的文字寫出了《鳥的魅力》,以夢幻般的手法記錄了數(shù)以百計的鳥鳴,向我們展現(xiàn)出鳥類無與倫比的天賦。
鳥兒的鳴聲,并非是廉價的。南美洲有一種荊棘鳥,一生只歌唱一次,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它就不停地飛,飛過整個太平洋,矢志尋找一根最長最鋒利的荊棘。找到它之后,它才打開聲帶開始歌唱。它的歌聲,使善歌的夜鶯和黃鸝都黯然失色。
荊棘鳥無疑是稀有的。它也許在告訴人類,鳥語并非是招之即來的。當(dāng)然,我們的頭頂上大多是經(jīng)常發(fā)聲的鳥兒,如果你知道荊棘鳥,你就不要拒絕鳥語。倘若,你在午休和心情煩躁的時刻討厭它的聲音,那么只能說明你還沒有將個體的生命體驗與大自然完全對接起來,你只是一個孤獨的“人”,沒有學(xué)會在自然中靜享快樂與安寧。
心靈與自然的對話,這是愛德華·格雷實踐過了的,并且由此獲得了生命的享受。正像他在《鳥的魅力》附錄一《享受自然》中所表白的:“如果人們具有能從大自然中汲取快樂的能力,那么我們就會從大自然中獲得源源不斷的快樂?!?/p>
千萬不要拒絕鳥鳴!這樣,你會感到,你就是大自然的主人。
鳥語彰顯著心靈與自然的和諧。當(dāng)人類無法拒絕大自然的恩賜時,鳥語的存在就是意義非凡的。它融入了人類的日常生活,調(diào)和著現(xiàn)代科技所發(fā)明的聲音,熨帖著我們?nèi)諠u疲累的心靈。它像高山或河流一樣存在著,讓自然界充滿魅力。
聽懂鳥語,是人類認(rèn)識自然、解密自然的一把鑰匙。春秋時期魯國的公冶長是孔子的弟子,其識鳥語故事最早見于南朝皇侃著的《論語義疏》。從衛(wèi)國回魯國的邊境上,公冶長看見一群鳥兒爭相呼叫著飛向一條河,走不多遠(yuǎn),又見一位老嫗在那兒痛哭,于是問她為何而哭,她回答兒子前天出門至今未回。公冶長說,我從鳥的叫聲里聽出它們是啄食死人的肉體,你去那兒看看吧,恐怕就是你的兒子。老嫗去到河邊,果然是兒子的尸體。老嫗報案,村官認(rèn)為公冶長是兇手,將他關(guān)進(jìn)獄中。獄中第六十日,公冶長看見群雀伏在獄柵上驚叫,便對看守說:“雀鳴嘖嘖,白蓮水邊有車翻,覆黍粟,牡牛折角,收斂不盡,相呼往啄?!豹z長派人驗看,果如其言,于是釋放了公冶長。
雀有數(shù)種,公冶長目中所見之伏在獄柵上的雀,當(dāng)是黃雀。
這是現(xiàn)存公冶長識鳥語故事的最早版本?;寿┰跁醒?,此故事出于《論釋》。此書已不可考,可能是以傳說故事解讀《論語》的雜書。
兩晉南北朝往后,公冶長識鳥語故事只是口耳相傳,罕有文字記載,但是關(guān)于他識鳥語一事已脫離了傳說的困囿,被許多唐朝詩人充當(dāng)歷史典故,如李白之《空城雀》,白居易之《鳥雀贈答詩序》。到了明清,公冶長識鳥語的傳說拋開了《論語》的敘述傾向,增加了平民視角和民間意義,體現(xiàn)了一種敘述者與傾聽者的民間狂歡,如《青州府志》轉(zhuǎn)引的清代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禽蟲典·雀部》之“雀部外編”。
我一直在努力回憶自己生命初期聽到的第一聲鳥叫,可是這真的很難。童年,只有在回憶中顯現(xiàn)時,才成就了那份完美,因此這樣的回憶并非沒有意義。歲月,總會留下蒼老的足跡,將人生全部涵蓋。我是想弄明白,我在聽到第一聲鳥啼時有著什么樣的感覺以及肢體的反應(yīng),大自然的美聲會在一個人的心靈留下怎樣的烙印。
從鳥的叫聲里,可以感知到人性的美。
愛德華·格雷筆下的鳥,是在英語境內(nèi),我無法聆聽到,但是卻感受到充滿人性的光輝。在鄉(xiāng)間的屋舍,愛德華·格雷常常為鳥兒準(zhǔn)備一些食物,鳥兒溫順地在他跟前停落。當(dāng)他忙碌時忽略了某只鳥兒時,它會發(fā)出類似“溫柔的責(zé)備”聲以吸引他的注意:“它滿懷期待地望著我,直到我把一大捧谷粒送到它面前,它才會心滿意足?!庇袝r,鳥兒甚至將他的手臂當(dāng)成棲息的“樹枝”,“當(dāng)鳥兒那纖細(xì)的嫩足抓住我的手指時,我感到莫大的幸?!敝挥信c鳥擁有了這樣的情感交流,才會在筆下流淌出令人動容的文字。
鳥的人性之美,我在麻雀的身上捕捉到了。
麻雀是鳥類里的平民。它的身上,帶有一種泥土的氣息。落葉色的羽毛下,是毫不起眼的軀體,先天就注定了鳥類中的“平民”身份,無法為自己贏得美譽。也許正因為如此,它在關(guān)注著普通人的生活。或喜或憂,都是百姓的情感。它“唧唧”的短促叫聲,好像在吐著“饑”音,總想找東西填飽肚子。現(xiàn)在,一想起童年時的饑餓感受,我便替麻雀們憂傷。
有時,麻雀的發(fā)聲聽起來是“喳喳”。我注意到,一旦一只麻雀發(fā)現(xiàn)了食物,便發(fā)出“喳喳”之音,招呼同伴一起來吃。于是,這“喳喳”與“唧唧”就有著細(xì)微的區(qū)別。與同伴分享而非獨食,這是人性美。
經(jīng)常聽到有人在問,人性的美究竟表現(xiàn)在哪里?
無私,關(guān)愛,它離不開這些詞語。
祖母是一位瘦小的婦人,對麻雀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每次碾過谷,她會在老屋的窗臺上為麻雀撒上一些。窗臺面積窄小,麻雀們便利用了緊挨窗邊的一棵拐棗樹。一只麻雀銜走一粒糧食,會馬上返回樹枝上。數(shù)十只麻雀,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在樹枝與窗臺之間穿梭著,形成一場褐色的疾雨。
上世紀(jì)中期,一場消滅麻雀的運動鋪天蓋地而來??墒牵婺竻s舍不得搗毀屋檐下麻雀的窩。麻雀懂得感恩,對關(guān)愛過它的人,會表現(xiàn)出一種親近。有時,祖母閉目在拐棗樹下小憩,它就落在祖母的肩膀上。目光安詳、柔和,仿佛在感應(yīng)祖母的心跳。
祖母是在屋檐下去世的。那年她七十三歲。“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叫你商量事?!边@是鄉(xiāng)下的民謠。吃過午飯,祖母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打盹,忽然就栽倒在房檐臺上。那會兒,父親不在家,母親在屋后喂豬,與祖母朝夕相處的麻雀驚叫著在母親的頭上盤繞,仿佛向母親報喪。它那一刻的叫聲,節(jié)奏更加短促,而且接連發(fā)出一長串,聲調(diào)里飽含無比的悲戚。那樣的感覺,是母親后來意識到的。她在向我訴說時,目光里有許多的迷惘。
在鳥的世界里,我不知道是否還有比麻雀更人性的鳥。
祖父曾經(jīng)從兩只大雁的身上感知過鳥的人性美,并催發(fā)了他的人性覺醒。一個傍晚,祖父在秦嶺化羊峪那面山坡種谷時,撿到了一只受傷的大雁,帶回家用繩子拴在窗前,打算第二天在鍋里煮了吃。那天夜里,又飛來了一只雁,兩只雁依偎著,嘰嘰咕咕說了一夜的話,像是在安慰,像是在說愛。兩只雁凄婉纏綿的聲音,讓祖父動了惻隱之心。清晨,祖父發(fā)現(xiàn)兩只雁脖子纏繞在一起,絞死了。祖父的心靈被深深震撼了,于是打消了罪惡的念頭,在種谷的那面山坡上挖了一個坑,將兩只雁合葬了。從此,祖父不讓我傷害任何一只鳥。年幼時,我曾跟著同伴們一起用彈弓射殺樹上的麻雀,祖父非常生氣,好多日子都不再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撫摸我。
是祖父,喚醒了我的愛鳥之心。
燕子,也具有人性。我家的拐棗樹上,就有燕子的窩。它銜來幾根草葉,幾片羽毛,幾塊泥土,加上自己的唾液,就做成了簡陋的住宅,仿佛鄉(xiāng)下人的土屋。它在里邊棲息,生兒育女,就是家的概念。它“啾啾”的叫聲時而呢喃細(xì)語,時而高亢嘹亮,時而急促尖利,像極了在影視上聆聽過的黃土坡上婆姨們的吆喝聲。
“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背嗌淼霓r(nóng)夫喘口氣,用手臂抹去臉上的汗水,突然看到成雙成對的燕子歡叫跳躍,捕食害蟲,目光里就飽含喜悅,勞作的辛苦便會化為甘甜。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鳥,便是海鷗。我的出行,盡可能地選擇海邊。除了看海,還希望看到海鷗的飛翔。大海的情懷,這是我尊敬它的理由。在沒有氣象預(yù)報的年代,海鷗就是漁民的晴雨表。它們貼近海面飛行,預(yù)示未來的天氣將是晴好的;如果沿著海邊徘徊,則預(yù)示著天氣將會逐漸變壞;它們離開水面高翔,成群結(jié)隊地從大海遠(yuǎn)處飛向海邊,或者成群的海鷗聚集在沙灘上或巖石縫里,是提醒漁民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它的聲音高亢嘹亮,“[歐]——[歐]——”它在尖叫,提醒漁民注意海風(fēng)和海浪,平安返航。
一種鳥,它的叫聲具備著關(guān)照人間疾苦的意義,我如何不感動?
布谷鳥是一種農(nóng)事鳥,對季節(jié)的感應(yīng)十分敏感。它的叫聲清脆、簡潔,音節(jié)為:布谷——布谷——催促農(nóng)人該到田里耕作了、下種了。麥子黃了,它飛向村莊的上空,呼叫著“算黃算割”。它是在提醒農(nóng)人:麥子黃一塊,就趕緊收割一塊,不要錯過時機(jī)。
布谷鳥又名杜鵑,據(jù)說谷穗和福祉會隨著它懇切的勸告聲翩翩而至。于是,農(nóng)人們滿懷豐收的希望聆聽它的啼囀。并不是它帶來了陽光和雨水,但它選擇了適當(dāng)?shù)臅r候、適當(dāng)?shù)穆曇簦瑢⑥r(nóng)事的訊息告知天下。
我從春日的一個夢里醒來,遠(yuǎn)處傳來布谷鳥的叫聲,焦急或喜悅。它的韻律滑翔過農(nóng)夫的精神田園,播下豐收的種子。
鳥的鳴叫,有著什么意象呢?在我的生命運行里,不斷地重復(fù)著如此的念頭。我試圖動用美學(xué)的思維,區(qū)別出它們與人類聲音的不同,譯解它們啼叫的意義。這種努力,得到了回報。
秋天的尾聲里,一抬頭,便看見大雁在空中飛翔。大雁是出色的空中旅行家,每年春分后飛回北方繁殖,秋分后飛往南方越冬。天空,被大雁視為理想的征途。群雁飛行,排成“一”字或“人”字形,發(fā)出雄壯悠長、嘹亮鏗鏘的“嘎——嘎——”“呀——呀——”聲。它的叫聲,本能上起著互相照顧、呼喚、起飛和停歇等信號作用,但在我聽來,它的音符蘊含著一種力量和信念,昭示著自我存在以及飛翔的意義。
如果說,沉淪是生命之大敵,那么從大雁的鳴叫聲里,或許可以獲得上進(jìn)的力量與信念。
聞鶴起舞。鶴的喉管很發(fā)達(dá),可以在它的胸部盤曲,宛若共鳴腔,發(fā)出的鳴叫洪亮遙遠(yuǎn),因之才有了《詩經(jīng)》對它的贊頌:“鶴鳴九皋,聲聞于天?!蹦衤犨^黑頸鶴的鳴叫,“果果——果果——”別樣的遼闊、清傲,令我頓生蒼茫的歲月之嘆。
朱鹮有著潔白的羽毛,鮮紅的頭冠。古時,人們視它為仙鳥,會給人類送來吉祥。它佇立的姿態(tài)沉靜悠然,只有起飛時才會鳴叫。它的聲音聽起來類似于大雁的那種“嘎嘎——嘎嘎——”但卻不像大雁那般響亮,并非一字一板,而是一串一串,宛若皎潔月色下情人的輕語。在陜西漢中的洋縣,當(dāng)我聆聽到它呢喃的聲音時,仿佛諦聽到了佛音:遠(yuǎn)、虛、淡、靜。在我的注目下,幾只朱鹮一邊梳理羽毛,一邊合唱。閉眼,好像童年時母親哄我入眠的聲音,溫馨、甜綿,有種沉迷的況味。
看過資料,知道朱鹮在這個地球上已經(jīng)接近滅絕了。除了自然的因素,也有人為的原因,譬如亂砍濫伐造成的森林大面積萎縮,水土嚴(yán)重流失;圍湖造田,攔河筑壩帶來的濕地面積縮小,鳥類食物短缺。更可惡的是,有些朱鹮是被人類捕殺的。
一種美好的鳥,一種佛音般的啼叫,即將告別人類,這是誰的過錯?除了心痛,我再也說不出什么。
我們不應(yīng)當(dāng)無視鳥的存在,而應(yīng)當(dāng)尊重它們的生命權(quán)。
鳥的求偶,是聲音的自我炫耀。
松雞科的鳥類有一個固定的求偶場地,也可稱為交配中心。一到繁殖季節(jié),雌雄雞就從四面八方趕到這個情場。天欲破曉,雄雞開始登臺演出。它突然收縮胸肌,把囊內(nèi)的空氣壓迫出去,迸發(fā)出的強(qiáng)大氣流,振動食道和口腔的壁,發(fā)出“砰”的巨響。它不斷吞吐,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砰——砰——”聲以招引雌雞。然后,它將脖子上的白色羽毛豎起來,把一根根長長的尾羽直翹朝天,大搖大擺地在雌雞群中往返穿行,并與闖入它的領(lǐng)地的雄雞激烈格斗,最后一名勝利者,自然就收獲了雌雞的愛情。
啄木鳥求偶時,用細(xì)長堅硬的嘴急促地敲打空心的樹干,發(fā)出類似快速擊鼓的洪亮聲響,用嘴敲打樹干之后,才發(fā)出“布——隆——咚,布——隆——咚”類似撥浪鼓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向雌鳥傾訴自己愛的心聲。
我的屬相是羊,因此對羊的叫聲有著天生的迷戀。我總以為,羊“咩——咩——”的聲音里內(nèi)涵一種神性的召喚。一種鳥,它求偶的聲音極像羊叫,這是鷸。雄鷸向雌鷸示愛時,先振翅青云直上,然后疾降,在俯沖之際張開尾羽,在氣流的振動之下發(fā)出好似羊的聲音,一邊叫著,一邊情不自禁地陶醉于藍(lán)天青云之中。它在向心愛的雌鷸表白自己那粗率豪放的愛。這是別具一格的求偶方式,如此的張揚,讓求愛的儀式變得神性熱烈。
一旦鳥語不僅僅是一種功能的呈現(xiàn),想象還可以繼續(xù)拓展,從人性善惡的角度透析它的存在價值。
百靈鳥生活在遼闊的草原上,以其自身的存在維持著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平衡。它是鳥類中最出色的歌手,音域?qū)拸V,音韻婉轉(zhuǎn),悅耳甜美,能演奏出十幾種音調(diào),鳴叫出的,不僅僅只是單個音節(jié),還可以將很多的音節(jié)串起來成章,宛若音樂家的抒情曲。它是在冬末初春練習(xí)歌唱的,一般需要持續(xù)不斷的30天到50天左右,有的甚至需要半年時間才能成為歌手。蒙古族歌曲中稱“百靈鳥雙雙地飛是為了愛情來唱歌……”它歌唱時張開翅膀,跳起各種舞姿,仿佛舞蹈家的表演。遺憾的是,人類利用了它們的美來裝飾自己的私欲。百靈鳥嘹亮悅耳的歌聲也給自己帶來了不幸。在百靈鳥的繁殖季節(jié),有人大量捕獲百靈的幼鳥,裝進(jìn)籠子帶回家,讓它成為家庭的一員。
鸚鵡是人類的寵臣。動物中,只有鳥能模仿人類的語言,鸚鵡是其中的佼佼者。鸚鵡的發(fā)音,在人類的耳朵聽來,反映出的大約是“英武”兩字。它有一個似乎被鉗子擰過,受過外傷的嘴,上下厚薄相差很大。但就是從這張形態(tài)奇異的嘴里,說出“你好”,接著是“再見”,把雙方交往的過程壓縮到最短。有資料說,能力超常的鸚鵡甚至能夠掌握部分語法,并靈活運用于語言的再創(chuàng)。
一位朋友家里養(yǎng)了只鸚鵡,留著大背頭,頗有點知識分子的模樣。朋友給那只鸚鵡照了張相,放大成十八寸,裝裱了掛在客廳的墻上。那天他過生日,邀請許多人去祝賀。朋友讓那只鸚鵡用英語為其唱“生日歌”,我為它委屈?;\中的鸚鵡,離開了自由的鳥群部落,置身于異族群體,以“外語”能力謀求生存的地位和榮譽,母語反而被遺棄。
朋友們恭敬地聽著鸚鵡的歌唱。在世俗的熱鬧中,我卻在皺眉??梢钥隙ǖ氖?,籠子并不能隔絕鸚鵡的記憶,它注定會有回憶的痛苦。它的夢,是否還有青草和樹葉的味道?是否還有風(fēng)雨和雷電的猙獰?是否還珍藏著它的初戀,它的情殤?我想,那個竹做的籠,并不是它的天堂。
我并不喜歡“鸚鵡學(xué)舌”這個成語。它所包含的輕蔑成分似乎在說,鸚鵡不過是人類的弄臣。
還有許多鳥,也在充當(dāng)著人類精神的貴族,譬如鴿子、八哥、畫眉、文鳥、繡眼、鷯哥、烏鶇、白頭翁、金絲雀、朱頂雀……
我常常疑惑:那些籠中之鳥,是否為失去自由悲傷過?我喜歡聆聽的,是它們在空中的歌唱,沒有悲傷,沒有矯情,唯有自由,唯有快樂。
許多鳥的鳴啼,是不受人們歡迎的,如烏鴉。在我的家鄉(xiāng),夜色里烏鴉的叫聲,被鄉(xiāng)親們視為不祥的預(yù)兆,以為它的叫聲里散播著一種悲傷的音符,帶有詛咒的成分。鄉(xiāng)下人把那些習(xí)慣講難聽話的人叫“烏鴉嘴”。就像拜訪19世紀(jì)美國詩人愛倫·坡的那只烏鴉,站在智慧女神的雕像上,重復(fù)著唯一的“永不再”,來對答詩人所有的探詢。這一陰郁的讖言或咒語,激起了詩人的憎恨,烏鴉被他痛罵為惡魔。誰不喜歡聽好話?烏鴉卻作出最逆耳、最冷酷的斷語。英國中世紀(jì)著名作家喬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里倒是替烏鴉辯護(hù)過。他說:“烏鴉是一種由于說了真話而無辜受罰的動物?!眴疼捧r為人知,于是,在寓言里,烏鴉的叫聲只能扮演著反面角色。
在我的意識里,烏鴉的惡叫,是人類的臆想。從一種鳥的聲音來判斷它的本質(zhì),這同樣是人類的惡習(xí)。換個角度想,人死了,烏鴉來服喪,這有什么惡意呢?
貓頭鷹外貌丑陋,叫聲恐怖:“咯嚕?!﹪!薄昂魢!魢!北灰暈閻郝書B。在人們普遍的意識里,貓頭鷹的叫聲預(yù)示著災(zāi)禍,視它為生存的仇敵,人類一切的不幸仿佛都與它有關(guān):死人、患病,莊稼歉收,牲畜和家禽的失蹤……它的啼叫是陰謀詭計,甚至禍國殃民。我幼年時根本沒有見過貓頭鷹的形狀,令我無論如何對它產(chǎn)生不了本能的仇恨,但它莫須有的惡叫聲卻常常填充著我的噩夢。
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喜鵲也喜歡墓葬之地。那兒高高的樹杈上,隨處可見它們的家宅,也許因為這兒可以保證它們及子女的安全。人們很少提及喜鵲的家庭住址,即使聽到喜鵲在墓地里大聲喧嘩,也把它當(dāng)作布道的牧師,讓它把那些苦苦奔波的浪子,接回死亡寧靜的故鄉(xiāng)。
我靜下心,遠(yuǎn)遠(yuǎn)諦聽喜鵲的叫聲:“喳喳——喳喳——”當(dāng)我試圖走近它,它受到驚嚇的聲音變成了“吱呀——吱呀——”隱約覺得,它的叫聲里有種特殊的音符,宛若《圣經(jīng)》里的句子。
我有點奇怪,喜鵲的名字既然帶著“喜”字,似乎不應(yīng)當(dāng)與喪事有關(guān)。
我常常攀登近在咫尺的秦嶺,說白了,是為了聆聽鳥語。從地理和氣候的概念區(qū)分,秦嶺是中國南北的分水嶺,適宜于不同環(huán)境要求的鳥在其中生存,種類有17目52科399種,約占中國鳥類總種數(shù)的34%。
秦嶺有種體型非常小的鳥,名為觀音雀(鷓鴣),紅嘴,身上至少有五六種色彩,叫聲細(xì)小:“啊嗚——啊咕——”我只有格外細(xì)致地傾聽,才能捕捉到它那優(yōu)美的音調(diào),稍不留意,它就會從我的耳邊劃過。春暖花開,晨曦照耀,它們飛落在高高的巖石上或樹枝上,一鳥高唱,群鳥響應(yīng),此起彼落,遍及山野,帶來了春天的勃勃生機(jī)。雄性的觀音雀十分善斗,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巢區(qū),兩鳥相斗時,一方叫著:“啊嗚——啊咕——我欠打——我欠打——”另一方則回應(yīng):“啊嗚——啊咕——我叼叼——我叼叼——”
有時,我會近距離聆聽觀音雀的叫聲。它們觀察了我好一會兒,大約覺得我對它們沒有惡意,為了能夠讓我更清晰地聽到它的叫聲,便從樹上、草叢中或者巖石上跳躍著靠近我,我看見了它鳴叫時尖細(xì)嘴巴的一張一合。凝神傾聽,它的叫聲如同佛語禪聲,在一條小溪布滿鵝卵石的溪道上緩緩流淌,最終化為一縷縷瀑布飛流而下。
一種俗名白頭翁、學(xué)名白頭鵯的袖珍鳥,體長只有17~22厘米,額至頭頂黑色,黑嘴,兩眼上方至后枕白色,形成極為醒目的白色枕環(huán),腹白色具黃綠色縱紋。它吃樹身上的害蟲,是保護(hù)秦嶺林木的益鳥。它的雙音節(jié)叫聲為“句餓——句餓——”那夏雨般清爽的韻律,似乎觸手可及。
戴勝像一個人的名字,然而卻是秦嶺的一種珍稀鳥。它的頭頂仿佛花冠,嘴形細(xì)長,身體由淡棕栗色、棕褐色、紅褐色、黑褐色、棕白色、鉛紫色、鉛黑色、白色帶斑等多種色彩組成。我是在秦嶺深處的菜籽坪見到它的,飛行時兩翅緩慢扇動,一起一伏的波浪式前進(jìn)。停歇或落地時,羽冠張開,形如一把扇。鳴叫時,它冠羽聳起,旋又伏下,隨著叫聲,羽冠一起一伏,喉頸部伸長而鼓起。它發(fā)出“撲撲——勃勃——”粗壯低沉的聲音,但聽起來舒適溫暖,猶如夜間光芒閃爍的琥珀一般。
觀音雀、白頭鵯、戴勝,是在用天籟般的叫聲給予觀察者以回報,愛德華·格雷一定無數(shù)次經(jīng)歷過,方才真正抵達(dá)到那種用心靈與鳥對話的境界。
我不是鳥的研究者,秦嶺的許多鳥兒叫不出名字,但這并不影響它們給我的生命帶來的愉悅。
夜色漸起,秦嶺安靜下來:溪流、草木、巖石,只有夜風(fēng)。此刻,是山中大鳥鳴唱的天下,譬如鷹,翅膀撲棱棱飛過樹叢,或“嗷嗷——”或“咿呀——”叫著,令我揪心。當(dāng)它飛至懸崖之頂時,會發(fā)出“嗥——嘎——”的狂叫,響亮、尖利、遼遠(yuǎn),蒼涼之聲沖入九霄,劃破夜空的寂靜。
鷹被稱為蒼鷹。蒼為六弦之首,為極高的弦首,有無限的可能性與定義,與天地萬物組合成高遠(yuǎn)之象:蒼天、蒼云、蒼海、蒼浪、蒼風(fēng)、蒼生、蒼老、蒼涼、蒼音……它的叫聲,隱含著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與孤獨的勇氣,凝聚著某種遠(yuǎn)遠(yuǎn)超拔于現(xiàn)實背景之上的英雄主義。在鳥類中,唯有鷹可以用“蒼”冠名。在先民部落里,鷹是一種圖騰的形象,至今,印第安人仍傳唱著有關(guān)于鷹的優(yōu)美古歌。
長空戰(zhàn)栗,山谷震蕩,余韻悠長。唯有鷹的叫聲,才可以達(dá)到如此的境界。
數(shù)百種鳥鳴,將秦嶺構(gòu)造成一個禪意的美妙場境。
鳥語,你只有從中感受出禪意,才可以稱得上智者。
宋代詩人李流謙《遣興七首》中的“鳥語度溪風(fēng)”是禪意,同為宋人的徐壽仁在《題晝寂軒》詩中的“鳥語惹花陰”也是禪意。明人蘇濬借用徐壽仁的這句,在《雞鳴偶記》中直抒胸懷:“風(fēng)光月霽,是吾心太虛真境;鳥語花陰,是吾心無盡生意?!碧拼髿v年間曾任杭州司馬的李端晚年辭官隱居湖南衡山,在大自然的鳥聲中靜享生命的禪意:“坐竹人聲絕,橫琴鳥語稀?!碧圃娙朔角e進(jìn)士不第,便隱居鏡湖中,湖北有茅齋,湖西有松島,每風(fēng)清月明,攜稚子鄰叟乘小船往返于書齋與松島之間彈古琴,聽鳥語,吟出一首《重寄金山寺僧》,其中那句“鳥語答幽禪”,是諦聽鳥語時的神來之筆。
倚欄聽鳥語。這是南宋詩人陳必復(fù)《領(lǐng)客游聞人氏省庵園》詩里的佳句。一扇雕花的窗,窗里有闌珊的花木,一盞鏤空的燈籠,一條卵石小道,一面漣漪小湖,一縷蘭花清香,一叢碧綠苔蘚,這些美妙的背景并沒有打動詩人,他只是身子歪斜在雕花鏤空的欄桿上,沉浸在鳥語中。“鳥兒在喚醒我的禪心嗎”?他這樣想著。
佛曰:一花一世界, 一葉一菩提。那么鳥語呢?佛感應(yīng)到它的禪意了嗎?
不用靜思苦禪,禪意彌漫在鳥聲里,如何心存佛念,靜心傾聽這聲聲鳥鳴呢?
夏日的正午,我在家鄉(xiāng)澇河的出山口看到了一群野雞,它們疾速地飛過,投射下來一片片清涼的暗影,這些細(xì)碎的斑點在山坡上滾動。凝神間,我聽見了它們相互呼喚時清脆的聲音,時而“柯——哆——啰”,時而“咯——克——咯”,突然受驚時,則爆發(fā)出一系列尖銳的“咯咯——”聲。它變化多端的鳴聲,如花腔的情歌,押韻的詩誦,沖鋒的號角,山水的詠嘆,如此打動我的心弦。
野雞名字不雅,卻是古老的鳥,學(xué)名為雉。誰也無法探究到任何一種鳥的歷史,盡管這樣,野雞的生命無疑是古老的。魏晉時曹丕的《善哉行·其一》詩里就有它的影蹤:“野雉群雊,猿猴相追。”能與猿猴在一個天下共同生活的鳥,它的歲月該有多么漫長呢?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愛德華·格雷的《鳥的魅力》上來。那本書所呈現(xiàn)的,是充滿自由、快樂的野生鳥類世界,展示了自由世界的鳥語及鳥的純真性情,是人類心靈的隨性讀本??烧l能想到,愛德華·格雷是用了四十年的野外觀察,體驗了數(shù)百種鳥語,才為人類獻(xiàn)出了這樣一份厚禮。那詩一樣的文字,禪一般的語境,是心靈與鳥語對接的結(jié)晶。
愛德華·格雷給了我們一種啟示:如何從鳥語自身的魅力返回到人的認(rèn)識層次上來,即以怎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鳥語,是聽而不見,還是洗耳恭聽?
鳥語,是大自然贈予人類的禮物。問題是,你首先要傾情聆聽它的鳴叫,讀懂它的語言,而且在它向你發(fā)出叫聲時,你必須報之以無比虔誠的姿態(tài)。它所關(guān)注的正是這樣的人,才會將最動聽的歌聲奉獻(xiàn)給你。
培養(yǎng)自己聆聽鳥語的能力,表面看起來,這似乎與生活毫不相干,但其實不然。一個人,不能終日為生活所累,必須尋求精神的陶冶。那么,你會發(fā)現(xiàn)人生并不乏味,并且會找到存在于自己內(nèi)心的幸福和快樂。
愛德華·格雷對鳥的熱愛,是受到了妻子桃樂茜·維德瑞特的影響。生前,春天的每個周末,夫妻二人總是手挽手在風(fēng)景迷人的伊特徹河畔垂釣,聆聽鳥鳴,將絲絲柔情陶醉在鳥聲里。他在《鳥的魅力》里這樣說:“一只鷦鷯飛向空中,邊飛邊快樂地歌唱,從我的頭頂上飛過,飛過農(nóng)舍的屋頂,飛向那遠(yuǎn)方的快樂之所。它的鳴叫聲多像是聲聲的祝福啊,在我身邊的人這樣說道?!?/p>
1933年,愛德華·格雷去世,骨灰被安葬在家鄉(xiāng)佛勞頓的一處花園里,緊挨著桃樂茜·維德瑞特的墓地。
讓鳥的叫聲慰藉自己與所愛之人的亡靈,這是愛德華·格雷人生的最后一個愿望。
想起了父親。他的晚年,大多時間是坐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棵葡萄架下閉目養(yǎng)神。葡萄架上小鳥鳴啼,更高的上空大鳥歡叫。他并不睜眼,而是用心體驗和享受各種鳥的叫聲,布滿皺褶的臉綻露出幸福的微笑。一旦鳥聲消失了,他會悵然若失地睜開眼,一只手掌搭在額頭向高處仰望。我知道,他在尋找鳥兒的蹤跡。
父親不曉得南宋詩人曾幾,沒有讀過《聞禽聲有感》里的這句“坐聞幽鳥語”,但他擁有了那般的精神境界。
用心靈與鳥語對接,這是何等美好的生命狀態(tài)。
我想表白的是,當(dāng)一個人不再以生活享受為幸福的標(biāo)準(zhǔn),不再以金錢、權(quán)力、地位、美色作為衡量生命的價值取向,而是癡心于某種大自然的物象時,他的生命才會呈現(xiàn)出別樣的風(fēng)景。
聆聽鳥語,就在其中。
我能否如春秋時的公冶長一樣聽懂鳥語呢?能否像愛德華·格雷和父親一樣,與那些用心靈聆聽鳥語的古人一樣,堅守住執(zhí)著的信念,讓鳥語陪伴自己的生命與靈魂呢?
唯有天知地知。
原載《北京文學(xué)》(精彩閱讀)2020年第1期
創(chuàng)作談
散文是一種生命體驗
趙 豐
作為一種文學(xué)形式,散文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生活。散文寫作如果不融入個體的生命體驗,就很難顯示出獨特的“這一個”來。非常喜歡梭羅的《瓦爾登湖》。在梭羅的筆下,瓦爾登湖的林木、湖水、月光、鳥叫,都是他生命體驗關(guān)照下的物象,都灌入了與景物相映成趣的內(nèi)心生活。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講述的是有關(guān)生命本身的問題:即人該怎樣看待生命中的苦難。在他的筆下,北京地壇的景物都不是孤立的自然存在,而與他的生命體驗融為一體,是照應(yīng)著他的心靈的?!安菽局w,尚忍于人心?!钡貕牟菽疚拷逯疯F生的殘體,構(gòu)筑出他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
回到《聆聽鳥語》這篇文章中來。我對自然之物異常敏感,一片落葉,一聲蟲鳴,一滴屋檐的雨,一只受傷的鳥,都會令我為之動心,這是適合散文寫作的心態(tài)。在我的少年時期,祖父曾救助過一只受傷的鷹,每次碾過谷后,祖母會在老屋的窗臺上撒下一些谷粒,讓麻雀們?nèi)コ浴N业膼埒B是受祖父和祖母熏陶的。小伙伴用彈弓打死了一只鳥,我會傷感半天。
年輕時寫鳥,關(guān)注點只是在鳥的生活上,自己的生命體驗沒有進(jìn)去,很難寫出具有審美意識的作品。中年之后,在梭羅與史鐵生的啟示下,我才開始了以自我的生命體驗來對應(yīng)鳥的生活。
鳥也是一個世界,每種鳥都會有自己的語言體系。聆聽鳥語,感知鳥心,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在漢中洋縣,我剛一聽到朱鹮的叫聲,就想到了寺廟里的誦經(jīng)之聲,是那種遠(yuǎn)、虛、淡、靜的佛音。中年后,回憶起祖母死亡時院落里麻雀們的慌亂、短促的叫聲,方才醒悟它們是在悲傷,是在報喪。關(guān)于麻雀的叫聲,漢語用“唧唧喳喳”來描述,但“唧唧”和“喳喳”有何區(qū)別呢?經(jīng)過大半生的觀察與感悟,我悟出了,“唧”便是饑餓的“饑”,表示肚子餓了,要吃東西;而“喳”則是喜悅,在招呼同伴一起來吃食。這“唧唧”與“喳喳”的細(xì)微差別,不經(jīng)過生命體驗的輻射,是很難悟出的。
《禮記》曰:“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睂⒖陀^存在的花朵喻為少女的笑臉,這是生命體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也是生命體驗后的感悟。自然物體只有進(jìn)入了人的生命體驗時,才能體現(xiàn)出文學(xué)的意義。散文寫作者對自然物象必須有獨到的認(rèn)識和感悟,在它們的身上找到自己生命的影子,找到自己的情感依附,才可以化為打動讀者心靈的文字。
作者簡介
趙豐,男,西安市鄠邑區(qū)人,一九五六年生,陜西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以哲學(xué)隨筆及生態(tài)散文見長,出版有《哲學(xué)的慰藉》《小城文化人》《河流記》《禪與物》《聲音與物象》《孤獨無疆》《思想者的彼岸》等小說散文集十七部,一千余萬字作品見諸于國內(nèi)外文學(xué)期刊。
曾獲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第三屆柳青文學(xué)獎、首屆東方文藝獎、首屆張之洞文學(xué)獎、陜西年度文學(xué)獎、西安文學(xué)獎,《安徽文學(xué)》《延河》《紅豆》《攀枝花文學(xué)》等刊年度文學(xué)獎。三十余篇作品入選國家級小說、散文、隨筆年選及年度排行榜,十余篇作品進(jìn)入全國高考、中考語文試題及中學(xué)生必讀篇目。畢生居住在秦嶺終南山下,過著“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清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