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璐臨:用生命丈量大地,用熱血傳承紅色基因 ——記紅色革命歷史題材作家卜利民
“紅軍阿哥你慢慢走嘞,小心路上就有石頭……”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會員培訓班上,高亢悠揚的歌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牽動著大家的思緒。演唱者不是專業(yè)歌手,而是一位用四十年踏遍贛南、記述和傳承紅色故事的紅軍后代、知名作家,也是本次培訓班應邀授課老師之一——江西省中國革命歷史題材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中心副主任卜利民。
融在血液里的紅色基因
卜利民出生在贛南紅軍家庭,父親、兩個伯父、姑姑,岳父以及岳父的兩個哥哥都是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對于從小聽著紅軍故事長大的卜利民來說,紅色革命基因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說,是他生命的營養(yǎng),血液一般地滋養(yǎng)他的身體,滋潤他的靈魂。 “紅軍”二字,總能讓他血流加快,瞬間升騰出一股激動和力量。他說:“我的生命源自這片土地,我的紅色情結(jié)是與生俱來的。”
家家當紅軍,戶戶出烈士是贛南原中央蘇區(qū)的真實寫照。卜利民的妻子也出生于紅軍之家。相近的家庭背景,相同的文學愛好,使兩個年輕的生命走到一起。后來,為了便于創(chuàng)作,卜利民和妻子雙雙調(diào)到縣里工作。卜利民在廣播局任編輯兼采訪,妻子則在博物館擔任革命歷史文物組組長。那時起,他們便利用接觸歷史資料的條件,著手開展“少共國際師”的研究,攜手開啟研究紅色革命文學之路。
《少共國際師》敲開了紅色文學創(chuàng)作的大門
天有不測風云。1981年,卜利民的妻子被診斷出胃癌。在長達8個月的治療期間,卜利民一直寸步不離陪伴在妻子身邊。但是,年輕的生命終抵不住病魔摧殘,正值芳華的妻子不幸病逝,留下兩個孩子:一個4歲,一個年僅2歲。
突來的變故,讓原本溫馨的小家瞬間崩塌。一向熱情、開朗的卜利民也驟然間變成另外一個人:經(jīng)常沉默不語,有時自言自語,沒事的時候,他就獨自坐在小河邊,看河水靜靜地流淌,逝者如斯夫。但生活就是這樣,它有著自己的節(jié)奏,既不會因為你的悲傷而加快流逝,也不會因為你的歡樂而裹足不前。期間,卜利民既要忙工作,又要照顧兩個幼小的孩子,常常弄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這段日子,后來被卜利民稱為“人生的黑暗期”,足足八年之久。
有一回,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放學回家,到了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不小心弄丟了鑰匙,便靠坐在門前歇息。當晚,卜利民的一位朋友恰巧來訪,發(fā)現(xiàn)在地上睡著了的孩子,問明緣由后,趕緊把他帶到小餐館吃了飯,并在外面住了一宿。直到第二天下午,見到從鄉(xiāng)鎮(zhèn)采訪回來的卜利民,孩子喊著“爸爸!爸爸!”激動而委屈地撲向他的懷抱,讓他再也控制不住情感,淚流滿面。
這天,他又來到亡妻的墳前,望著裊裊香火,他不由自問:生命如此脆弱和短暫,我將如何度過?自己也有一天會終老病死,那生命的意義又何在?這時,一部書名浮現(xiàn)在腦?!渡俟矅H師》。完成這部書是妻子生前未了的心愿。于是,幫助妻子完成未盡的愿望,像一支燭光,照亮了他的紅色革命歷史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
池媽媽的第三個兒子
在卜利民采訪的紅軍故事里,有不少讓他記憶深刻、感懷至深,其中,紅軍遺孀池煜華老人的動人事跡便是其一。
池煜華的丈夫是原紅軍高級將領、少共中央蘇區(qū)分局書記、中央蘇區(qū)分局委員李才蓮,在戰(zhàn)斗中不幸犧牲。他們只有一個養(yǎng)子,但天生智力缺陷,日子過得很艱苦。80多歲的池煜華獨居在一個殘破的牛欄里,每天要走20多里的山路,上山砍柴、擔柴,賣柴謀生,卻常常連飯都吃不飽。
卜利民聽到池煜華的故事,立即燃起采訪的熱情。那天恰好是中秋節(jié),卜利民穿上新皮鞋、拎著剛買的月餅出發(fā)了。由于不通公路,需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只好一路搭乘摩的,不料,路途顛簸,卜利民的腿竟不幸絞到摩托車的輪圈里,大塊血肉連同新買的皮鞋一同被車轂絞了下來。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放棄,相反更堅定了采訪的決心。
三個月的療養(yǎng)后,卜利民終于來到池煜華老人家中,老人的生活狀況讓卜利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采訪之余,他經(jīng)常為老人送去溫暖,長期的交流相處,讓兩人的感情如母子般深厚。
有一次,采訪結(jié)束后已是下午,池煜華堅持要留卜利民吃飯,無奈家里只剩一個雞蛋,她便讓養(yǎng)子跑了四五里路買了一包方便面。原來,她曾聽別人講,方便面是一種美味又有營養(yǎng)的食物。這碗不尋常的方便面,裝滿了一位老母親的慈愛。此后,卜利民定期回來看望池煜華的時候都會給她捎上一箱方便面。點點滴滴的關愛溫暖著池煜華的心,她驕傲地向村里人說,卜利民是她的“第三個兒子”。
歲月無情,老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一次采訪結(jié)束后,池煜華將珍藏已久的三塊銀元鄭重地交給卜利民,說:“我的時日不多了,這是李才蓮留下來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2005年4月,卜利民接到池煜華去世的消息,淚如雨下,他為老人送行時寫下:永遠的池煜華媽媽,落款:您的兒女。
泥土里的芬芳
卜利民說,作家就是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采訪是腦力活,更是體力活。卜利民既沒有導師,也沒有助手,每次采訪都是自己扛著機器和行李就出發(fā)了。由于采訪對象大都居住在贛南山區(qū),跋山涉水成了家常飯。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的卜利民,右腿比正常的左腿要瘦小一圈,長期艱辛的跋涉,使他原本瘦弱的右腿越發(fā)孱弱,有時連站立的力氣都不夠了。就這樣,卜利民用殘疾的雙腿踏遍了江西、貴州、湖南等幾乎所有的紅軍所到之地,走過寧都縣26個鄉(xiāng)村,贛州365個鄉(xiāng)鎮(zhèn),有些鄉(xiāng)村甚至走過幾十遍,四十年間,采訪了一百多位紅軍和家屬,并將其中15位紅軍女人的故事收錄到專集《紅軍留下的女人們》。他既是聆聽者,記錄者,也是見證者,分享者。正如卜利民所說的,“那可親可敬,又有些可憐的女人,她們的苦情,她們的堅韌,她們的信念精神,像血液一般,流淌在我的體內(nèi)、在我的作品里,我要和所有有緣人一起分享?!?/p>
目前,還在世上的贛南籍老紅軍僅有約40名,他(她)們是贛南也是國家的寶貴財富。為了這些不可再生的精神資源,卜利民進行了大量“搶救性”工作,他深入而有著高度“文獻”自覺的跟蹤采訪,為我們還原了不少歷史細節(jié),揭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紅軍感人故事,為中國文學、中國近現(xiàn)代革命歷史留下了大量極為珍貴的檔案資料。
紅色之路越走越寬廣
2011年,在第八屆全國代表大會上,卜利民作為贛南老區(qū)的作家代表參加了會議,有機會在首都與來自全國的優(yōu)秀代表分享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會。分組討論期間,當卜利民講起贛南的紅軍故事和文學創(chuàng)作時,中國作協(xié)鐵凝主席也被曲折動人的紅軍故事深深吸引。原本只有7分鐘的發(fā)言時間,在大家的鼓勵下,卜利民足足講了30分鐘。
討論結(jié)束后,鐵凝動容地握著卜利民的手:“你講的很好,很令人感動?!毕肫疒M南老區(qū)的創(chuàng)作現(xiàn)狀和肩負的文學職責與使命,卜利民當即邀請鐵凝主席有空到贛南走走,跟她講述更多的紅軍故事,鐵凝欣然應允。
4年之后,也就是2015年,中國作協(xié)主席鐵凝率隊前往江西調(diào)研,先后走訪瑞金、南昌、婺源、鄱陽、景德鎮(zhèn)等地,深入革命老區(qū)與基層作家進行座談交流,并就如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加強紅軍題材創(chuàng)作扶持,創(chuàng)辦革命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基地等事宜深入考察。話別時,卜利民作為贛南老區(qū)作家代表唱起了當年送別紅軍的歌曲。
習近平總書記說過,文藝要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要虛心向人民學習、向生活學習,從人民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yǎng)。卜利民用了40多年的時間深扎贛南這片紅色土地,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約400萬字的紅色題材作品,著有長篇小說《少共國際師》,中篇、短篇小說合集《神窯》,長篇影視小說《曾山與蘇維?!?,長篇紀實文學《紅軍留下的女人們》《走歌的紅妹子》《紅軍妹子》等。正如他所言,“千千萬萬的先烈,把一生都獻給了革命。我是紅軍的兒子,我也決心用一生來做一件事,就是把紅色歷史采訪好、寫作好,爭取寫出精品、寫出經(jīng)典。”
“紅軍阿哥你慢慢走嘞,革命勝利喲你回頭……”我們相信,紅軍精神永放光芒,紅軍事業(yè)后繼有人,紅色文學創(chuàng)作一定大有可為。
(此文根據(jù)中國作協(xié)新會員培訓班上卜利民老師授課內(nèi)容整理)
2019年12月28日于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