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重學科交叉 創(chuàng)新學術體系
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當前學術體系建設有一個重要的方向,就是學科交叉。我對此有兩點較深的體會。
重視人文學科的交叉
重視人文學科的交叉。這包含兩方面:一方面,從大的類別說,如哲學、歷史學、文學和文藝理論等的交叉,在當前的學術界還是很薄弱的。另一方面,類別內(nèi)部的小學科的交叉也非常重要。如從文學學科來看,研究古代文學的人不與研究文藝理論的人來往,研究文藝理論的人不與研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人來往;研究中國文學理論的不研究西方文藝理論,研究西方文藝理論的不研究中國文學理論。這讓我很不理解。進一步看,在古代文學中,研究明清文學的似乎不研究宋代文學,研究宋代文學的似乎不研究漢代文學,只有研究同一時段文學的人才交往密切。學科之間的這種疏離甚至斷崖式的關系,如果繼續(xù)下去,顯然是不好的。
近幾年,我和研究文學理論的先生們討論問題,常感到其中個別先生根據(jù)不足。我是學哲學出身的,覺得研究哲學的先生們說話還是注重根據(jù)的。他們說話、作判斷、提出概念,相對嚴格一些。我覺得講話最嚴格的是研究科學哲學的人。他們說什么東西或研究什么事情,會說明這個東西從哪里來,用什么實驗證明過,這么講的根據(jù)是什么。無論贊成,還是反對,都讓你覺得他是有根據(jù)的。他們互相討論問題,也有條有理,有時候還是交叉的。這一點,值得研究文學批評、文藝理論的先生們借鑒。
我曾經(jīng)講,闡釋要依據(jù)文本,要從文本的道理講話。闡釋要有根據(jù),要有邏輯。如果沒有邏輯、沒有根據(jù),你講什么呢?可是,當代西方文藝理論,或者說我們了解和認識的西方文藝理論不是這樣的。它主張: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沒有什么約束。而且,他還要問你,為什么要約束?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可以嗎?順著這個邏輯,一百萬個讀者就應該有一百萬個哈姆雷特。果真如此嗎?有統(tǒng)計概率上的根據(jù)嗎?實際上,當讀者數(shù)字從一千擴大到一百萬時,哈姆雷特的個數(shù)反而會變少,呈現(xiàn)的是正態(tài)分布狀態(tài)。這是有科學依據(jù)的。
因此,我重視研究闡釋的規(guī)則。研究歷史、哲學、文藝理論、社會學、政治學的,只要研究,就是在闡釋。那么,闡釋有規(guī)則嗎?關于文本,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寫了一本《開放的作品》,于是許多人就跟著喊作品是開放的,把作品的開放當作了闡釋的開放。作品的無限是說作品文本可以無限嗎?作品本身的蘊含無限嗎?文本是有限的。是什么無限呢?闡釋是無限的,是對文本的理解無限。許多學者不區(qū)別作品的開放和闡釋的開放,所以造成許多誤解。包括艾柯本人,也在混亂地使用這個概念,沒弄清到底是作品開放還是闡釋開放。他當小說家后,在丹納講壇上,當別人任意闡釋他的文本時,他就不同意了,說自己的文本沒有那么多意思,沒有別人說的那個意思,他稱作過度詮釋。
各學科的分離,特別是與基礎學科、基礎研究的分離,學科研究與基本邏輯規(guī)則的分離,使這個學科難免混沌。一些基本概念弄不清,不自覺地互換概念。我主張概念要清晰,研究的概念、目標、標準等都應該是清晰的。但是,人文學科研究經(jīng)常是不清晰的,這與一些基礎學科之間的分離,甚至對立和不屑有很大關系。
就說闡釋、詮釋、解釋這三個詞。加上“學”字,是從國外翻譯來的。拿到中國之后,今天是詮釋,明天是闡釋,后天是解釋。我就問,闡釋是什么意思?詮釋是什么意思?有學者回答:都一樣,就是“釋”嘛。但是,在中國古代漢字的建構和中國古代的闡釋或解釋的學術思想觀念和實踐中,“闡”和“詮”是不一樣的。當然,“闡”中可以有“詮”,“詮”中可以有“闡”,但是,中國人構字造詞中有“詮正”這個詞,沒有“闡正”這個詞;有“闡揚”這個詞,沒有“詮揚”;有“闡悟”這個詞,沒有“詮悟”這個詞。這是為什么呢?說明“闡釋”與“詮釋”是有區(qū)別的。但當它作為一個“學”拿到中國時,卻沒有嚴格區(qū)分,究竟是闡釋還是詮釋。這對于學科建設,顯然是不妥的。所以,一些基本問題,特別是一些基本學科的交叉和融合,在人文學科的建設上非常重要。我建議,研究哲學的人也研究研究文學;海德格爾或者后來的羅蒂等很多人,不都研究文學嗎?還有歷史學、哲學和文學交叉研究的。研究文學的人,也多研究研究哲學或歷史學,研究歷史的人也應該如此。學科相互疏離這個傾向如果不解決,特別是學科內(nèi)部各小學科之間疏離的關系不改變,我們的學術進步就會不順暢。
重視人文學科和自然科學的交叉
重視人文學科和自然科學的交叉。我極不贊成人文學科和自然科學對立。從闡釋這個角度說,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認為人文學科的研究和自然科學不一樣,他們反對把自然科學的方法拿到人文學科當中來。他們覺得自然科學的方法無法運用到人文學科。自然科學是可重復、可發(fā)現(xiàn)的,即使不研究,它也存在,而且可以重復、試驗。人文學科則不然,如精神科學,早晨一個念頭,下午一個念頭,晚上又一個念頭。而且在研究精神現(xiàn)象的時候,比如研究某位先生的某部作品,研究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特別是他明明這樣想,也會說不是這么想的。人文學科由此排斥自然科學的方法。當年狄爾泰的反對,有他的道理,但是,把它們絕對地割裂開來,卻沒有道理。有名望的哲學家多是懂自然科學的人,比如康德、馬克思,他們起碼對自然科學的一些成果、先進方法、進步等很關注??墒?,我們現(xiàn)在的許多學科,特別是文學理論學科卻不是這樣,而是對自然科學非常警惕。
關于闡釋的有限與無限,我想講兩點。其一,闡釋可以分為“詮”和“闡”,“詮”就像圓周率π?!霸彙弊非蟮氖?.1415926……是無限的,可以在3.1415926后面無限地說出新想法,但不會超過3.1416,只能在其間擴展。追求圓周率的準確,這個追求的目標很清晰。π已算至31.4萬億位,還可以繼續(xù)計算下去,但界限是確定的。其二,再說“闡”。闡是無限的,但可以永遠無限下去嗎?誰決定“闡”的有效還是無效?比如一個文本,大家都從自己的立場、語境、利益進行理解和認識,闡釋的無限性就表現(xiàn)出來了。但是,別人說過的,為什么還要說?因為,每一個出來說話的人,都認為自己是對的。這背后是在闡釋上對確定性的追求,是希望對這個文本的理解是他的而不是別人的。怎么表達闡釋的這種開放和收斂?數(shù)學講概率論,有個正態(tài)分布,是說一個倒扣的鐘形,順著兩邊延伸出去,向底軸無限靠近,卻靠不進去、貼合不上。也就是說,給你的機會是無限的,你可以無限地闡釋,但是如果用概率的說法,在鐘頂中間有一個中線,用我的語言說,就是公共理性能夠期望或者能夠接受的對文本的闡釋,68%以上的人集中在這個中線周圍。闡釋的本質(zhì)就是要說服別人,讓自己的說法被接受,然后進入知識體系、進入歷史。中心曲線即高斯曲線,可以反映人類精神現(xiàn)象的一般規(guī)律,這在心理學中已經(jīng)運用得非常廣泛了。
總之,不要把自然科學與精神科學對立起來。自然科學有很多方法、很多思維方式,確實值得認真對待。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術體系建設、學科體系建設,需要特別重視學科交叉。一方面是自己學科內(nèi)部的交叉;另一方面是與其他學科的交叉。這很重要。我非常希望我們重視學科交叉,引領學術前沿,用中國智慧做有思想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