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19年第11期|王夫剛:自言自語(組詩)
去年八月
去年八月,我跟在父親身后
父親跟在老牛或者拖拉機的身后
無言地穿過責(zé)任田
穿過從清晨到黃昏的距離
去年八月,土地跟往常一樣
允許詩歌微服私訪
允許秋天達(dá)成妥協(xié)
先是收獲谷物,然后獻(xiàn)出種子
去年八月,有一夜月上林梢
清風(fēng)攜帶著未了的心愿飛臨村莊
我酒后翻山越嶺
去看望失信的愛情
去年八月,我沿著五蓮的民謠散步
在民謠的太和殿里分配江山
果園深處
果園深處,居住著我們的村莊
人群。民歌。這些樸素的美
穿過春天和夏天以后
才能在冬天之前和我們相遇在秋天
并非贊美汗滴,而是通過汗滴
為我們的生活鼓掌———
果子掛在枝頭,如何情不自禁
風(fēng),如何在風(fēng)中緘口不言
果園深處,我們懷念北方
村莊呵,時光在身邊也只是一閃而過
明年秋天你有什么打算
就在果園深處,收獲的余音
教我從容———時而沉默
時而愈發(fā)沉默,熱情為揮霍所通緝
自言自語
在這首詩中,我仍然顯得單薄
仍然不能介入生活
看吧,花朵,秋天
仍然落滿了被忽略的頌歌
昨天的課堂上,我抱著書本鼾睡
任由漢字在夢中跑完
馬拉松,與古老的諺語會師
書到用時,我兀自發(fā)呆
還有愛情,這兼職的青春
如今流落何方,為什么不讓漂泊的云
捎來安慰月亮的消息
自言自語地在人群中穿行
尋找,猶如久旱的村莊
迎來暴雨,我騎在風(fēng)聲上練習(xí)哭泣
午夜兩點
我知道昨夜的情人,沉睡之花
如何醒來。我擁有她
均勻的呼吸,無序的
夢囈———在40瓦的電燈下
我的目光從書頁中移開
看見窗外的黑暗,匿名來訪的
黑暗,沿著鄉(xiāng)土
藏起了一兩聲狗吠
而在河流彼岸,白楊林深處
那些時斷時續(xù)的漢字
尚需個把時辰才能抵達(dá)黎明
午夜兩點,為了領(lǐng)取免費使用的
失眠,我曾釋放了一只
豢養(yǎng)多年的雄獅對付孤獨
野菊花
往往是深秋,往往是家鄉(xiāng)的山中
野菊花如期盛開,黃顏色
白顏色,燦爛的
和純潔的,遍及凌風(fēng)的山岡
野菊花奪走了大地上的美
這是1969年,這是
八月、九月或者十月
母親在呻吟,生活在繼續(xù)
三百格以外的流浪在抒情
受過培訓(xùn)的園丁們
不從野菊花那里領(lǐng)取畢業(yè)證書
黃顏色,白顏色,燦爛的
和純潔的———嗯,沉默和憂郁不是
野菊花的初衷,悲傷也不是
散 步
難得有這樣的心情———大雪過后
我來到冬天的原野散步
一片白色之上,寂靜的
無邊的、高處落下的陽光漸呈溫暖
我走得很慢,但大雪不容置疑
我走過梯田、松林和無人的山岡
走過一年中的最后時光
向一只探頭探腦的小松鼠問好
呼吸,沉思,雪地上撒野
孤寂中洗心———多么美好的季節(jié)啊
當(dāng)初我在清晨抱病寫詩
故鄉(xiāng)三次送來了含露的花籃
難得有這樣的時刻———按圖索驥的
散步者,以雪喻白,以白贈雪
致青春
秋風(fēng)浩蕩,山中有了些許變化
寺院不再把蟬鳴視為噪音
青春的個體戶不再為青春提供免費的
嘻嘻哈哈的解說詞活躍氣氛
天空慢慢舒展,林梢和山巔
有云飄過。成長的事物
配得上伸出雙手接住竹籃里的夢幻
———不愣神的人,哪有人生
通過不同的勞作,獲得審美支持
和命運的休憩:汽車站外
失戀的青年以淚洗面
瘋?cè)嗽豪?,失眠者?xì)數(shù)著頭發(fā)
這就是青春,欲望曾經(jīng)探頭探腦
這就是青春史,青春沒有歷史
峽 谷
到峽谷中,到風(fēng)的縱深地帶
散步,造訪一些簡單的石頭
和另一些更簡單的石頭
只有一個人的峽谷,只有一種幽寂
不明不白的存在,不明不白的
造訪者。他目光放肆
誘導(dǎo)風(fēng)景———峽谷深沉而山峰崇高
啊,被洞悉的秘密并非矛盾
落日周知萬物,一只飛鳥
卻比它具體。峽谷無為
不再需要表白;抒情的石頭尋找知音
不懂抒情的石頭錯失了良宵
空乏來者的峽谷幾乎沒有意義
只有一個人的峽谷,亦是如此
【作者簡介】
王夫剛,1969年生于山東五蓮。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首都師范大學(xué)駐校詩人,山東省農(nóng)業(yè)管理干部學(xué)院客座教授。著有詩集和詩文集多部,獲過齊魯文學(xué)獎、華文青年詩人獎、柔剛詩歌獎和《十月》年度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