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9年8月上半月刊|葉舟:雨是一捆干凈的柴禾,伐自春秋
眺望崆峒
這一支炬火,在雨霧中點(diǎn)亮。在創(chuàng)世的當(dāng)初,
摶土造字,結(jié)繩記事,拾起了那一刻開蒙的心跳。
這一只仙鶴,一半雪亮,一半黝黑,猶如
大地之上四季的更替,帶來了五谷和《山海經(jīng)》。
這一扇門,分開了今生與彼岸,在河流的上游,
倘若一個(gè)嬰兒落地,那么洪水止息,野獸紛紛稱臣。
這一盤棋,好像楚河漢界,日月對(duì)峙,竟然下得
難舍難分。其實(shí)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gè)問道的黃昏。
這一幕問答,沒有辭藻,也無關(guān)手勢。因?yàn)槌嘧雍拖悴?/p>
站在清涼而廣大的天空之下,包括淚水也顯得多余。
這一塊黑板,名曰崆峒,緘默如石。當(dāng)鳳凰和真理
在春天發(fā)芽,一些樸素的念想,開始了群山奏唱。
哦,這一間課堂,離天三尺,鮮花繁密。上山時(shí)
我迎面碰見了先生,趕忙側(cè)立一旁,鞠躬致敬。
大云寺的雨
彌望中,雨在叢聚,在跋山涉水。
雨是一爐香火,搬在了
涇河的上游,開始晾曬《詩經(jīng)》。
雨是一捆干凈的柴禾,伐自春秋,
伐自漢唐,讓世上的心碎人,
一邊烤火,一邊縫補(bǔ)衣裳。
雨是一支長毫,
蘸上山花與蝴蝶,描畫
今生今世的菩薩。
雨是打麥場上的石磨,
灌下淚水和勞作,
讓公雞開花,燈籠歸家。
雨是一頁宣紙,蓋住了
青蛙的喧嘩,那些暈染的過程,
像極了一種剎那。
雨是一架梯子,先是鳳凰,
而后鯤鵬,依次走下了天庭,
麋集在人間的崆峒。
雨是這大地上所有村莊的乳名,
當(dāng)黃昏迫近,爹媽站在門口,
洗凈了白發(fā),以及這一生的清貧。
或者說,這一幕五月的甘霖,
是般若,
是法衣,
是一抔天空的舍利子,
清涼廣大。讓兒女們俯下身子,
逐一拾起了婆娑的恩情。
安口鎮(zhèn)的一片碎瓷
這片瓷,碎在了秋天,當(dāng)時(shí)的人們
猶有記憶。在茶馬互市的年代,它的跌落
與驚叫,仿佛一匹馬飄失在黑夜。
這片瓷,原籍華亭,出生于汭水一線。
在廣大的平?jīng)鲋?,有人問道?/p>
有的人避雨,只有這一捧泥土走進(jìn)了爝火。
這片瓷,由此深藏荊棘,因?yàn)閮?nèi)心的莊嚴(yán)
兀立于水邊,那些古老的鳳凰與麒麟,
等于鄰家的子女,彼此知根知底。
其實(shí),那是一個(gè)平淡的早上,像嬰兒啼哭,
像一切思想的泌出。當(dāng)窯口打開,
一件日常的器皿,說出了生活的清白。
這片瓷,用筆墨描繪。如果南坡上的桃花
羞于饋贈(zèng),那么對(duì)岸的一介釋子,
一定要解開包袱,用經(jīng)卷將它浣洗。
這片瓷,曾經(jīng)遠(yuǎn)赴長安,或者奉香,
或者濡墨,游走于帝國。像所有雄心
難熄的書生那樣,知音寥落,卷旗西返。
這片瓷,撣落灰塵,踱出了黃昏。
那時(shí)的江山甚好,山梁走唱,一碗酒
足以讓一部《詩經(jīng)》,開始山高水長。
不過,在關(guān)山腳下,在安口鎮(zhèn)的廢墟,
天工開物,仿佛五月的藤蘿,掛滿了
頹墻,這終將是一幕秘密的修行。
崇信大槐樹
這個(gè)日子,喊來了長老們、灶王爺、芹菜和蘿卜,
又喊來了篝火、芒鞋、藥草、仙鶴與拐杖,
圍坐樹下。黃帝前去問道,免不了一番餞行。
這個(gè)日子,喊來了白馬、木魚、壁上的仙女,
也喊來了船夫、落葉、渡口、隱者和孫猴子,
圍坐樹下。因?yàn)樾饰餍?,打算要托付一些心事?/p>
這個(gè)日子,喊來了鞭炮、吹鼓手、緞子被面,
還喊來搟面杖、臊子面、涼粉、皮影戲,以及窮親戚,
圍坐樹下。大閨女出嫁,舅舅的眼淚哭滿了半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