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9年第6期|袁永蘋:刀鋒與堅冰
蕩秋千
她們倆蕩著秋千
那小孩子終于可以自己蕩秋千了。
她也可以了,三十五歲,和女兒一起蕩秋千
讓自己飄到風景的最高處,然后
再劃下來。
“我來推你吧,我來推你,媽媽?!?/p>
她用盡全力推她,
就像她是她的媽媽一樣,
自信而且成就感十足。
她奮力推她,
拋起她,
雙手劃開記憶的波浪
映出一幕幕當初的樣子:
醫(yī)院、白熾燈、止血鉗……
忙亂的早上,
疼痛的磚塊和一棵樹。
推開,她推開所有阻礙
秋千從下到上,從上到下,
描繪一把彎刀
被她們反復拋向空中。
刀鋒與堅冰
——給布羅茨基
我曾嘲笑你的嚴肅。
對于詩歌和生活。
對于歷史,對于你的西方之行,
奧登給予你的榮譽,還有女士們的追捧。
然而我遭到了報應。
就在那天我做了一個夢
關于流亡的夢。
夢中,我和丈夫被永久地流亡
到一個長滿熱帶植物的地方,
條件是,我們永遠不能再見
我們幼小的女兒。
在夢里,我淚流滿面
我們淚流滿面。我哭著
想起了半生已過,一事無成
想起你在美國給家母打過
僅有的幾個電話。而你們
終生未見,你的尸骨也
沒有返回故鄉(xiāng)。
有人體會過夢里的心如刀絞嗎?
真的是心如刀絞。
醒來后我向你致歉,向所有人致歉
向睡在我旁邊的女兒致歉。
我要向宇宙致下我的歉意。
我應該為所有的悲劇默哀
如果我在今晨聽見陌生人的死訊
我就應該禁止自己吃飯。
如果我對陌生人的痛苦
毫無反應,我就應該
懲罰自己的肉體。
我們應當向身邊的人致歉。
為我們的忽略,為我們的放棄。
當我們不能面對刀鋒
我能遙想到幼年時期的堅冰
是刀鋒的模樣。
當我們睡夢,我們應當
想到醒來是多么疼痛。
當我們路過墳墓,
陌生人的,我們應當跪下來,
讓小草刺痛我們的膝蓋。
讓風輕撫我們,
潔凈,讓水流。
琴 聲
這琴聲就像他在撫摸我。
進入,進入那些
糟糕和美好的日子。
相愛、爭吵、廝打、離開。
狠心摔碎花瓶,
在彼此身體最下面挖出金子
和罪惡的泥土。這樂音,
此刻像是對于寒冷的償還。
舞臺上他和幾年前一樣,
沉默、寂靜、緩慢地點著頭。
他額頭的光亮是我們臥室的燈光,
——這一切像是絲毫沒有匱乏,
一年以來,妻子、母親和朋友。
認 識
認識她時,他已經成為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但只是年齡上的,他看上去
仍然是一個不愿意長大的男孩,
愛穿印有美國國旗的破舊帽衫,
(那玩意兒在美國叫什么?)
許多滑板青年穿它。
那時,他已經結婚,
但是卻留戀過去自由的生活。
他們遇見了彼此,
恰在都不想被生活吞沒的時候,
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由。
偶 然
一對男女從風雪中進來,
男孩戴著眼鏡一閃而過,
女孩干巴,露著上牙床,
戴毛線帽。他們
在這個冬季傍晚推門闖進,
就像是蘭波和魏爾倫
在巴黎忽然闖進一間酒吧,
或者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消 耗
早上七點準時起床,有時候七點二十,
在孩子睡醒前走,否則見到會哭。
坐107到立水橋南或拼車五元。
坐上地鐵,盡力擠進去,
到惠新西街北口下車,走八分鐘到大廈。
乘電梯到九層或到地下一層吃早餐。
油條、雞蛋羹或包子、煎餅果子、豆?jié){。
九點開始處理郵件,一天的事務涌來。
中午十二點準時吃午飯,
吉野家或公司附近又一湘,
一點準時回辦公位,戴上耳塞睡覺。
一點三十分準時生物鐘醒,
審稿或者校對文字或處理合同等雜物,
中間到三點左右休息一會兒。
約為十到二十分鐘,接著干。
五點十五分準時下班。
走八分鐘到地鐵,不太擠。
到立水橋南下。換107或拼車。
腦袋感覺不舒服,眼睛累。
不想看手機,但有時刷圈。
盡量閉眼睛休息。到家。
敲門。孩子歡笑。媽媽回來了。
吃晚餐,和家人閑聊。
七點半左右用餐完畢。孩子纏著玩。
中間刷圈或有意識地拒斥手機,
全心全意陪孩子。捉迷藏,扔球,
石頭剪刀布等。十點半。睡前準備,
給孩子熱牛奶。孩子找借口不睡。
孩子十一點半睡著。
困睡過去或看一篇長文,或睡去。
晚上孩子醒二至三次,
抱一抱蓋被子拍一拍。重復睡著。
早上七點二十準時起床
洗臉刷牙上廁所坐車到地鐵。
袁永蘋,1983年生于中國東北,曾就讀于黑龍江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曾擔任記者和出版機構編輯,主要從事詩歌和小說寫作。出版詩集《私人生活》《心靈之火的日常》,另印有詩集《地下城市》《刀鋒與堅冰》《婦女野狗俱樂部》和少量譯作及小說,曾榮獲DJS藝術基金會詩集獎、第七屆未名詩歌獎、在南方詩歌提名獎等獎項?,F居東北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