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手札和啟事
自2012年以來,我先后披露過陸小曼《自述的幾句話》《請看小蘭芬的三天好戲》《馬艷云》《灰色的生活》《我的小朋友小蘭芬》等文五篇和其致《新聞報》編者函一通。前不久,又在民國時期上海小報上發(fā)現(xiàn)陸小曼一通手札和一則啟事,均未見收入三晉出版社2009年12月版《陸小曼文存》(柴草編)及其他有關(guān)陸小曼的著作。
致吳經(jīng)熊手札
1927年2月22日,胡憨珠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一份《煙視報》,由張靜廬、王瀛洲主編,每三日出版一張。同年6月28日,出完第43號后???月29日,該報第13號發(fā)表了一篇短文,題為《陸小曼手札》(署名“月”)。文中說:“陸小曼,新文學家徐志摩之夫人也。結(jié)褵以來,伉儷甚篤。今作寓公于海上,海上之聞人,多相結(jié)納焉。小曼長于中西文學,出言尤雋妙絕倫,書牘之類信手拈來,似漫不經(jīng)意,而極饒風韻。為刊其最近手札如下,亦以見才女吐屬名下無虛也。”所刊陸小曼手札,系據(jù)手跡影印,全文如下:
德生:
摩現(xiàn)在不在家,一忽兒就回來,我們今天不想出去,因為我不大好過,還是請你們二位來我家吃晚飯吧。我們雖沒有電燈,可是洋臘〔蠟〕也狠romantic。天天看電燈,難得看洋臘〔蠟〕,不是也狠新奇的嗎?還是快請你們來吧。
小曼
在手札后,作者“月”加了一段按語:“德生為臨事〔時〕法院吳經(jīng)熊推事之字。德生與志摩友善,故小曼不以常人視之,此則于其字里行間可以窺知之也。小曼新居花園別墅,電燈尚未裝置就緒,所以有‘洋臘〔蠟〕也很romantic’之句。夫通常一洋臘〔蠟〕耳,小曼乃能涉相于romantic,可謂新穎矣。至書中‘你們二位’云云,其一則海外繽紛之作者陳辟邪也?!睋?jù)此可知,陸小曼的這通手札是寫給時為上海臨時法院推事吳經(jīng)熊的。吳經(jīng)熊與徐志摩交情甚篤,早年同學于上海滬江大學,又一同考入天津北洋大學法科預科。1922年,徐志摩與張幼儀協(xié)議離婚,吳經(jīng)熊是證人之一。1926年10月,徐志摩與陸小曼舉行婚禮,不久由北平南下上海,一度住在吳經(jīng)熊家。1927年年初,遷居環(huán)龍路花園別墅11號(今南昌路136弄11號)。后來,搬至福熙路(今延安中路)四明村923號。作者“月”聲稱,隨文所刊乃陸小曼“最近手札”,可見這通手札當是陸小曼剛?cè)胱』▓@別墅時所寫的。
陸小曼說:“我們今天不想出去,因為我不大好過,還是請你們二位來我家吃晚飯吧?!睂徠湔Z氣,大概是吳經(jīng)熊約他們夫婦吃晚飯,陸小曼因“不大好過”“不想出去”,故反過來邀請吳經(jīng)熊到她家來。同時被陸小曼邀請的陳辟邪,是浙江慈溪人,其40回社會言情小說《海外繽紛錄》起初連載于上海《商報》,1929年11月由上海卿云圖書公司出版單行本,曾暢銷一時。
1927年3月30日,有人曾以筆名“■ (忄育)愔賓主”,在上?!缎∪請蟆返?32號上發(fā)表了一篇《陸小曼連寫別字》,指出陸小曼致吳經(jīng)熊手札中將洋蠟的“蠟”字均錯寫成了“臘”。這篇糾錯文是一條難得而有趣的史料,特過錄如下:
第十三號的某報上登了一篇陸小曼女士的手札,看來似乎是陸小曼女士的親筆。我是一個狠知道陸女士過去艷史的人,所以對于女士的手札,特別注意??墒且驗檫@一注意,便發(fā)見了一個別字,立刻使我平素景慕陸女士的心理,低減了幾分。陸女士啊,你未免太疏忽了罷。
洋蠟的蠟字,據(jù)在下的一孔之見看來,以為偏旁應(yīng)該用蟲字??墒顷懪康氖衷?,卻寫作臘。這般寫了一個還不算,接著又寫了一個,偏旁都是用的月字。要說是一時筆誤罷,也不會這般湊巧。陸女士啊,你除非根本上否認那篇手札是你寫的,不然,你這一個別字,是無法辯護的了。
毋庸諱言,陸小曼的確愛寫別字,她的日記中的別字更是隨在可見。如其1926年2月13日日記,內(nèi)中有五處蠟燭之“蠟”,也都寫作“臘”(見《陸小曼文存》,三晉出版社2009年12月版,第248頁)?!捌剿鼐澳健标懶÷摹啊觯ㄢ嘤仲e主”,若看到這則日記,不知又作何感想。
關(guān)于暫停接收畫件的啟事
陸小曼賦性絕穎,多才多藝,能唱戲,工書法,尤擅繪事。她曾拜賀天健為師,習畫山水,“得吳門派三昧”(見《陸小曼女士畫扇》之說明文字,上?!毒蟆?932年6月24日第1584號)。1936年4月3日至5日,賀天健在寧波同鄉(xiāng)會舉辦“近作展覽會”,“小曼亦以所寫精品二十余幀,陳列其中,見者均謂精美絕倫”(奚燕子《陸小曼學畫賀天健》,上?!督饎傘@》1936年4月4日第2308號)。1940年12月21日至29日,陸小曼與翁瑞午在大新公司四樓東廊聯(lián)合舉行國畫展覽(原定展至27日,后應(yīng)各界來函要求續(xù)展兩天),其“所作山水,清逸澹麗”,“慕其名而來參觀者殊夥”(《翁瑞午陸小曼合作畫展揭幕盛況》,上海《新聞報》1940年12月23日第17074號)。
徐志摩罹難后,陸小曼生活陷入窘境,除賴友朋援手外,主要靠鬻畫賣字自給。她曾屢訂山水畫潤例,并在上海報紙上登載。1941年6月10日,上?!缎侣剤蟆返?7233號所刊《陸小曼山水潤例》為:
堂 幅 每尺五十元
屏 條 每尺四十元
立軸照堂幅例
紈折扇 每握五十元
冊 頁 每方尺四十元
手卷及極大極小之件面議
加工重色點景金箋均加倍
墨費一成 潤資先惠
約期取件 劣紙不應(yīng)
辛巳重訂
收件處 本外埠各大牋扇莊及福熙路福熙坊三十五號本寓
1943年夏,陸小曼重訂潤例,將潤資做了調(diào)整:堂幅每尺五百元,屏條每尺二百元,立軸每尺三百元,紈折扇每握三百元,冊頁每尺二百元。同時,增加書法項目:“書法照立軸二折算,晉唐小楷加倍。”(《陸小曼山水潤例》,上海《海報》1943年8月10日、13日第464號、第467號)這些潤例,或許是陸小曼自訂的亦未可知。
陸小曼體質(zhì)嬌弱,多愁善病,常以藥爐為伴,因此每每不能按期向索畫者交卷,有時還不得不暫停收件。1945年6月11日、17日,《海報》(金雄白主事)第1127號、第1133號連續(xù)刊登了一則《陸小曼啟事》,全文如下:
曼因手腕酸痛,茲遵醫(yī)囑,亟須休養(yǎng)。爰自即日起,暫停收件一個月。所有前接畫件,亦須在一月以后,方可交卷,希 亮察是幸!
失去了徐志摩,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陸小曼靈魂麻木、心如死灰,“每天只是隨著日子往前走”(陸小曼《隨著日子往前走》,《南風》1939年9月第1卷第5期)。但她又不愿就此消沉、墮落下去,而是不斷努力地使自己振作起來,希望自己“多畫一點畫,多寫一點東西”,走出“死灰色的生活”(陸小曼《灰色的生活》,《語林》附刊小冊甲1945年7月15日)??上?,她的身體太不爭氣,不然的話,是會留下更多“不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