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的世界文學:1919年文學大事記
1919年,“民族自決”席卷了各洲受壓迫的國家,“五四運動”、“非暴力抵抗運動”、“一九一九年革命”、“三一運動”紛紛登場。一戰(zhàn)結束后,各巨頭聚首巴黎,召開了和會。由于難于在具體謀略上達成一致,會議延續(xù)了足足五個月。它所建立的“凡爾賽體系”催生了德國納粹。
1919年,現(xiàn)代主義的發(fā)展勢頭正勁,現(xiàn)代主義主要的旗手都已經(jīng)或?qū)懗鲎约旱淖詈玫淖髌?。巧合的是,《荒原》《尤利西斯》和《城堡》,這三部典型現(xiàn)代主義的作品都將在三年后成書或出版。在詩歌領域,象征主義已有退潮趨勢,短暫的、新奇的超現(xiàn)實主義以共同體的形式做出捍衛(wèi)詩歌的嘗試。未來主義流布到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并深深影響這個未來的帝國的美學實踐。
有一個奇妙的案例可以彰顯世界文學的重要、基本和必需。1919年,斯韋沃動筆寫作《澤諾的意識》。該書作品具備了現(xiàn)代主義的所有特質(zhì)。喬伊斯閱后大為贊賞。在經(jīng)喬伊斯斡旋推介后,該書被譯為法文,贏得了國際反響。
法語文學
在1919年前后,法國文學似乎頗具世界主義氣質(zhì),來自俄國、英國、美國等的優(yōu)秀作品都被譯介了,且?guī)缀跏峭诘?。人們閱讀著陀思妥耶夫斯基、伍爾芙、喬伊斯。而本土的文學創(chuàng)造正處在白熱化的階段。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卷二《在花季少女倩影下》在前一年坎坷出版后,被幾位評審敲定最有資格獲得“龔古爾文學獎”,盡管普魯斯特已經(jīng)不再是文學新人。《追憶似水年華》并不那么先鋒,它不過是確立了此后幾乎普適于現(xiàn)代小說的標準,盡管這個標準似乎在全球化的當下有所松動。簡言之,在《追憶似水年華》之后,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建立在多主題的重現(xiàn)和彼此相互配合上,而不在故事的發(fā)展上。
1917年、1920年,瓦萊里分別發(fā)表了他一生中最為人熟知的兩首長詩,《年輕的命運女神》和《海濱墓園》。在短暫的、井噴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后,他就轉向了批評,再也沒有寫過詩歌。瓦萊里持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詩歌理念,稱其為“純詩”并不確切,它似乎是一種承天才之力而完成的逸樂之詩。正如其墓碑上所示,“多好的酬勞啊,經(jīng)過了一番深思,/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這一年,布勒東、阿拉貢和蘇波在巴黎創(chuàng)立了《文學》雜志。雜志的標志之一“自動寫作”從此在文學世界扎下了根。五年之后,達達主義破產(chǎn)、超現(xiàn)實主義小組宣告成立。另一本于一戰(zhàn)期間??目铩缎路ㄌm西雜志》于6月份復刊。雅克·里維埃爾主持這本刊物直到他逝世。
《追憶似水年華》
文壇宿將們各有歸根。法郎士離開了巴黎,撰寫他的童年回憶錄。對中華文化孜孜以求的謝閣蘭逝世。他的詩集《碑》以立體碑刻式的本體意義的探討,超越了中西之間的地理異域。紀德完成了《田園交響樂》,所用仍是紀德熱衷的日記形式,頗具傳記色彩,且是作者經(jīng)常處理的靈與肉的主題。
英語文學在美洲
一戰(zhàn)尾聲,一本名為《亨利·亞當斯的教育》的著作成了暢銷書。它展示了一種驚人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微不足道的,對現(xiàn)實的闡釋才是攸關生命的。這是理解二十世紀文藝的起點。此年出版的《美國的語言》,是評論家門肯最具野心的作品,它毫無疑問是獻給美國的贊歌。和《亨利·亞當斯的教育》的憂郁與自省不同,它是美好和充滿希望的。
在詩歌領域里,一大批小雜志的涌現(xiàn),以及完備的評議出版流程,為美國詩歌的繁榮準備了土壤。此年,T.S.艾略特在任《自我主義者》雜志的編輯,刊發(fā)了一篇題為《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的評論。他試圖糾正人們對個性的迷信,“詩人沒有什么個性可以表現(xiàn),只有一個特殊的工具,只是工具,不是個性,使種種印象和經(jīng)驗在這個工具里用種種特別的意想不到的方式來相互結合。”
龐德、威廉·卡洛斯·威廉、史蒂文斯、E·E·卡明斯、桑德堡、哈特·克蘭……1919年見證了太多偉大詩人的崛起。
《一九一九年》
經(jīng)歷了婚戀挫折的菲茨杰拉德回到故鄉(xiāng)修訂著自己的作品。如他所愿,“全面繁榮到來了”,甚至屬于一代人的時代都將被他命名。而從一戰(zhàn)戰(zhàn)場歸來的約翰·多斯·帕索斯順理成章做了一名新聞記者。他十余年后的《美國》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便題為《一九一九年》。紀實和虛構雜糅在這部充滿灰色調(diào)的皇皇巨著里?!兑痪乓痪拍辍返慕Y尾宣告了美國未來的困境:“……只有/一個可以選。他們怎么選出約翰·多伊來的?/孩子們,要確保他不是個黑人,/確保他不是意大利血統(tǒng)也不是猶太佬……”
舍伍德·安德森出版了《俄亥俄,溫斯堡》(又譯《小城畸人》),它聚焦于被文學遺忘的中下層階層的生命,在他們的生命里似乎充滿著局限和憂傷。一組組對比觸目驚心地描繪了進步時代中被拋棄的人們的真相:社會美景和自我孤獨,失落和重建,青澀、嫉妒的性和荒唐、值得同情的性。巧合的是,這一年,塞林格出生了。他幾乎是一個新安德森。
一些嶄新的文學領域出現(xiàn)了,以斯泰因為標志的新的女性主義文學,以休斯和赫斯頓為標志的黑人文學,以奧尼爾為標志的輝煌的美國喜劇。此外還有紀伯倫等人在此居留,他在1919年于紐約出版了他唯一的有韻律的長詩《行列圣歌》,書中配有詩人的插畫。
英語文學在歐洲
十九世紀虛假的理想和空洞的英雄主義在大英帝國煙消云散。蕭伯納發(fā)表了《傷心之家》,他點出英國所面臨的危機,“船長喝醉了,船觸礁了,船上腐爛的木板被撞得粉碎,生銹的鋼板也撞裂了,船員們也淹死了,樣子就像被捕鼠機夾住的耗子”。
以小說聞名的哈代在這一年出版了一冊《詩集》,包括五卷。葉芝學習用“自動寫作”,寫一本未來將命名為《幻象》的集子。伍爾芙完成了《夜與日》。她從弗萊的美學中習得了新的印象主義和感受主義。生前她曾諷譏愛德華時代的物質(zhì)主義,稱其過分強調(diào)“事物的結構”,但她沒想到的是她所將創(chuàng)造的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物質(zhì)主義,且與二十世紀的文藝發(fā)展合成一股流。
對于時新的種種實驗,D.H.勞倫斯不屑一顧,他要求剔除抽象概念和自我意識,處理新的主題和情感。但不幸的是,他先于他所不恥的族類變成了圣徒。
英國文學的未來屬于伊夫林·沃、赫胥黎、奧登和一場戰(zhàn)爭。
西語和葡語文學
里維拉政府的專制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罷工風潮,知識分子們的左翼傾向濃厚。在前半葉的政治翻覆中,西班牙知識分子未必都如烏納穆諾那樣“既反對這個,又反對那個”、一生都在戰(zhàn)斗,但其抗爭也不容小覷。
“公民詩人”安東尼奧·馬査多在此年完成《孤獨、長廊和其他詩》,他的意趣比現(xiàn)代主義要淺近很多。稍現(xiàn)代的希門內(nèi)斯發(fā)表了《石頭與天空》,這些“狂喜”的抒情詩也無法掩飾詩人內(nèi)心的孤獨和苦悶。
“14年一代”干將奧爾特加·伊·加塞特于1914年投入批評寫作,在短短的十五年內(nèi)寫作《藝術的去人性化》《沒有脊梁的西班牙》《大眾的反叛》等傲然的著作。
“27年一代”的洛爾迦正在馬德里大學學習。他經(jīng)常出沒于“大學生公寓”,交往了很多詩人和藝術家。其中有名的一例是,他和達利同性戀逸事。
秘魯?shù)陌土谢羰巧儆械母F且現(xiàn)代的藝術家。這一年他寫作《特里爾塞》(Trilce),由此西葡語區(qū)的先鋒派開始嶄露頭角。大體上講,西葡語區(qū)的先鋒派先肇始于拉丁美洲,并通過同仁傳播的形式反哺其宗主國。不過,先鋒派難以被藝術家們貫之終生,比如,曾參與到極端主義的潮流中的博爾赫斯,就因為執(zhí)著于對永恒事物的愛而逐漸成為一個偏向于古典的詩人。
曾在澳門居留過的葡萄牙詩人畢山耶在1920年發(fā)表了《滴漏》,這是葡語象征主義文學的典范之作。但葡萄牙的現(xiàn)代主義的執(zhí)牛耳者是另一位在當時尚不為公眾熟知的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佩索阿和一群志同道合者聚首在《俄耳浦斯》(1915年創(chuàng)刊,僅出版了三期)等雜志周圍。他自如地使用多種異名,賦予其不同身份和意義?!霸谒c夢之間/在我和我自己身上/我以為是我的那個人之間/有一條無窮無盡的河流”。佩索阿也代表著文學中對“自我”探討的最高度。
而巴西的現(xiàn)代主義開始于1922年的圣保羅現(xiàn)代藝術周。
德語文學
1919年,魏瑪共和國成立,人們不得不面對國內(nèi)經(jīng)濟的日益凋敝。表現(xiàn)主義勢頭強勁,但表現(xiàn)主義作家?guī)缀醵济颈瘧K。剛發(fā)表過的《一個不問政治者的看法》的托馬斯·曼奉行保守主義觀念,反對民主政治;但不久之后,這位大師就意識到了政治和人道主義必須統(tǒng)一在一起。
左翼人士布萊希特剛剛完成劇本《巴爾》。巴爾是個詩人,玩世不恭,沉湎于酒肉女人,不信上帝只信自己,這無疑正是一戰(zhàn)后德國青年的普遍心態(tài)。
該年,另一部類似于“成長小說”的作品是《德米安》,作品引發(fā)了巨大的轟動,其程度堪比《少年維特的煩惱》。德米安勸辛克萊進行自我認識,擺脫舊道德觀念,影響了一代青年。
除表現(xiàn)主義詩歌外,德語詩歌還有古典而純粹的取向。典型的有圍繞在《藝術之頁》的大批青年詩人,里爾克和霍夫曼斯塔爾等。這本倡導“為藝術而藝術”的刊物于1919年休刊。
這一年,剛出版過《鄉(xiāng)村醫(yī)生》的卡夫卡為了回答父親的白眼,給他寫了一封未交抵的信,他說他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是故意拖長的和父親的告別,他要在作品里傾吐自己兒時無法躺在父親懷里傾吐的苦水。
其他語言和地區(qū)文學
1919年前后,由于政治分歧,一大批俄國作家選擇了流亡,其中包括布寧、梅列日科夫斯基。而此后成名的一大批作家大都在戰(zhàn)爭之中經(jīng)受著血與火的洗禮。
日語文學執(zhí)著于有關文藝與社會、政治問題的討論,自然主義分崩離析,唯美主義落入花柳闈內(nèi),新感覺派興而即滅,芥川龍之介不久自殺了。所剩的道路似乎只有接受共產(chǎn)主義的恩澤,但僅有的嘗試隨即瓦解成幾股,并在不久之后走向窮途末路。
在華語區(qū),《文學改良芻議》剛發(fā)表不過兩年,白話文便能夠抗衡古文,各個古今派別先后建立起來了,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發(fā)表于《新青年》4卷5號,《嘗試集》也在醞釀出版之中。1919年春,約翰·杜威來華講學,幾度遷延,居留長達兩年多。梁啟超逐漸轉型成為學者,1920年,他牽頭成立講學社,延請羅素、泰戈爾來華傳播文化。
埃及的文學現(xiàn)代化已經(jīng)有了六七十年的積累,在不久之后登場的陶菲格·哈基姆、尤素福·伊德里斯、納吉布·馬哈福茲將引領起埃及文學的復興。
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總體而言,現(xiàn)代主義在亞洲、非洲、大洋洲的發(fā)展并不盡如人意。在很多國家和地區(qū),現(xiàn)代主義的發(fā)展受到各種因素的拮抗,其中包括戰(zhàn)爭、威權、后殖民現(xiàn)實、全球化現(xiàn)實。甚至在一些國家和地區(qū),任何意義上的文學的發(fā)展都是曲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