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作者夢枕貘:即使我是蟲子,也想寫小說
夜晚的平安京,天象異動,怪事頻發(fā)……陰陽師安倍晴明白衣飄飄,儒雅不羈;武士源博雅腰懸長刀,淳樸耿直。一對摯情好友淡漠生死,游走于陰陽兩界,在談笑之間破解樁樁離奇事件,為人鬼解憂,守護都城和平。
在系列神怪作品《陰陽師》中,日本奇幻小說家夢枕貘以幽暗遙遠的平安時代為背景,虛構(gòu)了一個神秘典雅的人鬼共處世界,為讀者們帶來了一段段神奇的境遇和跌宕起伏的故事。
近日,《陰陽師》全新系列3冊合集出版上市,《陰陽師·醍醐卷》《陰陽師·天鼓卷》《陰陽師·醉月卷》由新經(jīng)典文化公司首度引進中文簡體版。
《陰陽師》全新系列3冊合集
安倍晴明是誰?他是日本古代的一位陰陽師,擁有著高超的方術(shù)、迷人的神態(tài)和極高的文化修養(yǎng),他的占卜才能受天皇及權(quán)臣器重,被認命為天文博士,極負盛名,以至于江戶時代流傳著一句名言“不知源義經(jīng),但識晴明公”。
與此同時,安倍晴明的生平事跡也被神秘化,孕育了諸多傳說。根據(jù)《葛葉物語》記載,他的父親安倍益材在信太之森參拜,從惡右衛(wèi)門的手中救下了一只白狐。這只在信太之森修行多年的白狐葛葉,為了報恩,化身為女子,與益材相戀結(jié)婚,并生下了兒子晴明。晴明五歲時,無意中看到了母親的原形,為此葛葉不得不拋下愛人與幼子,返回了信太之森。相傳,晴明后來去了信太之森尋找母親,并繼承了強大的靈力。大阪有一座葛葉神社,其中供奉的正是晴明的狐仙母親。白狐傳說固然凄美,不過學者們認為,晴明的母親可能是當時位階卑下的賣藝女子。
雖然在日本民間傳說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了以安倍晴明為中心人物的鬼神靈異之事,但夢枕貘卻用一種超脫的心態(tài)思索名咒、陰陽師與人生的哲學問題?!笆郎献疃痰闹?,是名。所謂咒,簡而言之,就是束縛。名字正是束縛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種東西……”在小說中,安倍晴明常與源博雅在幽靜的庭院中煮酒閑談,在寧靜愜意的氛圍中傳遞人間悲喜。
隨著《陰陽師》的暢銷,“陰陽師”也成為一個頂級IP在電影,漫畫,游戲,歌舞伎,落語等藝術(shù)形式上全面鋪開。在日本奇幻文學界,夢枕貘是名副其實的超級霸主。原名米山峰夫的他在高中時,立志要寫出夢一樣的故事,而走上寫作道理?!磅痹谌毡緜髡f中是一種吞噬噩夢的魔獸,“枕”為做夢的道具,是指夢與現(xiàn)實連接的媒介,于是米山峰夫為自己取下“夢枕貘”這一筆名。
1989年,夢枕貘憑借《啃食上弦之月的獅子》獲得“日本SF大賞”,1998年再以《神之山嶺》摘得“柴田煉三郎獎”;2011年發(fā)表的《大江戶釣客傳》相繼獲得泉鏡花文學獎、船橋圣一文學獎和吉川英治文學獎;2018年獲得日本政府頒發(fā)的紫帶勛章。創(chuàng)作二十余年,因《惡狼傳》《暗狩之獅》《陰陽師》《沙門空?!贰痘毛F少年》等名著成為日本一級人氣作家。
近日,夢枕貘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與讀者分享了他的創(chuàng)作日常。
2018年1月15日,日本東京,中日合作電影《妖貓傳》東京首映禮。夢枕貘。東方IC 資料
【對話】
澎湃新聞:你的作品最近幾年受到很多中國讀者的喜歡,《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改編成電影《妖貓傳》后傳播力度更廣了,你覺得你在中國暢銷的原因是什么?
夢枕貘:從很久以前,日本就開始學習中國的文化和知識。從奈良、平安時代開始到現(xiàn)在,日本翻譯了許多中國的古典文獻。如今,像《西游記》和《三國志》依舊被許多人熟知,《史記》中的《始皇帝本紀》改編的漫畫也非常受到讀者的歡迎。
在平安時代,熟讀白居易的詩是貴族們的基本素養(yǎng)。所以從這些方面來說,日本文化中有著中國文化的基因。也可以說,中國和日本在文化方面具有極其相似之處。我的作品被中國讀者所熟知,甚至被改編成電影,和這樣的文化背景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
澎湃新聞:《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這部作品您前后寫了大約17年,在你提筆時日本還很少有這樣題材的文學作品,讓你堅持創(chuàng)作的原因是什么?
夢枕貘:在當時(現(xiàn)在也是一樣),我同時進行著十本左右的長篇小說的連載,《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是其中一本。在寫這部作品時,我保持著極高的熱情。在最初開始連載時,我本來以為兩三年就可以結(jié)束,沒想到篇幅越來越長。雖然最終花了十七年才完成,但我覺得為了這部作品很值得。在這十七年中,我的寫作水平在不斷成長,有了這種成長,這部作品才得以完結(jié)。能堅持寫作十七年,是因為我意識到了,它在我的個人生涯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作品。
澎湃新聞:《陰陽師》中有許多角色和情節(jié)借用了《今昔物語集》和其他古典小說的內(nèi)容,《陰陽師》系列還在創(chuàng)作,您持續(xù)創(chuàng)作的靈感還有什么來源嗎?
夢枕貘:我的許多靈感,都來源于永不停歇的思考。如果是一兩部作品,可能老天會賞給我一些靈感,但大多數(shù)場合,我的靈感都來源于絞盡腦汁的思考,甚至到了腦漿都要從鼻孔流出來的那種程度。所以,流出來的腦漿,一部分變成了我的靈感,一旦有了靈感,之后的工作就很順利了,大部分對話的場景都是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就像自己變成了那個角色一樣。
澎湃新聞: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關(guān)系非常微妙,惺惺相惜又若即若離,你怎么想到刻畫這樣一種友誼?
夢枕貘:晴明和博雅實際上擁有著相似的能力。晴明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能力,而博雅卻沒有這個自覺。博雅從不覺得自己可以操縱人心或者天地之間的精靈,但他一旦吹起笛子,天地間的精靈們都會被他吸引。
澎湃新聞:《陰陽師》的文風優(yōu)美、頗有禪味,但書中又有很多對鬼怪不加掩飾、赤裸裸地恐怖描寫,你是怎么理解這兩種元素?除了奇特的故事,你還想通過作品傳遞什么觀點?
夢枕貘:我腦海中的“恐怖”和“美麗”是兩種關(guān)系非常接近的感性。比如,被極其美麗的女子迷倒時,她的魅力中一定潛藏著不可思議的恐怖。我個人很喜歡第一章“琵琶之寶玄象為鬼所竊”,也很喜歡“道滿和露子”。
在寫《陰陽師》的時候,我時常會意識到“人類是脆弱的生物”。人類這種生物,在多數(shù)場合下都愚昧又充滿悲傷。我想寫的作品是,就算如此愚昧的人類也會讓人覺得可愛。
澎湃新聞:佛教思想在你的作品中有諸多體現(xiàn),佛教文化是你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嗎?平安時代,日本誕生了很多神鬼傳說,這是否與平安后期,神道教的興起有很大關(guān)系?
夢枕貘:佛教的思考方式在某種意義上和基于科學的思考非常接近。“諸事無?!保丛谶@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這也是佛教思想的基礎(chǔ),我在寫作時會經(jīng)??紤]到這一點。關(guān)于平安時代、關(guān)于鬼神的記錄增加的原因,比起神道教,我覺得受佛教的影響更強一些。
澎湃新聞:《陰陽師》系列作品被改編過許多影視作品,郭敬明導演的真人電影版也在籌備中,您對今后的影視作品有什么建議嗎?或者說有什么期待?
夢枕貘:我非常期待這次的電影改編。雖然我還沒有和郭敬明導演見面,但聽說他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導演。影像和文章是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不拘泥于小說本身,而是寫出全新的故事,才能更好地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作品。
夢枕貘將這本題有“希望能拍出一部有趣的電影”的《陰陽師》小說書,送給郭敬明。圖片由出版社提供
澎湃新聞:在拍攝《妖貓傳》時,你曾表示正在為陳凱歌導演創(chuàng)作新的作品,可否透露一些關(guān)于新作品的信息嗎?
夢枕貘:在長安街頭的東市上,有位男子胸前掛著牌子,上面寫著“我是一條狗,養(yǎng)我的話連糞便都吃”。這位男子實際上就是乘遣唐使船來到長安的日本人井真成。中國有種名為蠱毒的咒法,在壺中放入蛇和蜈蚣之類的毒蟲,讓它們自相殘殺,最終存活下來的那一只被用于詛咒——詛咒被關(guān)在城中的一百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井真成也被卷入其中。我非常喜歡一部叫《杜子春》的中國小說(編者注:《杜子春》是《唐人傳奇》中的名篇,《醒世恒言》里也有《杜子春三入長安》的故事。1920年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從這個中國故事里取材,寫成小說《杜子春》),這個故事便是以這部作品為基礎(chǔ),是個哀怨動人的愛情故事。陳凱歌導演拜托我“能不能寫武俠小說”,我才開始著手寫這個故事。已經(jīng)寫了七年了,再有兩年應(yīng)該就能完成。
澎湃新聞:你的作品在日本已經(jīng)被廣泛開發(fā)成了各種領(lǐng)域的文化作品,你怎么看待跨界合作?在中國也有類似的手機游戲《陰陽師》受到玩家歡迎。
夢枕貘:和在其他領(lǐng)域工作的人們共事是非??鞓返?。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工作,是沒法超越自我的。我相信,和有能力的人合作,會獲得讓自己成長的巨大力量。關(guān)于問題中提到的網(wǎng)易的手機游戲《陰陽師》,很遺憾,這不是我授權(quán)的游戲。在中國正式與我簽約的公司只有新經(jīng)典。
澎湃新聞:你創(chuàng)作時有什么特別的要求或者習慣嗎?除了寫作有什么興趣愛好?
夢枕貘:沒有什么特別的要求,但是不管有沒有興致,我都會握著筆,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寫下去。我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一點。我認為并不是有了干勁才下筆,而是有了寫作這個行為,腦子里才會萌生出干勁。我喜歡釣魚,經(jīng)常在工作途中去釣魚。在中國如果有能釣到奇怪的魚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啊。
澎湃新聞:你來過中國幾十次,沿著玄奘大師的足跡走過,之后還有來中國的計劃嗎?
夢枕貘:全世界,我最常去的國家就是中國,今年或明年也會來吧。除了南極和北極之外,地球上所有現(xiàn)存的風景幾乎都能在中國見到。
澎湃新聞:如果不成為一名作家,會從事什么職業(yè)嗎?
夢枕貘:我沒有考慮過別的工作,即使重生我也想當作家,即使下輩子重生為蟲子,我也想寫小說。比起我這輩子寫過的小說,我想寫的內(nèi)容還有很多很多,所以我在死之前都不會停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