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19年第4期|李瀟瀟:訪談錄
“我……我?!?/p>
“五年前,是的。簡直不可想象。我很少看過去的自己,我挺厭惡自己的。怎么那么傻,有什么可開心的,笑成那樣。沒錯,痛苦的樣子看起來就稍微不那么不可忍受,我特別厭惡自己笑。自鳴得意……人類的自鳴得意,瘋了吧。”
“我沒有一個奮斗史,確實。如果非要這樣類比,我是幸運的。受窮,屈辱,這樣的事我是沒有的。我小時候只是覺得挺孤單。孤單一直是個困擾。家里書挺多的,也會看,但是書沒有琴親密。你明白嗎,琴可以擺弄它,你擺弄它,它發(fā)出聲音,這比書好?,F(xiàn)在我不這么覺得了,我現(xiàn)在覺得書好。對,不聽,什么都不聽。不是有‘精神鴉片’這個詞,音樂,搖滾樂吧,搖滾樂真的是精神鴉片。因為它是沿著‘爽’走的,畫畫是沿著‘美’走的,戀愛是對著‘美’做‘爽’的事,我很小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發(fā)生在琴和畫周圍的愛情比較帶勁,詩人也可以,寫長篇故事的那些人不會談戀愛?!?/p>
“也許吧。也許只是因為我長得順眼?我看不出我?guī)洠抑皇鞘?,我瘦得硬邦邦的,帥是她們告訴我的。她們當(dāng)然也不是直說你帥。她們更多地會說,愛上了我的音樂。但這不合邏輯對嗎,她們還是得占有你的肉體。做愛……這只是一部分,這對她們來說一點也不夠?!?/p>
“愛過,當(dāng)然。很愛她。我現(xiàn)在還記得一個場景。她搞砸了,百無聊賴。她哭不出來,像只餓貓??照{(diào)開得足夠涼,她還是光著的。也許我們剛起床。她團在沙發(fā)上抽煙,忽然她看向我。你知道嗎,人其實很少誠實,不是騙別人就是騙自己,有些人甚至想騙全世界,但那天她看向我像是,像是,你救救我,我不行了。那很誠實,像是一個時間的裂口忽然釋放出了一個我們無法接受的謎底。我沒有抱住她,也不是接吻。我走到她對面坐下,她把腿伸過來搭在我腿上,我握著她的腳,把它們揣進(jìn)懷里。她又猛吸了幾口煙?!?/p>
“我為脆弱著迷。我愛睡覺。我愛奉送優(yōu)越感,一旦成功送出,對方就會從眼睛開出一朵溫暖的花。我屢試不爽,像個猥瑣的乞討犯被毛茸茸的同情心撫摸,享受各種免費的快感。一開始主要是因為懶惰,我不愿意去工作,女人們愿意養(yǎng)活我。她們的善意一再讓我傻眼,這和后來的酒癮一樣要命?!?/p>
“那個眾所周知的大成功?還沒有。但之前的幾個月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小哲來了。食物也好吃,也是怪了,她忽然就學(xué)會了做飯。不可思議。她迷上了做飯。我們也什么都敢吃,海鰻!盤成兩個圈的海鰻,辣椒和豆豉,下面鋪上很勁道的手搟面,《鰻鰻去死》就是那天寫的。我和小哲聊音樂很帶勁,他喜歡反權(quán)力,我更想反物質(zhì),反消費階層。我們像賭徒那樣叫板,一人一首地放出自己播放器里的存貨,我們的籌碼是鹽烘蠶豆,裁判就是我們自己,實在爭論不下,我們會把廚娘叫出來。她會舉著炒勺,指著誰的腦門就算誰贏。也不一定是垃圾搖滾,迷幻,老牌重金屬,莫扎特也可以,還有很難聽的民謠,沒完沒了地聽。我贏了十幾局,小哲想翻盤,他放了一首薩蒂。薩蒂,我們狠迷了一陣薩蒂。我們不說話,薩蒂的音符沾滿了屋子,直到她端上一碗用煙頭和雞蛋炒的飯。然后我們決定送她出去賺錢,哄她去一個很破爛生意卻好得不得了的服裝批發(fā)市場。她被‘很好賺’吸引了,工作很簡單,找貨點貨發(fā)貨,一整天耳朵里全是塑料包裝袋刺刺剌剌的聲音,一大早鉆進(jìn)地下室,出來的時候天也黑了。聽著她的抱怨,我寫了《重見天日》。就是這樣的混賬日子帶來了這些歌。你們管這叫作才華,總之,隨便吧。”
“《鰻鰻去死》,作詞:小哲,作曲:JY。他在桌子下面畫畫/黑色的包圍/閃著熒光的海水/他在為誰垂淚/夜晚遭受白晝的包圍/包圍/直到頭發(fā)打結(jié)生煙/拖出來/把他拖出來/從桌子下面拖出來/把他全身上下都噴滿香水/撕碎他的畫/撕碎他熒光色的頭發(fā)/鰻鰻去死/讓他鰻鰻去死/死吧?!?/p>
“《重見天日》,作詞:小哲,作曲:JY。蠶絲包裹你的身軀/等待化繭成蝶/當(dāng)露水藏起星辰的光輝/在驕陽似火中升華/成粼粼的湖光/光陰的圓鏡裂入鋒利的/時空碎片/你是否愿意將它扎進(jìn)/我們風(fēng)化的心臟/塵土褪去/到殘陽里收割/西風(fēng)的纖維束/窗明幾凈/而光線開始搖擺進(jìn)空間/記憶伴隨地震彈向天空/你嬰兒的牙齒/你嬰兒的唾液/你經(jīng)歷雨水的沖洗/云中游動的白鯨/不再逗留/一切都將成為很久以前/那一天/塵封了重見天日/蠶絲包裹你的身軀/一死方休?!?/p>
“錢的好處是你總能輕易找到樂子,特別是剛開始有錢的時候。她也喜歡錢。她倒是不喜歡包,她喜歡五星級酒店,最好帶露臺的那種,走廊上堆滿了現(xiàn)代主義雕塑,最大的那個才是達(dá)利的。說到底她還是最喜歡我,有了錢的我,在酒店綿軟的大彈簧床上的我她最喜歡。她喜歡的所有都繞著我,我是線軸。有人說這是獅子座的尋味方式:持久而專一地施暴,這樣才爽,尼祿說不定是獅子座。但她倒是很久之后才懂得吃醋的。也許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太靈光的人。可悲的是,她靈光一現(xiàn)的時候她哭。我厭煩透了。我喜歡欲言又止,我喜歡淚花閃動奪眶而出?唉,我煩透了?!?/p>
“我和小哲從來就沒有分道揚鑣。也許還是薩蒂。他抓住薩蒂不放,于是就去了西藏。我領(lǐng)悟不到這些。我一直覺得小哲是一個華麗而洗練的人。哪怕他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時候正好跛著腳,對,他正犯著痛風(fēng),他拖著僵硬的腿腳走進(jìn)來,我還沒來得及覺得他滑稽,他就先斬釘截鐵地開口,你寫的那首《連褲襪》聽起來像一堵墻,他說。我一時語塞,他已經(jīng)端坐在沙發(fā)上了。當(dāng)然她先于他一步穿好了衣服。他長得像一條英俊的狗,她說。就是這樣,對,當(dāng)時就是這樣。一般來說我作曲,他寫詞。他有沒有妞,或者某個小城里藏有他的一個妻子和兩個兒子,這我都不關(guān)心。小哲對我這種無所謂很舒服,我猜這是他來找我合作的一個很大的緣故。我們脾性相合。我們?nèi)齻€人住了一整年?!?/p>
“《連褲襪》,作詞:小哲,作曲:JY。時間是一場游戲/華麗的文身/完成了雛形/夏日的高塔/夜空閃爍的摩斯電碼/跳進(jìn)蛋糕模子里/五百公尺的高度/烘烤整整三十五分鐘/血液起泡了嗎/白色的綢緞下面/皮膚起泡了嗎/紫色蒲公英和你的愛人/用子彈撬開脊椎/游向窒息的主人。”
“我不同意那些說法。我很需要小哲。作曲……我寫出的那些音符更像是一種生理排泄物,動聽,但我缺乏……我缺乏器皿。小哲太重要了,沒有小哲,不會有那首《爺爺!爺爺!》,更不會有《悸動的中指》。有他我才會隨心所欲。我全無信心,我寫得全無章法,我只是寫,而等小哲做出小樣再彈給我聽的時候,我都不覺得是我寫了它們,我只是覺得它們很熟悉,像是曾經(jīng)惝恍迷離于我的呼吸中,但天知道,如果沒有小哲,它們永遠(yuǎn)會是孤魂野鬼,全然找不到投胎還魂的路徑。我依賴小哲,他那種結(jié)結(jié)實實的篤定?!?/p>
“《爺爺!爺爺!》,作詞:小哲,作曲:JY。爺爺爺爺你的懷表煮爛了嗎/爺爺爺爺你的拐杖煮爛了嗎/爺爺爺爺你聾了嗎/爺爺爺爺你在草莓的爆破里劫后余生了嗎/爺爺爺爺我們在吃鹽烘蠶豆/你看見天空正在下雪嗎?”
“《悸動的中指》,作詞:小哲,作曲:JY。你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豎起了中指/我仿佛看見你在笑/你的笑是假的/你的笑是假的/你的笑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這么說你不合適吧/我仿佛看見你在那邊/遠(yuǎn)遠(yuǎn)地向我豎起了中指/我看見你在笑/你在笑什么/你在笑什么/你在笑什么/讓我們用中指拉勾/拉開紅酒瓶塞的聲響/讓那些約定/一醉而過?!?/p>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小哲也想不到。她自己更想不到。誰能想到?她說無非是我們的那把火燎到了她,而她恰好是易燃品。哈哈哈哈,哦,她。我在想她說這些蠢話的時候,我還是會很……不不不,可能是想到她當(dāng)時,哈哈哈哈,哦我的天,易燃品……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笑。是的,她現(xiàn)在紅,史上最離奇的走紅,是這個說法吧,她的頭像加上光圈被四處轉(zhuǎn)發(fā)以求幸運,她狂叫著哭出很長鼻涕的表情包風(fēng)靡全網(wǎng),那些我知道。一開始我沒有奇怪,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以為看她的人都是我的歌迷。她們恨她,因為她跟我睡。過了一天我就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他們真的在看她,關(guān)注她,喜歡她。實話實說,如果她就此出道,另踞山頭,我會覺得撞上這荒謬還蠻爽的。但改變的不是她,也不是我。她仍舊愛我,只愛我。所有對她的關(guān)注和喜歡,都跟著她,跟著她癡纏堅韌的愛一并落到我身上。天哪,她本來只是一只小型怪獸,你們讓她變成了異形。于是我不得不關(guān)著浴室的門,一邊抑制自殺的欲望,一邊嘗試思考,你們喜歡她什么?她不會唱不會跳,哦,她會做大盤鰻?哈哈哈哈哈哈,她。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笑。請把紙巾遞給我,謝謝,可是后來我其實明白了,真誠是有力量的,那種感染力,忘我的,她有,如果說有什么是確定無疑她擁有的,那就是真實,她有真誠的天賦。她總把事情搞砸,她只會哭,她讓所有人覺得她需要被幫助。我現(xiàn)在也愿意承認(rèn),那也是一種魅力。那是魔力。她就和真實世界一樣難纏。她不像我的那些愛情,那些春天來,夏天走的一次性發(fā)熱,那些女人在我心里盛開,又像鳥一樣飛出去了,她不是,不知道她從哪里搞來一棵植物,一茬一茬,永遠(yuǎn)給我一種未盡之感?!?/p>
“但我們越來越平庸。這讓我們心驚肉跳。每個動聽的旋律都不再憤怒,但每個憤怒都無端端地背離美。我和他都知道,那些又獨特又好聞的氣味離我們而去了。可笑的是,歌迷卻越來越狂熱,他們喜歡那些更差的歌,樂評人說,前無古人,錢嘩嘩地進(jìn)來,贊譽從天空彌漫到海洋,最犀利的學(xué)院派一錘定音,‘旋律的復(fù)興’,地下?lián)u滾都躁起來想跟著雞犬升天……像是如果我們對自己還不滿意,只能是我們的妄念。不然呢?不是我們瘋了,就是世界瘋了。我從小哲些微的眉頭里看得到和我相同的焦慮,但我們的妥協(xié)在于,我們都不說出來。我仍舊寫,他盡量改,越來越快,像是故意應(yīng)和世人關(guān)于天才的想象。反正酒越來越美味,喝醉之后,我像是也不那么討厭自己。我們飛來飛去,極盡揮霍之能事,一年之內(nèi),我們從吃鹽烘蠶豆的草根變成了能在任何金碧輝煌的地方都不再局促的傻瓜。她說,這紅酒摻了水吧,她其實并沒有裝模作樣,她根本不會。但那種挑剔的中產(chǎn)階級德行自然而然地長到她的臉上,她的兩千塊的假睫毛上,這讓我作嘔。我們必須反叛才能維持現(xiàn)狀,不進(jìn)則退你懂嗎,我只記得我們不是他媽的搖滾樂嗎,在鋪著花邊餐布的大廳捏著高腳杯點評紅酒,這他媽的不是搖滾樂。不是,確實不是。那里有一架鋼琴,還有一個露背細(xì)腰大胸的女人哼唧著爵士,那種爵士,那種爵士你知道的,早期黑人拼命爬進(jìn)上流社會時的那種爵士,我的天,她點評著紅酒,她捏著高腳杯點評著紅酒,她捏著高腳杯按照爵士的節(jié)奏晃動著它,一邊晃一邊說,這酒一定摻了水吧,自鳴得意得像個長脖子孔雀,翎子上還有一顆閃得我煩躁的鉆石。是的,那酒一定沒有摻水,因為我喝得義憤填膺,我一把揪住她脖子上的項鏈……”
“是的,沒錯,于是有了那張炸翻天的照片。拍它的并不是狗仔,也不是記者,話說回來,這個時代有手機就可以做記者對嗎,她確實非常上鏡,那照片也極富動感,那鉆石項鏈飛在空中,也極富姿態(tài),‘后搖滾之后’,媽的,為了文字游戲,我和小哲因為她的‘封后’而被命名了。就像她說的,易燃物的火源已經(jīng)找到,她開始不由自主地爆破,一飛沖天。而我開始明目張膽地約會粉絲?;蛟S我有點相信靈感刺激之說,事實上我只想去生活的背面過兩天。她離我太近,她太稠密了。我就是想去和不是她的人發(fā)生點什么,管他什么,我寫不出歌了,我的某個排泄通道阻塞了,這他媽的更像是生理性痛苦?!?/p>
“這件事,我就知道你們非得繞到這件事上。那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小哲也知道我知道。她也知道我和小哲都知道,這是當(dāng)然了,她明明為了我知道而做,這有什么稀奇的,你們以為我會否認(rèn)?她這點瘋狂的小舉動值得遮遮掩掩?值得你們細(xì)嚼慢咽了好幾年今天還要問個明白?這么說來,她跟你們是一伙的,怪不得你們喜歡她。你要是能知道我們有多么無所謂,你一定會很失望。就像她的歇斯底里。這樣的事不構(gòu)成生活本質(zhì)的那部分,這件事遠(yuǎn)不重要,這比她哪一次哭鬧都更不重要。你也許可以用弗洛伊德來分析我,我這樣一個一直靠女人養(yǎng)活的人,我情感之中妒忌的部分早就磨滅了。這樣的一件事,無非和她往蛋炒飯里放煙頭一樣。這就是她,有點莫名其妙,想要故意犯罪,但對自己犯傻的平凡創(chuàng)意無能為力。她是個不太靈光的女人,以至于她的報復(fù)念頭以及實施地點都沒有離開那四十平方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過了一夜。這是人類社會最喜歡被反復(fù)咀嚼的部分,我理解不了。我只是覺得乏味,我不覺得冒犯,但我煩躁。至于氣到顫抖,當(dāng)時就沒有,現(xiàn)在更沒有?!?/p>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么說。為什么你們一定覺得,越折騰越是愛,越糾纏越是愛,再說了,愛是什么東西,在你們說起來,它至少是一個好東西吧。但我告訴你,這不是好東西,我和她,她和小哲,這些玩意絕對不是好東西。音樂是好東西,或許她成天抹著淚兒的惶惶不安也是好東西,但非要把愛抻成天長地久的傻瓜樣子就肯定不是好東西。這倒是可以讓彼此熟悉,極其熟悉,肌體沖突,吐沫飛舞,天,我還是說不明白,小哲一定能說明白,但我猜他只會扔出沉默對付你們,就像扔出一根沒有肉的骨頭,他一定看不上你們。”
“他沒在西藏?他和‘與其樂隊’合作了?哦,挺好。那些錢是他應(yīng)得的。這不正是我說的,你看,沒有他我已經(jīng)不寫歌了,但他還可以繼續(xù)合作和創(chuàng)作。這剛好證明了他的才華。是的,我永遠(yuǎn)佩服他。他雖然也可以和我待在四十平方米并一個異形的陋室,但他的內(nèi)心一直是井井有條的。他和我喝一樣多的酒,但他從來不醉,他還需要照顧我,照顧她。要是我成天把吐得惡臭爛泥一樣的人拖回房間,我一定詛咒他趕緊去死。小哲永遠(yuǎn)清醒。他這樣的人才配繁衍后代,如果是她和他那天搞出了孩子,我一定不妨礙她生出來,我說不定會跟他們一起養(yǎng)那個孩子。這是為世界和平做貢獻(xiàn)。但我不行,我和她不行。離開我這種人小哲會做出更好的音樂,我說的你們別不信?!?/p>
“錢可以很好地培育麻木。感官麻木,道德麻木。錢可以招來那群陰謀家一樣的高級公關(guān)團隊。我在某些清醒的時刻,聽到他們煞有介事地編排命運,我會狂笑不止。他們自詡能左右輿論,他們不是騙子,他們是蠢貨。他們在操縱現(xiàn)實?他們最多在盤點現(xiàn)實。反正在他們的精心謀劃之下,我搖搖欲墜的道德問題愈演愈烈。他們一次次大驚失色,卻發(fā)現(xiàn)無論是酗酒還是和她頻繁互毆,都沒有讓我掉粉,我和她變成了這個國家最惹關(guān)注的超級CP?!髶u滾之后’,虧你們想得出來。果然你們不喜歡更高尚更優(yōu)秀的人,你們喜歡我們,你們目不轉(zhuǎn)睛恰恰證明你們是最可悲最無聊的人……你看,我不止一次這么直白地惡狠狠地咒罵你們,你們更愛我了。我們更有錢了,而更有錢并不比很有錢多出點什么,更貴的酒也一樣可以醉得一塌糊涂。最后她連五星級酒店的床也不喜歡了。她又只剩下喜歡我。你們于是更愛她了,一個陪伴著惡魔的女孩,啊,這女孩還懷孕了,她會生出一個更具觀賞性的孩子!你們希望觀賞這些自毀性的人格。你們等不及看我禍害了她,再集中精神禍害自己。可惜我已經(jīng)接受自己不寫歌了。我向自己施了結(jié)扎術(shù)。我騙她喝下了墮胎藥。我不接受你們的制裁,我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會老老實實坐完牢出去,我會變成一個普通人。就是這樣?!?/p>
“我不能見她。不是恨,只是……生理性反胃。真的,我愿意聽到她的好消息,無論是她發(fā)了財還是減了肥,我也可以給她送花,還可以在媒體前懺悔,那些愧疚和悔恨也會油然而生,這并不費勁。我對不起她,我給她灌了一劑狠藥還騙她說是摻了水的紅酒。我愧疚,我只是不能見她。兩俱肉體的折磨已經(jīng)發(fā)膿潰爛,它們一旦相遇,那些不死的活菌又會蠕蠕而動,那些東西會讓你嘔吐。我不恨她,我只是必須殺掉那個孩子,這個念頭在腦中像颶風(fēng)一樣折磨我。我這樣的血液,我和她這樣的血液,不可以再滲進(jìn)未來的時間沃土之中。直至今天,在這石棉巧克力味的大牢里,我也覺得這是我能為人類做到的最毋庸置疑的善舉。我毫不后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