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9年4月下半月刊|草樹:一滴水的空響鏤空了這個春夜
玻璃店
你讓玻璃采擷光明
玻璃賞了你一個平面
壓扁的身體,嘴角流血
倒塌的玻璃裂口耀眼
你在他店里干了十年
他也在這個外省的城市
從沒有窗戶的門面
住進了落地窗敞亮的樓房
每次走到南新東路
我遠遠就看見那個四樓的窗戶
玻璃閃光,映著扁桃和云天
可當(dāng)他和那個哭泣的未亡人爭吵
我仿佛聽見那兒玻璃也一聲脆響,裂開如刀鋒
墨 線
他搖動墨斗的把手
隨著吱吱的叫聲
帶錐子的墨線
像小鴨子跟隨著呼喚聲
歸了黑黑的小巢
那時他正值青春年華
直起身,仿佛松了口氣
而我更年少,盯著墨線繃直
在他的手指勾起、放開的剎那
木頭上出現(xiàn)一條濺滿墨點的直線
他荒廢了少年手藝
世事如墨點,獨少那一條
精準(zhǔn)的直線。而我在鍵盤上消耗時光
噼噼啪啪如飛濺的墨灑落
無非在找尋歲月里墨線的印記
沒有它,鋸子的密齒會咬向何處
光
一道光穿過老屋的窗欞
你如此突然的離世
震動了它,當(dāng)火化爐的門緩緩關(guān)上
我仿佛看見你在光的隧道升騰
一粒粒光塵,多么微小
像蝴蝶斜斜地飛,無法捕捉
從陰影中羽化,又多么明亮
貫通了記憶:一道逆流而上的輝煌景觀
天 空
你坐在我身邊
天空沒有一絲云彩
我心里也變得一片明凈
時令已到深秋
小徑上鋪滿了黃葉
風(fēng)吹落了樹葉也吹走了陰霾
有你在身邊就好比天空有太陽
烏云鑲著金邊看上去也輕盈
河道上涌來了涼風(fēng)
誰騎走了我們的小黃車?由它去吧
秋英開滿空曠的河灣
一只白鷺飛向遠處的樹林
聲 音
龍頭沒有擰緊
深夜從廚房傳來
一滴水的空響,隔一陣,又一聲
終于從眾聲喧嘩中
或一根管道里集體的沉默掙脫
如此清脆、干凈
堅信有一只傾聽它的耳朵
大雨嘩嘩你能聽清哪一滴水的聲音
魚兒吞下吊鉤之時是一陣什么樣的水響
說謊的聲音就像泥石流
一滴水的空響鏤空了這個春夜
告 別
告別,通常這個詞
就像冬天的枯柳
平時對它沒有什么感覺
一旦它綠意盈盈如在早春
人也像過了漫長的冬眠期
像蟲子睜開惺忪的眼睛
悲傷的眼睛。日夜的陪伴
再不能幫你擰緊松開的發(fā)條
生命之鐘的咔嚓越來越微弱
醫(yī)生摸著肋骨下隆起的部位
無言離開。你曾經(jīng)穿著灰色薄毛衣
舞蹈中,呈現(xiàn)多么好看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