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活了很久的樹和它們穿越時空的故事
《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樹》是一本可愛的小書。英國學者菲奧娜·斯塔福德對平常之樹的喜愛,絕不亞于其他物事。在她看來,“每棵樹都是一團迸發(fā)的能量,看上去似乎不相容,卻都能形成出乎意料的大和諧。”想來,她更愿意讓自己變成一片“寬闊舒展、灑滿陽光”的葉子,時而流連在畫家的畫布上,時而停駐在文學典籍里,被詩人妙手偶得寫成句子,以枝葉充作能量為戰(zhàn)爭助力,用花朵果實愉悅身心,讓原本平凡的樹木獲得非凡的生命。
于是,翻開《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樹》的過程,就像走入了濃蔭匝地的小森林。斯塔福德仿佛胸中裝有自然的植物學家,悉心講述著樹的前世今生。當然,誰也不能指望她像古板的老學究那樣滿口教條,一板一眼地說著生物學的術語。相反,她的筆下趣味滿滿,自始至終洋溢著如初生樹木一般蓬勃的生機。她的森林里種有17種常見的樹木。每一棵樹木,從紅豆杉到櫻樹,從油橄欖到柏樹,從橡樹到冬青,從歐洲七葉樹到歐山楂,甚至于最平常不過的榆樹、柳樹,都仿佛重獲了新生。在斯塔福德看來,樹木不僅僅是修屋建橋的材料,而是活生生的歷史年鑒,寫滿了久遠時代的往事。仿佛組成它們的從來不是枝葉花果根莖,而是浸潤著濃稠歷史湯汁的典故逸聞。
莫奈大約算得上楊樹的“知音”。今天只要走進美術館,誰都可以看到莫奈的楊樹。它和睡蓮一樣,成了畫家筆下標志性的符號。莫奈曾在不同的天氣描繪同一行楊樹:陽光明媚時、猛烈狂風中、慘淡陰霾里。似乎不同的狀態(tài)能夠凸顯樹木不同的姿態(tài),有時華美,有時枯瘦,有時豐饒,從而激發(fā)畫家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作欲。甚至,當?shù)弥獥顦鋵⒈豢橙ヒ话霑r,莫奈不惜與主人討價還價,自掏腰包為這些默默無言的模特兒買了單。
同樣,詩人謝默斯·希尼從花楸樹紅艷艷的漿果中看到了少女才有的嬌嫩,它“像一個涂了唇膏的女孩”亭亭玉立,把光禿禿的山景襯托得優(yōu)雅動人。古希臘盲詩人荷馬把油橄欖當成了“家”的象征。《荷馬史詩》里,當歷經(jīng)了漫長回家路的奧德修斯重返雅典,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棵勃勃生長的橄欖樹,“和他20年前揚帆離家時相比幾乎沒有變化”。至于梵高,他不僅對麥田、向日葵、星空情有獨鐘,更熱愛高大的絲柏。因為柏樹是“陽光普照的大地上的黑暗區(qū)域”,總是在風中搖曳枝葉,彈奏起“最有趣的黑暗音符”。在他精神瀕臨崩潰的年月里,恰恰是黑暗的絲柏為畫家?guī)チ诵撵`的慰藉。
如此,歷史在斑斑駁駁的樹皮上,刻下了深深淺淺的劃痕,讓每一棵樹都有了各自的故事,就像一個自足的小世界。于是,我們讀《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樹》,讀到的就不再是“活了很久的樹”。倒像是記憶中那些“活了很久的人”手拿“寫了很久的書”,乘坐時空穿梭機,徑自來到我們面前,把他們對自然的向往與摯愛,刻成了一圈接一圈的年輪,為那些貌不驚人的枝兒葉兒、花兒果兒賦予了濃烈的人文氣息。那么,我們?nèi)绾文懿粣圻@些樹呢?或許,這才是斯塔福德創(chuàng)作本書的真意——既不為功利,也不為學術,更無意炫技,只為放下一切,回到記憶的最深處。在那里,文字與落英紛飛,故事與枝葉交纏,形成了一片繁茂、幽深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