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9年第3期︱駱平:五指山
一
曹子非預感到,這就是一場典型的非合作博弈。
百度詞條里對這一概念做了充分的闡釋,其中有一句關鍵性的釋義:博弈并非只包含了沖突的元素,往往在很多情況下,既包含了沖突元素,也包含了合作元素。即沖突與合作是重疊的。
眼下,曹子非和姜院就是這種關系,他倆將沖突與合作已一鍋燴了。曹子非要離開理工大,調往師大,而他所在理工大傳媒學院的行政一把手姜院,千方百計要扣留住他。在這個走與留的截然相對的立場上,兩人都使盡了渾身解數,軟硬兼施、軟磨硬泡、軟硬不吃。
在此之前,曹子非根據既往的一些案例,做出了無法輕易脫身的判斷,但同時,以往成功調離者的經驗告訴他,這只是時間問題。磨嘰上一兩個月,頂多三五個月,拉鋸到最終,放手的多半是原單位。他做夢都沒想到,姜院缺乏運動精神,他老人家違背了拔河的基本原則,拼盡全力拽住繩子,哪怕終場的哨聲響起,仍舊不撒手。說到底,姜院是把挽留的姿態(tài)與目的混為一談。
于是,一兩個月過去了,三五個月也過去了,整整半年,曹子非的商調函就像一份尚未簽署的離婚協(xié)議書,橫陳在姜院那堆亂七八糟的文案中,積垢蒙灰,不受待見。
“子非,學院正是上平臺、求發(fā)展的關鍵時期,恰逢用人之際,放了你,我就成學院的千古罪人了?!苯旱恼f辭宏大光明、滴水不漏,像游戲里的密室探案,簡直無從下手。
曹子非不是那種腦袋擰巴的書呆子,他不會以卵擊石。從高中時期開始,他就是游戲高手,游戲沒有耽擱他精進學業(yè),反而成了他訓練思維、緩解壓力的工具。他篤信世間萬事萬物皆有漏洞,這是游戲獲勝者的信念。他確定能夠找到姜院身上的突破口。
這半年里,他想了各種招。先是感情牌。他分三次給姜院家里快遞了幾箱子家鄉(xiāng)風物,人參、松茸、土雞、土鴨。每次收到快遞,姜院都會來一通電話,跟他道謝一番,大意是,既然是吃食,自己就不客氣地笑納了,所謂請客不至、送禮不受,那是最最傷人的,不過,下不為例。這電話打到第三次,姜院的語氣就變了,說的是:
“小曹,你再這樣,我可把我老家產的蟲草弄點兒給你寄過去!”
這就把曹子非給唬住了,他深知姜院言出必行。姜院出生在高原地帶,蟲草還真是他家鄉(xiāng)的土特產。此事是有前車之鑒的。某年的職稱評審,因為指標問題,學院的競爭格外慘烈。塵埃落定后,一位新晉副教授收到了姜院寄去的蟲草,一大盒子,每根都是上品,粗大飽滿。這意圖就很明確了,廝人一定是給姜院砸了籌碼,是錢是物不得而知,姜院退不回,送繳學校紀委又恐傷了送禮人,索性來個原始的以物易物,等價交換。
當然,這版本是經過了悠悠眾口的集體創(chuàng)作和整理,其間細節(jié),原本就無第三人親歷,一切都是傳言。不過,有時候,傳言其實就是真相本身。曹子非懷疑傳播這故事的源頭不是別人,正是姜院。曹子非不想收到姜院的蟲草,他不敢再造次。
這種對峙,苦情戲是必不可少的。曹子非跟老婆商量著,由老婆出馬,打了第二張牌。曹子非是博士,他老婆也是博士。女博士被戲謔地稱為人類的第三種性別,曹子非深以為然。他的博士老婆比他年輕,比他顏值高,貌似智商也比他高。博士畢業(yè)后,老婆不聽他的勸阻,沒留高校,考進了省里的財政系統(tǒng),做公務員。工作沒兩年,老婆就用氣焰和福利房向他宣告了一個普世存在的現象,那就是,教育的重要性,更多地體現在媒體和大眾的關注度上。頗把自己當回事兒的大學教授曹子非,在老婆這六級職員跟前,屁都不是。
姜院接見了曹子非兩口子。老婆在姜院面前保持著必要的恭謹,那恭謹里卻藏著倨傲與不屑,仿佛綿里藏針。曹子非覺得老婆的微笑里都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勁兒。曹子非對老婆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把他不敢說的話都說了,把他不敢表露的心跡都表露了。
外交辭令說完,落腳到具體問題。老婆拋出了一大堆困難。首先,夫妻兩地分居。老婆在省城,省政府大院里,曹子非所在的理工大在距離省城一百多公里的一座十八線小城,調到師大,這麻煩就迎刃而解了。姜院和顏悅色地給了他們兩口子兩條答復,第一,高鐵年底通車,一小時的距離,曹子非每周末都能回家,遇到特殊情況,天天回家都是可以的,這就非常人性化了。第二,如果曹夫人對曹教授的自律意識有隱憂,姜院保證,隨時監(jiān)督曹教授的個人行蹤,確保曹教授不進錯門、不走錯道。前者很官方,后者很民間。這是姜院一貫的風格,舉重若輕。隨后,孩子讀書的問題。師大有全省一流的附小和附中,曹子非的孩子即將幼升小,此時調動,來得及順順當當入讀師大附小。其實這是一個虛假的理由,像一團肥皂泡,一戳就破。姜院指出,曹夫人的單位對口的小學,知名度毫不遜色于師大附小,假如他們執(zhí)意要進師大附小,姜院有一同學在省城教育局當頭,他可以出面協(xié)調。接著,就是收入了。人盡皆知,師大的收入遠超理工大。這一點,姜院先從房價入手,省城一套小戶型,在此地可以折換成大別墅,空氣指數的優(yōu)越性亦非省城可比,由此推演,姜院自言冒昧地對曹夫人的職業(yè)規(guī)劃做了個建議,公務員達到某個級別,不妨下派,至此做個地方官,一方諸侯,實在是大美至美。至于曹教授,一介讀書人,物質小康即可,其余的,以情懷為上,對于知識分子而言,情懷這劑藥,包治百病。
姜院的一套化骨綿掌打下來,就連女博士這樣的厲害人物,套路都亂了。女博士的執(zhí)拗勁兒,從六級職員好整以暇的軀殼里跳脫而出,義正詞嚴地責問姜院,曹子非若干年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顆紅心向著組織,緊跟院長的步伐走,聽話干事兒反而禍害自己了?那些橫板豎跳的主兒,一說走,學院恨不得舉行歡送會。憑什么非留著曹子非?憑什么老實人就該吃虧?
老婆越說越生氣,說到自家剛在省城按揭了一套改善房,房貸不低,曹子非為了增加收入,到師大兼職上課,開車單程接近倆小時,一邊是賺錢養(yǎng)家的壓力,一邊是姜院緊咬著不放人,萬一在高速公路上走了神兒,出了狀況,誰能負責?這會兒的老婆恢復到了天然的性別里,第二性,女性,她開始抽抽搭搭地哭泣。
“我活了五十多歲,還從來沒有被人威脅過,”姜院給女博士遞過去一疊紙巾,慢條斯理地說著,繼而轉向曹子非,“你瞧瞧你,讓你愛人這么擔心,今兒當著我,你給你愛人做個承諾,無論遇到什么事兒,一定認真開車,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p>
望著雙目炯炯的姜院,曹子非猛地明白,他不可能和平撤退,他和姜院是杠上了。
游戲中,自身力量不足,就得借力外援通關。曹子非以相同的手法,通過七大姑八大姨,七彎八拐,居然收效顯著。一位剛退休的省廳副廳級老頭認下了他這個賢侄孫,樂呵呵地收下了他那些來自鄉(xiāng)野的綠色食品,當著他的面,就給理工大分管教學的副校長打了電話,對方一口應承下來。
副校長的招呼打下來,姜院倒是前所未有地重視起來。他把曹子非叫到辦公室里,泡上一壺野生普洱,是要促膝談心的架勢。一上普洱茶,曹子非就有些忐忑。姜院有個心心念念的初戀情人,嫁給了擁有一座茶山的老板,給姜院寄了一餅珍稀普洱。話說那普洱來自一株古樹,古樹長在道路險阻、藤蔓密布、野獸出沒的原始森林中。因此,這尊貴的、黑乎乎的葉子只會在一些特殊的時刻露上一面。上一次被姜院煮出滿室清香,是在傳媒學院確定申報碩士點的奮斗目標之時,連同曹子非在內的一幫業(yè)務骨干被姜院叫進辦公室,共商大計,共品普洱。
當時,一幫人喝著茶,姜院先是淡淡地提了幾句這顏色深暗的小碎葉非等閑之物,就有人起哄著讓姜院講講他的夢中情人。誰都知道,姜院喜歡聊到他那單薄而滑稽的往事,單薄是指過去式,滑稽是指現在式。曹子非已經在好幾種不同的場合聽過姜院講這段子,總是以一種欲說還休、欲語又止的方式,而那種遮遮掩掩、欲蓋彌彰的表情讓事件的神秘與搞笑程度陡增。姜院的話語雖簡潔,情節(jié)卻是完整的,起承轉合幾個元素一應俱全。少年時期的暗戀,成年時期的失聯,真正的交集反倒落腳在后來。后來,姜院事業(yè)小成,路過那女同學所在的城市,女方發(fā)招,約他吃飯。姜院懷揣一個文藝中老年的油膩情意,惴惴赴約。至于心情、氛圍、彼此容顏的改變等細節(jié),姜院有時鋪陳,有時省略。接下來就是,在餐廳落座不久,女方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紙。講述在這里會有短暫的停歇,因為接下來就是無獎競猜環(huán)節(jié),那張紙是干嗎的,寫著什么,任何猜測都毫無懸念地引發(fā)一大片笑聲,有人甚至斷定那是同窗時姜院擦過汗的衛(wèi)生紙,被女方當成了信物。最后,姜院揭曉答案,那是一張普通的價格表,上面標注著女方老公出售的各類茶葉。這次重聚,不過是一場智慧的商業(yè)推銷罷了。
這陡然一筆的反轉,已經不單單是出人意料了,它關涉人生與哲學,抵達了愛情本身望塵莫及的高度,是幽默中帶點兒蒼涼的意味了。故事的真假無人追究,姜院是搞戲劇理論研究的,玩票編個梗是小菜一碟。反正姜院辦公室里稍微稀罕些的茶,都被他說成是這位老情人寄來的,就算他啥都沒向她買過,人家還是孜孜不倦地寄,把他當成了潛在的大客戶,普遍撒網,擴大命中率。
“好了,說正事兒!都被你們這群壞小子給帶偏了!”意猶未盡處,姜院突然住口,正襟危坐起來,聽眾們臉上的笑意余韻裊裊,一直浸到心里。
“上次喝茶,我說過這普洱的來歷吧?”
果然,姜院提到了那次群情昂揚的茶敘。曹子非很應景地回憶了一下姜院講過的要點,姜院點起一根煙,使勁吸了一口,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這讓曹子非更加懷疑那事兒就是姜院瞎掰的。那是一年前了。這一年多,方向既定,整個學院全員上馬,按照申報碩士點的硬性要求,逐項完善,缺啥補啥。姜院能量不小,大約半年前,云集了各路高手“大咖”,召開了一次學科建設研討會,本學科的核心人物們紛紛在會議上表態(tài),在下一輪的申報工作中,全力以赴地支持理工大傳媒學院。研討會后,姜院私人掏腰包,叫上曹子非等一眾中流砥柱,陪同幾位白發(fā)泰斗與中年精英攀登了本省以紅葉著稱的一座山峰。山深路遙,賓主一路相談甚歡。觀山望景之際,學院的前途命脈似已在大佬們的胸襟與姜院的全盤掌控之中。
“一旦咱們順利通過申報,小曹,你就是學院的第一批碩士生導師,”現在,姜院瞅著他,滿面期許,“不僅為學院立下了汗馬功勞,更是學院的開山鼻祖了?!?/p>
曹子非笑笑,連連點頭。他一直帶著謙恭而溫和的笑容,這既是他的性格使然,更是賠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簽字不簽字,都在姜院的一念之間,他可不想得罪姜院。這樣,就延展出了這場茶聚。
副校長的施壓,并沒有產生出預期的效果。聊了姜院的初戀,又聊了學科建設的近況與差距,姜院主動告知他,副校長去了電話。副校長的原話是,無足輕重的人,可以順水推舟給省里的領導做個人情,放了。姜院當即就回復副校長,曹子非是申報碩士點的中堅力量,是學院科研實力最強的教授之一,此人必須留下。副校長給姜院表了態(tài),支持姜院的決定,來自省里的壓力,副校長去承擔。
曹子非心里跑過去一萬匹草泥馬,面上仍然微笑著,話卻漸漸有些凌亂了。他含蓄地提醒姜院,人是動物,流動是必然的。世間之事,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就連姜院本人,二十年前,也是通過了讀研,從一所中學跳槽到了高校,從中學教師變身為高校教師。姜院不僅不惱,還相當贊同他的觀點,但落實到曹子非的調動上,說來說去,滿口不離情懷。
“姜院,情懷這東西,不能幫我還房貸吧?不能幫我孩子擇校吧?脫離了那些抽象的玩意兒,其實每個人都是俗人,都得先生活,再情懷,您說對不對?”
“對,也不對,”姜院云淡風輕地說道,“一旦滿足了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情懷,就會超越一切具象的意義,比一座莊園、一架私人游艇帶來的價值更為巨大,人,尤其是讀書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價值二字嗎?”
曹子非絕望地知道,這一回合,他輸得很慘。至此,他的底牌全都亮了出來,連褲衩都脫給人看了,再無絕招護身。而姜院,這只千年老姜,這頭萬年老狐貍,才剛剛透出鋒芒。
二
若干回合下來,曹子非覺得自己就像《貓和老鼠》里那只可憐的大貓,徒有一具碩大的身坯,卻被滿臉無辜的小老鼠玩得團團轉,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個坑會在哪里、下一個雷又會在哪里炸響。
姜院著實智商過人,他走的是剛柔并濟的路線:一方面,堅定地拒絕簽字;另一方面,屢屢發(fā)射糖衣炮彈,學院近期差不多所有的榮譽和待遇都集中在曹子非身上,評優(yōu)評獎、出差開會、自考講座等等,曹子非簡直炙手可熱。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斷推卻,不斷表示自己去意已定,好事最好留給安心在學院工作的其他同事,姜院喜怒不形于色的撲克臉千篇一律,他的回答也是如出一轍:
“小曹,不要多想,留在學院一天,你就是學院的人!”
身為虛擬世界的游戲玩家,曹子非不得不承認,姜院是此間天才,迂回盤旋、欲擒故縱,總能實現利益的最大化。整局對壘中,姜院是節(jié)奏和狀態(tài)的絕對把持者,一旦繩子繃得太緊,有斷裂的危險或是對手有徹底認輸的態(tài)勢,他就會適度地往前湊一湊,讓局面無休無止地持續(xù)下去。譬如,就在曹子非身心俱疲,與老婆商量著,悲壯地下定了背水一戰(zhàn)的決心,那就是放棄公職,以年薪制的辦法,入職師大,從此成為合同制教授。那張調令的威力也就徹底廢了,姜院不簽字不要緊,曹子非連檔案都不需要轉走。這種走法,在高校里屢見不鮮,是請調者對抗原單位不放人的最后一招,相當于離婚時的凈身出戶,悲愴、決絕,是將雙方的交惡推向極致。
交手到達這一階段,火候已至,曹子非再無底牌,且無心戀戰(zhàn),瀕臨氣急敗壞、氣絕身亡。姜院識趣地吐了口,果斷地給出兩個選項,走,可以,什么時候走,取決于曹子非本人。第一種走法,三年后,下一輪碩士點申報成功,姜院立馬在調令上簽字。通不過,再等一輪,一輪就是好幾年。碩士點何時通過,何時放人。第二種走法,曹子非既然對學院的學科建設意義重大,是碩士點申報表格里的重要專家,那么,為了減少學院的人才損失,由曹子非出面,引進一名條件相仿的教授,以此為替代,曹子非便能脫身。
曹子非不假思索地選了后者。姜院清奇的腦回路已經震撼不了他,他悲喜交集,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獲救上岸的浮板。至此,他們的沖突與合作達到了巔峰。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弄一個人過來。
姜院雷厲風行,任命曹子非為學院人才辦公室主任。這是一個三無機構,無編制,無級別,無待遇。曹子非推辭,他壓根兒不需要任何頭銜,姜院的解釋是,有個稱謂更便于開展工作,確保盡早完成任務。
姜院的挖人大計,已經持續(xù)了兩三年,收效甚微。緣于平臺和地域的天生不足,愿意過來的人才都較為尋常,沒有響當當的大人物。這一直是姜院的心結。曹子非明白自己的優(yōu)勢,畢竟是京城的博士,從師父到師叔師姑,再到師兄師姐們,都是學術領域中腳踏七彩祥云、自帶光環(huán)的天外飛仙,由此衍生出來的人脈資源非一般人可比擬。
如此,曹子非感覺自己正式成為了一名人才工作的特情人員,或者叫作獵頭,他心生迷惘。從調動里,旁逸斜出這樣一樁事,是他始料未及的。
曹子非是個認真的人,他開始琢磨動手的方向。他以學術研究的嚴謹,把自己的人脈圈排查了一遍。曹子非所在的省份位于西部地區(qū),加上理工大地處小城,地域的劣勢,直接就將北上廣深一帶的人才給排除在外了,剩下的,就是在本省內部打主意。省內有傳媒類專業(yè)的高校不少,有實力的只有兩所,一所是曹子非即將要去的師大,一所是曹子非將要離開的理工大。曹子非別無選擇,他把目標對象鎖定在了師大。
師大是傳統(tǒng)的211高校,此番又有學科進入了全國的雙一流序列,不過,其優(yōu)勢學科是教育類,傳媒學院創(chuàng)建不久。師大傳媒學院院長姓顧,是通過全球公招,從英國的一所高水平大學挖來的。顧院走馬上任,即放出豪言,要用三年時間,大力引進人才,讓學院的高職稱教師人數翻一番。
曹子非恰是在師大傳媒學院的此次圈地運動式的人才擴張中被其收入囊中。事實上,師大已經好幾回從理工大掐尖,理工大重視科技類的專業(yè),拔尖人才被師大調走了好幾個,去了師大以后發(fā)展勢頭強勁,有兩個成了師大相關學院的院長。于是,理工大坊間流傳著一個自我解嘲的說法,說的是,師大在理工大跟前沒法兒牛逼,因為理工大是為師大培養(yǎng)院長的搖籃。
理工大的傳媒學院能與師大叫板,得益于姜院的膽識與魄力。姜院在院長任上已經兩屆,八年時間。這八年來,他仿佛借鑒了抗戰(zhàn)中的持久戰(zhàn)論斷,逐個攻占與改變了校領導們既有的發(fā)展思路,促使領導們布局了差異化發(fā)展的戰(zhàn)略部署,使藝術門類的傳媒學院成了學校重點發(fā)展的學院,獲得了大量的人財物支撐,聚集和培養(yǎng)了包括曹子非在內的一批傳媒界學術新秀。而姜院本人也獲得了相當的話語權,甚至由于他所體現出來的高遠理想與遼闊格局,被盛傳為極有可能作為副校長的考察人選。
一帆風順的姜院在顧院這里遭遇了強敵,顧院的大發(fā)展謀略,對姜院形成了高壓態(tài)勢,理工大與師大在綜合實力的競爭上,前者哪怕筑起銅墻鐵壁,也壓根兒沒法遏制住出墻的紅杏。明面兒上,曹子非是理工大傳媒學院首個被師大相中的。事實上,暗地里,姜院的副職、理工大傳媒學院的副院長徐副院也跟師大傳媒學院暗度陳倉。
曹子非就在顧院的辦公室里跟徐副院迎頭相遇,徐副院的事情,顧院沒有避忌曹子非,徐副院也只好坦坦蕩蕩說出來,他緊隨曹子非后塵,往師大傳媒學院投了簡歷。
師大這學期為曹子非排了課,曹子非過著人在曹營心在漢的生活。每周四節(jié),他驅車前往,上完課,通常會去顧院辦公室里打個照面,閑聊幾句。顧院會催一催他的調動進程,而曹子非就吐槽一番理工大放人的蝸牛速度。被任命為人才辦公室主任一節(jié),曹子非倒是略過不提。顧院不拘小節(jié),對于曹子非的埋怨一笑而過,只當曹子非是自家人,照例會安排一些學院的事務給他去完成。曹子非是著名的筆桿子,除了擅寫論文,對于“八股文”同樣游刃有余,顧院就把學院里涉及學科、專業(yè)建設的各類上報材料交由他去做。這些煩瑣的工作部署,非但沒讓曹子非不堪重負,反而讓他有一種歸宿感。他把自己當成了師大的人,理工大算是翻了篇。
在顧院辦公室的邂逅,讓曹子非和徐副院的關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這變化,指向著心照不宣,指向著不謀而合,指向著一種嶄新的序列和排位。
曹子非和徐副院年紀相仿,都是剛過四十,在理工大,徐副院算是青年才俊,早早地就坐上了副院長的位置,分管的還是炙手可熱的科研。管上科研之后,其學術成果更是突飛猛進,得天獨厚的管理資源,讓他接連拿下好幾個省部級課題。縱然如此,與曹子非相比,他的成績依舊略遜一籌。曹子非先后有兩項國家級課題,有三篇A刊的論文,這些,徐副院難以望其項背。
學術研究講究的是出身與門派,講究的是根正苗紅。曹子非得天獨厚,他的博導,年雖耄耋,在學術界的影響力和知名度卻是數一數二,曹子非是其關門弟子,備受寵愛。當初,曹子非執(zhí)著不懈地連考三年,艱難備至地投奔到了老先生門下,入門以后,他的學術生涯變得順風順水。這幾年,每每有大三大四的學生來請教如何選擇考研的導師,他多半會津津有味地講一個寓言故事。
這故事說的是,有一天,一只兔子坐在山洞前寫論文。一匹狼過來,問兔子:“你在寫什么?”兔子回答:“寫論文。” 狼又問:“你的論文題目叫什么?”兔子回答:“《論兔子如何吃掉狼》?!崩锹犃艘院蠊笮ΑM米拥ǖ卣f,已經寫好的部分放在山洞里,論述得很清楚。狼想看看兔子的論文是怎么寫的。于是兔子把狼領進山洞。過了一會兒,兔子獨自走出山洞,繼續(xù)在山洞前寫它的論文。一只狐貍過來,所有的問答又重復了一遍。狐貍也想去看看兔子的論文是怎么寫的,于是兔子把狐貍領進山洞。過了一會兒, 兔子獨自走出山洞。最后的最后,在山洞里,一只獅子在幾堆白骨之間,滿意地一邊剔著牙,一邊閱讀兔子交給它的論文提要,鏗鏘有力地說道:“一個研究生,能力大小不是關鍵,重點在于你的導師是誰!”
每一次,曹子非都能用這故事將那群大孩子逗樂。這是個笑話,但是其中不乏真知灼見。曹子非與徐副院,在調往師大的路徑上,就充分展現了雙方身后導師的對弈。顧院上任不久,就主動給曹子非來了電話,告之自己將在師大傳媒學院大展拳腳。因此,其人才發(fā)展戰(zhàn)略曹子非在正式文件出臺以前就有所聞了。顧院跟曹子非的導師是跨國忘年交,曹子非在攻讀博士期間,蹭著導師的科研經費,兩次陪著導師,應顧院之邀,前往英國參加學術會議。說起來,曹子非與顧院是早就有所交集了。而徐副院本身就是師大的畢業(yè)生,他的導師就在師大,算是傳媒學院的老專家之一。不過,學術霸權歷來被小眾的學校與小眾的人群所持守,曹子非所在的內陸省份的學術圈一向只能出產受人尊敬的老人家,產生不了引導學術發(fā)展導向的大師。徐副院通過導師聯絡了顧院,顧院也給了學院老同志足夠的面子,答應將徐副院作為引進人才加以考核。目前,徐副院的事宜就正處在隱秘的醞釀階段。
曹子非算是被顧院給挖去師大的,徐副院卻是毛遂自薦,待價而沽。這主動與被動,在高校的職場中,差異可謂天壤之別。曹子非的調動很順暢,從啟動程序到拿到調令,他絲毫沒有費心費力,按照他的學術成果,顧院還給他爭取了比師大其他同級別人才引進更為優(yōu)渥的物質條件。徐副院就不一樣了,徐副院要經過漫長的考察,從教研室這一層開始,到學院學術委員會,從試講,到面談,哪一個層面否定了,他都去不成。師大廣納良才,其實門檻甚高,徐副院與來自全國甚至全球的傳媒人才競爭,他的副院長職務發(fā)揮不了一毛錢的價值。
在顧院辦公室狹路相逢以后,徐副院索性放下身段,找曹子非深聊了一次。在此之前,顧院亦是漫不經心地向曹子非提起徐副院,了解徐副院的人品秉性。這是至關緊要的環(huán)節(jié),誰都不愿意引狼入室,私生活倒在其次,那種動不動就掐、隔三岔五糾紛不斷的事兒媽,擱誰家,誰家倒霉。曹子非客觀公允地評價了徐副院,甚至是超越了客觀公允,基本說優(yōu)點。并不是徐副院與他交好,他有自己的盤算,木秀于林是他此次調動阻力重重的緣由,加上徐副院,事情或許就會有根本性的改觀。他和徐副院先后請調,姜院腹背受敵,硬頂是頂不住的,要么就都放了,要么權衡輕重,擇其要害,集中火力而留之,權重較輕的,放手抽身。從戰(zhàn)術上分析起來,姜院守不住全局,最有可能的,就是打發(fā)了曹子非,忍辱負重地留下徐副院,畢竟曹子非不管多么優(yōu)秀,無非一介儒生,徐副院的身份就不同了,班子里的人都背叛了自己,姜院的口碑岌岌可危,他是必然要決一死戰(zhàn),保全班子的完整與顏面。
曹子非的推薦是有效的,顧院點頭不迭。看得出來,只要沒有大的障礙與麻煩,徐副院過五關斬六將,必將得到師大的調令。向顧院推薦這件事,曹子非隱藏了下來。他沒有對徐副院邀功。一則,這種心思,路人皆知。徐副院不會感激他。二則,他沒有必要讓徐副院感激。曹子非是個通透的人,但是,他不是一個諂媚的人,他身上終究是有讀書人的矜持。這也是他的女博士老婆一直慫恿他入職公務系統(tǒng)而他不屑一顧的道理。
三
在理工大,徐副院和曹子非屬于君子之交,是淡漠如白水的意思。他們所屬的研究領域十分接近,曹子非學術強于徐副院,而徐副院畢竟高踞領導崗位,此消彼長,算是旗鼓相當。兼之遇見了姜院這種智商情商雙商都在線的領導,用了下象棋的段位,在學院的人員布局方面形成盤根錯節(jié)的態(tài)勢,相互牽制,相互抗衡,避免任何勢力做大做強,對自己不可撼動的老大地位形成威脅,曹子非和徐副院便是恰到好處地被擺弄于既能成為合力,又略微對立的位置,畢竟一旦二人攜手,在很多問題上,就會對姜院的抉擇形成壓力。姜院的伎倆,時不時地讓兩人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惆悵,消解惆悵的法子,唯有更加忠心耿耿地效忠姜院,從姜院那里得到安撫和慰藉。
這大約是姜院設計的理想狀態(tài),而理想總是漂浮在生活的上方。事實是,曹子非篤信的是學術立身,趁著導師在世,他拼盡全力用好導師的資源與人脈,無暇他顧。至于徐副院,他是那種貌似謙和實則陰損的類型,對姜院恭敬有加,背后雖不至于捅刀,但做的都是表面補臺、伺機拆臺,一邊表現忠誠,一邊在心里等著看笑話的活兒。他以他的圓潤通透,暗暗集結了一小簇勢力,這些人,對徐副院的好感和擁戴,其實已經達到了某種危險的警戒線。
曹子非對學院的局勢看得很透徹,現實生活里活生生地上演著鉤心斗角的宮廷戲,他只覺畏懼。這一回,徐副院欲放棄副院長職務,投奔師大,做一名普通教師,他倒是驚訝不已。徐副院約他詳聊時,他按捺著吃驚的心情,傾聽徐副院的說法。徐副院向他表達了追求更高學術平臺的愿景,言辭間還對姜院的治院思路褒贊不已,可惜自己一己之力,沒有那些高瞻遠矚的思考,只求有一處世外桃源,讀書寫字,安身立命。
徐副院起初的言語很詩意很學術,曹子非諾諾應聲,徐副院逐漸表現出推心置腹,說了些體己話。這些話,在師門同誼之間倒是時常聊起,無非是,從某種意義上講,高校教師的價值與經濟學原理相吻合,比如貨幣,不流通,就產生不了價值,教師的流通就得通過人才引進的渠道。通常是,換一所學校,身價銀子就會漲一次。不買賣,則不值錢。一般而言,市場流通的基礎是年齡加學歷加職稱加榮譽稱號,特別是榮譽稱號,達到國家級稱號的,多半是這個市場里的奢侈品,能夠標出天價,其余的隨行就市。大多數具備入市籌碼的書生都會躍躍欲試,想要讓自己流通起來。畢竟知識分子的前半生普遍過得潦草,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攻讀學位、發(fā)表論文、申報課題、巴結導師上頭,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從傷筋動骨到脫胎換骨。在原單位,待遇好些的,也就只是報銷在職提升學歷階段的學費,不會有其他收益。相反,一旦跳槽,對方學校開出的價碼,一般會有好幾十萬。這幾年,搶奪人才是每所高校的重頭戲,有了高級別的人才,才會有高級別的科研,有了高級別的科研,才能躋身名校行列。因而人才引進工作是高校領導的重要政績,關涉著加官晉爵,搶人的手段和花樣自然是連連翻新,開出的條件是一家比一家高。這卻衍生出一個極其荒誕的現象,前門進人,后門流失。既然外來的和尚好念經,自家人何苦枯坐冷板凳,一走了之,去別處尋一筆賣身費得了。于是,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場,有了市場,就有了喧囂。高校的人才流動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像一條洶涌澎湃的河流,恨不得將岸邊的萬事萬物都席卷進去。
兩人相對嗟嘆一陣,說起置身的理工大,他們假如繼續(xù)待下去,不會有額外的待遇,可是理工大出臺的一系列引進人才的措施里,類似于他們這種層次的人才,一經來校,安家費、科研啟動金、三室一廳的過渡房,想啥有啥。兩相對比,原先的老師們倒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出。徐副院把話扯到這兒,主題就來了。徐副院順暢而委婉地問起師大給予曹子非的具體引進待遇,曹子非如實相告。徐副院悶了好一會兒,沒有提師大與自己的允諾,反而追溯起最近這幾年,好幾家省外的學校與他聯系,試圖挖走他,開出的條件五花八門,自己一概謝絕,人生已至中年,非尋常理由,誰都不會輕易離鄉(xiāng)背井。曹子非姑妄聽之,間或插嘴,對各家高校的人才引進政策評頭論足一番。
他們正走在校園外的一片荒地中。學校修建了新校區(qū),在郊外,本是小城,那郊外就真正是荒郊野外了。兩個大男人在遍地荒草間散著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曹子非在學界保持著良好的人際交往,在同門師兄里算是善侃的,跟學界外的人,特別是徐副院這種半官僚半學者的身份,他除了恭敬有加地傾聽,適當地回應,簡直沒有聊天的雅興。一來二去的,這天基本被聊死了。
步出校門不遠的荒野里,間或錯落著一些星羅棋布的菜地,多半是學校老師的父母們種下的,老頭老太太們各自開墾一小塊,依照季候播種、收獲,雖然是業(yè)余選手,種地的姿勢卻很莊重,該搭藤架的一絲不茍地搭起來,該開水渠的規(guī)規(guī)矩矩地開起來,就連稻草人都配備齊全,戴著帽子,伸展雙臂,細骨伶仃的,不知誰給嫁接了一副面具,那面具的五官雕琢得莊嚴寶相,有些鄭重其事的意思了。再往前去,就全是青草地了。
曹子非是農村孩子,與植物仿佛有著天然的血脈關聯。那些草類,大多他都認識。他耳邊傾聽著徐副院的話,一邊下意識地注視著草木及其投射在泥地間的陰影。遍地野紫蘇,還有青蒿、艾草、馬齒莧、夏枯草、魚腥草、蒲公英,都是常見的中草藥,散發(fā)著清淡的香氣。更深一些,葳蕤著清明菜、棒頭草、看麥娘、球序卷耳、酢漿草、蛇莓、積雪草、細葉芹、田野水蘇、藍花琉璃繁縷、珊瑚豆……曹子非驚訝地發(fā)覺這一大片荒草竟然有如此眾多的品種,不由得生出敬畏。
草的生長是猛烈的執(zhí)著的,但又比人類更加包容更加溫潤。而草也跟人一樣,有高調的,有內斂的,有善意的,有惡毒的,物以類聚,時常聚合的一些屬種,大多是固定的,通常不會有其他門類闖入,這份堅持與執(zhí)守的節(jié)操,卻又是人類所不具備的。就像此刻,曹子非長時間地應和著徐副院的尬聊。他們說著不知所謂的對白,充斥著初衷、動機、感悟、要領等名詞,這些概念遠比對于那些草類的辨識虛無得多,好像是一部影片的分鏡頭臺本,讓完整的劇情變得支離破碎。
其實,在跟顧院的聊天中,曹子非已經陸續(xù)得到許多信息,拼湊起來,他明白了徐副院為何會放棄職務,投奔師大。這件事背后的輪廓是清晰的,在理工大傳媒學院,徐副院幾乎沒有上升通道。這得涉及高校官場中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在大學的學院一級,普遍存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現象。職稱評到了盡頭,科研有了足夠的分量,身為專家,別無追求,唯有往院長的位置去折騰。當上了院長,以學術和資歷得到普羅眾生的信服。接下來,這院長就有兩種做法了,第一種,往行政的路數上大踏步地朝前走,這就要把院長作為官員,做出顯性的政績,做出花團錦簇的成效,然后從學院的小池塘躍入學校的大江湖,擔任科研、教務一類重要職能部門的負責人,甚至是朝向校領導的職級去奮進。第二種,繼續(xù)往高級別專家的道路上朝圣,院長的職務則是重要的助推器,畢竟占據了資源和人脈的優(yōu)勢,此種做法,便是將大量精力投入爭取頭銜、申請課題方面,學院雜務有序推進便罷,行政訴求會顯得漫不經心,尤其是略微做出些戰(zhàn)績傍身,剩下的就是混資歷了。
姜院給自己規(guī)劃的顯然是第一條道。這條路的難度系數和風險系數都較高,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太多,一路打怪升級,未必能到西天,還得拖累身旁的朝陽群眾。姜院便是以好大喜功的心態(tài),導致了整個學院都不得安寧,他的新方法、新思路、新舉措層出不窮,大家跟著他一鼓作氣快上猛進,簡直是疲于奔命。擔任他的副職,就更是直面慘淡的人生了,既要努力制造業(yè)績,又要確保不能蓋過他的風頭。徐副院是個有追求的人,官場的生物鏈卻注定了虛位以待比任何強烈的愿望都要重要,潛伏一時可以忍,潛伏一世就忍無可忍了。而對于姜院的前途,旁觀者的看法比較一致,此人政治正確,然而缺乏演技,他是以理想化的學術方式謀求自己的仕途,那必然是一個笑話。因此,在他全神貫注勇攀高峰之時,他的追隨者已經漸漸散去。徐副院便是其中之一。
真相在此,徐副院口中的那些高大上的理由就是狗屁一堆了。徐副院此次相邀的目的其實也是明確的,一旦離開了理工大與副院長的職位,煮酒論英雄,他與曹子非得顛個個兒。曹子非亦深諳于此。他不耐煩敷衍下去,他決定結束談話。他保持著緘默與微笑。徐副院會意,站定腳步,說了這次閑聊的最后一個論斷,他是不會放你走的。
這句話,終結了曹子非的走神。他忍不住追問。徐副院帶著請君入甕的笑意,淡然告訴他一些內幕。這句話,是姜院在院務會上做出的決定,縱然是給曹子非提出了那個匪夷所思的條件,以及任命曹子非為學院人才辦公室主任,這些都是姜院的權宜之計,旨在充分調動起曹子非在人才引進工作中的積極性,通過對學院事務的深度參與,激發(fā)他對學院的熱愛,達到事業(yè)留人、感情留人的最終目的。
透露院務會的內容,是犯大忌的。不過,各種會議的內容,常常難以保密,總會有風言風語先于正式文件暢行于世。曹子非在這一刻,是感激徐副院的,雖然他猜不透徐副院說這些的緣故,但他知道,作為副職,這是籠絡人心的一種鋌而走險的手法。
徐副院打算怎么脫身,這是一個謎。曹子非來不及去思考這道謎題。他后院起火,博士老婆催他速速辦理調動手續(xù),這段日子,老婆差不多天天跟他吵架,電話吵,微信吵,見了面更是冷嘲熱諷,吵架吵出了新高度。曹子非此時方知,女博士與潑婦竟是咫尺之間,在吵架這件事情上,是不分學歷、種族、職業(yè)的,所有的女人都無師自通地自帶撒潑耍渾功能,僅有的差別在于嗓門的大小。曹子非的博士老婆偏偏中氣十足,吵架的效果就無出其右了。
曹子非后悔得要死,評完講師后,他就動了挪移的打算,權衡一番,斷定理工大評定高級職稱的難度較低,指標較多,況且普通調動與人才引進,在待遇上天差地別。當時自以為規(guī)劃得天衣無縫,沒想到理工大也不是吃素的,想走竟是走不掉了。
徐副院的挑唆只能置之不理,不管姜院的真實意圖如何,曹子非必須華山一條道,信任那條君子協(xié)定,履行人才工作辦公室主任的職責,挖掘一個替身回來。
四
曹子非過了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在選人這件事情上,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兩面三刀。這些在官場小說里讀到的伎倆,都被他給實戰(zhàn)演習了一遍。這可不是游戲里的料,游戲畢竟是游戲,有輸有贏,輸了不要緊,隨時可以從頭再來。生活卻不允許彩排,很多時候,輸了,便是滿盤皆輸。所謂東山再起,通常只是勵志故事。曹子非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一著棋,這比攻讀任何學位都要來得艱辛困頓,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用壞了。他第一次發(fā)覺,做行政是很燒腦的,一不當心就會掉進泥淖。難怪漫長的歷史演義里,大部分情節(jié)的推進都與官場的紛爭與更迭密不可分。他覺得政治和歷史就該是同一門課程。
其實師大傳媒學院可供下手的人選不少,曹子非深思熟慮,結合通過各種渠道打聽來的信息,耗盡了有限的邏輯學、微積分之類的知識,逐項列舉優(yōu)勢與弊端,最終,鎖定了一個人。
被別人惦記,是值得炫耀的,然而,這家伙也許不該感到慶幸,因為曹子非的衡量標準與眾不同,這是由他的立場決定了的。還沒去師大,就從師大弄人,是沒把新東家放在眼里,非常不地道。如若應付著姜院,著意揀那種學術成績不錯,但人品不佳、特別喜歡跟領導對著干的刺兒頭,這種人,每所高校、每個學院都會有那么一兩個。表面是為姜院引進人才,實則是為顧院解決后顧之憂。但這也不行,等于坑了老東家,太不厚道,曹子非不是這種人。
千挑萬選,曹子非定下了師大這位電影學方向的教授。此人年富力強,科研能力較強,上課喜歡插科打諢,妙語連珠,其段子被學生收集起來,發(fā)布到網上,轉眼間成了網紅教授。
網紅教授的學術成果超越了曹子非,姜院會滿意的。這事兒,曹子非是瞞著顧院進行的,顧院在歐洲待了許多年,不太懂得強留不放的道理,更不明白人才工程與仕途前景之間的關聯,因此曹子非壓根兒沒把姜院的強留告訴顧院,他擔心以顧院的脾性,不愿意陷進紛爭,直接放棄了自己。不過,曹子非有把握的是,即使事后顧院知道了挖墻腳的人是他,估計也不會責怪下來。
問題出在網紅教授身上。這位仁兄好色,有一句經典口頭禪流傳江湖,不想成為師母的女生不是好學生。他踐行著自己的理念,對一位女研究生下了咸豬手。結果是,他離了婚,鬧騰中,跟女研究生也分了手。目前,他的未婚妻是另一位學生,轉眼就研三了。網紅教授向學院提出申請,希望能夠解決未婚妻的就業(yè)。曹子非聽說顧院對于這份申請大發(fā)雷霆,顧院這個男人有精神潔癖,認定了學生就是學生,師生發(fā)展成兩性關系,無異于亂倫或是犯罪。顧院駁回了申請,網紅教授臉上掛不住,揚言要走,哪所高校能夠容納自己的未婚妻,就投奔哪里去。對此,顧院的態(tài)度是,好走不送。
曹子非正式將網紅教授推薦給了姜院,姜院萬分重視,畢竟網紅教授獲得過省部級的教學成果獎,這對碩士點的申報是至關緊要的。與顧院不同,姜院在婚姻方面很嚴謹,可是對于網紅教授的咸濕情事容忍度很高,他的底線是,此事只要不經網絡炒作,不影響網紅教授的科研發(fā)展,就可以視而不見。同時,按照相關引進條件,網紅教授可以解決配偶的工作,他的新老婆拿到碩士文憑后,以校聘方式進入理工大,當一個行政文員,基本沒啥難度。
至此,物色工作算是基本完成。曹子非累得半死。談判階段,他已經有心無力。幸虧姜院的風格屬于親力親為型,毫無推諉之意,主動出擊,曹子非只要隨行即可。
曹子非私底下跟網紅教授聊了一次,開誠布公地坦白了自己的處境,以免此事泄露,被人詬病。網紅教授在師大是獨行俠一類的人物,很有老派知識分子的迂腐勁兒,不理俗務,大暑天就算熱成了紅薯干,亦是一身土舊的西裝襯衫,同事們的總結是,此君平素蔫蔫的,只在兩種時刻雙眼發(fā)光,一是課堂上,二是見到美女時。果然,他對曹子非的啰唆不以為意,干脆地保證不會在顧院那里泄露只言片語。
這就足夠了。
剩下的,要看姜院的造化。姜院談判功夫了得。其實談判的核心一般集中在待遇上,包括物質待遇,也包括精神待遇。姜院開出的引進費,網紅教授是滿意的。理工大解決其未婚妻的工作,網紅教授更加滿意。這是問題的命脈,畢竟網紅教授離開省城,投身一座小城市,是需要勇氣的。
事情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眼看著酒喝了兩三局,話術用盡,姜院眉飛色舞地催促曹子非,提醒網紅教授盡快走程序。驀然,網紅教授提出了新的條件,政治待遇。姜院犯了難。學院的副院長有三位,三位都在職在崗。徐副院心生去意,姜院是不知曉的,即使有所耳聞,人家一天在位,就沒法兒叫人倒騰位置。況且,擔任行政職務,那是要通過組織部門考核的,網紅教授的私生活,豈能通過組織部門的火眼金睛。
姜院到底是強大的。又是一輪談判,這事兒到底解決了。學院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基地,注入研究經費,網紅教授過來的話,直接擔任基地負責人。面子和里子都算是有了。網紅教授似乎接受了這個變通的安排。
曹子非暗地里松了一口氣。不過,劇情很快就發(fā)生了顛覆性的反轉。網紅教授突然拒絕了姜院的邀請,留在了師大。理由很簡單,網紅教授提出了最后也是最棘手的一個條件,解決博士生導師的名頭。理工大沒有博士點,就連理工類的專業(yè)都沒有,傳媒學院更是在做申請碩士點的沖刺,這條件,等于是逼著姜院穿墻而過、無米而炊。姜院試圖用迂回的方式來替換,這一回,沒有成功。因為師大是有博士點的,傳媒學院沒有,但是教育學方向新增的博士點設立了傳媒教育的方向,傳媒學院一次性申請通過了三名教授,網紅教授就在其間。博導是大學教授奮斗的終極目標之一,網紅教授留在師大,情有可原。在博導頭銜跟前,未婚妻的就業(yè)問題靠邊站。網紅教授給曹子非的解釋是,女孩子養(yǎng)在家里最放心,索性結婚以后就全職,他能養(yǎng)家糊口。
這打擊非同小可,眼看就要上岸,猛然驚覺面前的碼頭不過是海市蜃樓。曹子非接連失眠好幾天。安慰他的居然是姜院。
姜院對他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姜院說,學術江湖深不可測。姜院說,頂住啊,曹主任。姜院提醒他作為人才工作辦公室主任,抗壓能力是首要的。畢竟人才調動之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周期或長或短,沒有獵頭公司的職業(yè)精神,很難堅守。
曹子非再度生出破釜沉舟之心,實在不行,拋棄編制,凈身出戶。就在此刻,新的目標自投羅網。師大傳媒學院與網紅教授同一批申請到博導資格的一位女教授,聯系了曹子非。接到電話,曹子非的第一反應是,被網紅教授給賣了。他的理工大傳媒學院人才辦公室主任身份,在師大露了餡兒。這可如何是好?潛伏的身份暴露了,依照規(guī)則,不是被砍頭,就是趕緊躲起來,與世隔絕,永不露面。
緊接著,女教授就表示,網紅教授介紹了曹子非的難處,他們不會出賣他的,顧院那兒,他們不會透露。事已至此,曹子非顧不得未來的東家會產生的信任危機,只求完成姜院的任務,完成以后,他才能站在同樣的高度與之談判。至于姜院是策略還是真意,會不會違反口頭協(xié)定,屆時再做打算。魚肉從來都沒法兒判斷刀俎的真?zhèn)巍?/p>
這位女教授,不在曹子非的考量之列。她是那種身家清白、學術清潔的知識分子,是師大傳媒學院的棟梁之材,顧院來了以后,她被委任為學科帶頭人,足見顧院對她的認同。況且,她的家就在省城。身為女性,天南海北跳槽的可能性不太大,雌性動物比較宅,守護巢穴是一種天性。至于經濟誘惑,曹子非在校園遇見過她,她駕駛的是寶馬越野,看起來絕對不是為五斗米折腰的女人。因此,無論從哪方面思考,曹子非都會把她排除在外。
女教授沒有設置懸念,直截了當地給了曹子非投奔理工大的緣由。那是她的家庭隱私。她的兄長是生意人,最近遭遇一樁慘烈的虧損,患上精神分裂癥。瘋掉的兄長在幻覺中把她當成了假想敵,幾次都老拳相見,還威脅要索取她性命。偏偏嫂子心疼自己的男人,不肯將他送進精神病院。如此這般,她的人身安全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她只能采取三十六計之走為上。
理工大成為了避難的首選。理工大于她而言,有好幾個優(yōu)勢,首先,戲劇與影視學學科建設有基礎,不會讓她失去事業(yè)發(fā)展的路徑。其次,此地離省城不遠,她的獨生子已經工作,就在省城做公務員,她要離自己的孩子近一些。第三,她的先生是師大化學學院的教授,理工大化學學院差不多在十年前就曾經三顧茅廬,邀請她先生去做名譽院長,此番先生索性陪她一塊兒調到理工大,算是逃離了省城的霧霾,換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預先實習退休后的隱居生活。
聞聽他們夫妻沒有額外的附加條件,全憑理工大的人才引進文件,曹子非險些要跪下去給女教授磕個響頭。而姜院的驚喜更是雙倍的,天上掉餡餅不說,還是一次掉倆。姜院樂顛顛地去給校長匯報,這不只是傳媒學院的戰(zhàn)績,還關涉化學學院,現任校長正是化學專業(yè)的專家,化學是理工大的重點發(fā)展學科。
姜院給學校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無疑給他的進階之路增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傳媒學院皆知這陣子是姜院仕途中的關鍵階段,學??粘隽艘粋€人文學科背景的副校長位置,姜院是熱門人選。最近,傳媒學院私下里談論最多的就是這樁事,每個人都自動成為有韜略有遠見的政治家,把姜院與學校里另外幾個競爭者排列起來,興致盎然地分析其可行性,討論的結果是,姜院打下了傳媒學院的大半江山,實力有目共睹,上級的眼睛不是瞎的,能者勝任,即使姜院不是那等阿諛奉承之人,此番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曹子非已經置身事外,姜院的前途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他只求姜院能夠在那一紙調令上簽下同意二字。徐副院的行跡倒是耐人尋味,從顧院那里,曹子非得知他已經通過重重關卡,調動計劃經由人事部門批準。在此關頭,徐副院向顧院提出,手頭在研究一項橫向課題,尚有半年時間方可完成,屆時再正式啟動調動程序。那個課題,曹子非是知道的,理工大能夠提供的完成課題的實驗設施,師大亦是一樣不少。顯然的,徐副院是在拖延。拖延的緣故,或許是知道自己根本走不掉,曹子非就是活生生的例證,徐副院心知肚明。
高校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在各種層面的人脈交往中,曹子非要走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徐副院的動靜,也漸漸浮出水面。曹子非從同事那里聽說,有人拿著徐副院的事兒,含蓄地試探姜院的態(tài)度,得到的結論僅僅是一個不知所以的微笑。
在演繹出來的版本中,近似冷笑。
五
事后,曹子非恍然大悟,徐副院的拖宕戰(zhàn)術,另有圖謀。輿論中姜院光輝燦爛的政治前途,徐副院一向是不信的,曹子非走不掉,他也親眼所睹。他在師大和理工大之間懸而不決,是有所等待的。他等的,是另外一件事。
女教授夫妻辦完調動手續(xù)以后,姜院在學校的知名度如日中天。曹子非乘勢提出了與姜院之間的承諾,姜院的答復是,適逢省里兩年一度的學術與技術帶頭人評選,學院會全力以赴地支持曹子非申報。曹子非要走,他不攔著,但是,等到申請成功以后,他一定放人。
曹子非絕望地發(fā)現,姜院的五指山真是山重水復,他永遠都望不到頭。他想起徐副院說過的話,徐副院所言不虛,姜院跟他做的交易,果然是留下他的一種計謀。然而,讓他更加糾結的是,姜院這條件十分具有誘惑力,他深知去了師大以后,申報學術與技術帶頭人的競爭會非常激烈,顧院來自海外,很難做到去幫誰斡旋、走動,但在理工大,姜院一定會招兵買馬,組建一個公關團隊,幫他順利通關,這是姜院行事的風格。同時,省里的慣例是,會平衡一些學校之間的名額與比例,理工大人文學科是弱項,曹子非作為雞頭,很容易成為政策的受益者,這樣的優(yōu)勢,去了師大以后,是無法享有的。
這一回合,姜院又贏了。曹子非決定緩一緩。他的博士老婆也動搖了,給了他半年期限,評定結束就調動,須臾不可耽擱。
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此時,姜院出了事。姜院手下的研究生,借助姜院的人脈,發(fā)表了一篇論文,被指抄襲外文期刊。這本是學生的個人行為,與姜院無涉??墒?,慣例是,較高層次的學術期刊,學生的論文是發(fā)不了的,就得把導師的名字一道署上,刊物認的是導師的分量。事情出來以后,姜院不可避免地被牽扯了進去,事件迅速發(fā)酵,一夜之間,姜院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聲名狼藉。
姜院通過學校宣傳部,發(fā)布了公開聲明。在聲明中,承認自己培養(yǎng)無方,沒有及時察覺學生的學術不端,導致嚴重后果,愿意向公眾致歉。姜院在這份聲明里放下身段,誠懇道歉。這卻沒能挽回一切。輿情像一列脫軌的列車,伴隨著尖叫,傾覆下去。緊接著,就有好事者翻出了姜院以往掛名的學生論文,又發(fā)現了新的抄襲。姜院算是掉進了一只黑不見底的大染缸,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那一陣子,姜院在輿論中掙扎,強顏歡笑、臉色煞白。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副校長人選從另一所學院產生了,那位遠不如姜院出色的院長坐上了副校長的位置。姜院顧不得這些,他不斷地發(fā)布聲明,不斷地查實學生抄襲的行為。仿佛配合著姜院的節(jié)奏,學院班子成員都很忙,大家紛紛忙著出謀劃策,忙著奔走消災,臉上都掛著焦慮,掛著同甘共苦的嚴肅與悲憫。這份嚴肅與悲憫,姜院信與不信,曹子非不知道。他是不信的。他在徐副院的身上清晰地看到一種深藏不露的幸災樂禍。
事發(fā)以后,徐副院是最用心的。他第一個站了出來,為姜院全面謀劃應對措施,幫著起草聲明,擋在姜院身前,應付新聞媒體的騷擾。他像是最為忠誠的衛(wèi)士,眼中充滿了捍衛(wèi)姜院的力量。他主持召開了好幾次學術骨干參加的會議,尋找平息和解決事端的良策,姜院也出席了會議,姜院尷尬而狼狽,一言不發(fā)地聆聽徐副院滔滔不絕、點石成金似的金玉良言。不過,曹子非很快就看了出來,徐副院的亢奮猶如《皇帝的新裝》里的那些忠臣,為著一套莫須有的新裝忙來忙去,好像是在忠心耿耿地為皇上更衣、整理衣襟。事實上,皇帝全身赤裸。
沒人告訴童話里的那位皇帝,他的身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沒人告訴他,他正在出糗。全世界都懷著隱秘的興奮,觀看迄今為止最大的陰謀、最荒誕的演出。
姜院的處境,與童話里的倒霉皇帝差不多。曹子非生出憐憫,他在別的同事眼里也看到了同樣的憐憫,但是,沒人把這份憐憫付諸行動。除了極少數與姜院過從甚密的老師,不時問候與安慰姜院,大多數老師都是淡淡地遠遠地注視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與走向。這亦是高校教師社交的常態(tài),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不過,姜院沒有滿足大家的觀賞心理。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失蹤了。翌日召開的院務會,他沒有出席。他的手機關機,家里沒人聽電話。徐副院帶人上門尋找,門扉緊閉。當天他有三節(jié)課,他在微信里通知學生停課。
姜院的孩子前幾年就出國留學了,他的夫人在一家國企工作,年滿五十歲就辦理了退休手續(xù),待在家里做兩件事,炒股、做飯。此番,姜夫人也一同蒸發(fā)。姜院一家子神秘消失了。
是遇險,還是背負重大經濟案件潛逃,是恐怖片還是貪腐片?學校立刻啟動應急程序,由徐副院主持工作,把控全局。
準確的消息很快傳來,姜院沒發(fā)生別的,他只是一走了之。他做了曹子非一直猶豫著的一件事,放棄公職。不要人事檔案、不經歷煩瑣的調動程序,被沿海的一所私立高校作為人才引進,擔任該校最新籌辦起來的傳媒學院院長,傳聞中對方給出的年薪是五十萬。
姜院便是如此脫離了體制,以及他曾經為之殫精竭慮但卻始終夠不著的副校長的官職。他的離開,讓人愕然,讓人張口結舌,也讓人在輕微的鄙夷之后,生出羨慕。畢竟,大部分人都習慣了溫水煮青蛙,流動很難,游走到體制之外,更是難上加難。
駱平,女,1976年出生于四川成都。文藝學碩士,國家一級作家,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四川省曲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四川省學術與技術帶頭人后備人選。教育部戲劇與影視學教指委委員。四川師范大學影視與傳媒學院院長。碩士生導師。已出版長篇小說《銳舞派對》《藥道》《愛情有毒》等9部,長篇童話《老祖母的廚房》等3部,散文集1部、中短篇小說集2部。在《人民文學》《小說月報》《當代》等各類刊物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及散文多篇。在《四川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當代電影》《當代文壇》《四川戲劇》等發(fā)表學術論文多篇。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李雷與韓梅梅》《安妮的邛?!芳半娨曔B續(xù)劇《杜秋娘》劇本,參與新版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項目策劃及編劇。先后獲得冰心兒童圖書獎、四川文學獎、四川省精神文明“五個一”工程獎等各類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