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9年2月號上半月刊|洪燭:我夢見云,卻無法夢見——云從哪里來
岳陽的屈原墓與杜甫墓
是巧合還是宿命?中國詩歌史
三大男高音中的兩位
都安葬在岳陽境內(nèi)
一個在汨羅,一個在平江
一個死于水中,一個死于船上
一個是曾經(jīng)的三閭大夫
一個是前工部員外郎
給我的印象:屈原那未完成的史詩
注定要由另一個詩人來寫完
當(dāng)然首先,必須繼承他的苦難
一筆無人愿意接受的遺產(chǎn)
就這樣落在老杜的肩上
就像洞庭湖,光靠湘、資、沅、澧四水并不夠
還必須接納汨羅江
才能真正地變得偉大
岳陽樓與黃鶴樓
站在岳陽樓上,我心有不甘
東張西望。別人問我望什么
我說我在望黃鶴樓
黃鶴一去還會回來嗎?
站在黃鶴樓上,我略感不足
東張西望。別人問我找什么
我說我在找岳陽樓
那才是我的主心骨
比廟堂更高的是星空
比江湖更遠(yuǎn)的是人們內(nèi)心的道德
康德說:這兩樣?xùn)|西值得仰望終生
一座儒家的樓,一座道家的樓
使長江入海又倒流
站在岳陽樓上我羨慕李白
站在黃鶴樓上我又呼喚范仲淹
并不是這山望著那山高
在我之外,還有另一個我
岳陽樓與黃鶴樓,中國的姊妹篇
就像一個人和他的背影
李白與范仲淹,苦難的雙胞胎
各有各的法寶,超越了自我
洞庭湖與云夢澤
我知道你的另一個名字:云夢澤
我知道在你之外,還有另一個你
我看見云,卻看不見夢
我夢見云,卻無法夢見——云從哪里來
將飄向哪里
站在岸上,有被淹沒的感覺
站在水邊,無比地渴……
這里是屈原問天的地方,是杜甫乘船的地方
洞庭湖,八百里煙波,八百里月色
八百里,衡量著我與古人的距離
天堂雖好,可我就住在天堂隔壁
中年的我,來到中午的洞庭湖
我來得遲了,錯過它的早晨
我來得早了,還要耐心等待它的黃昏
登岳陽樓
登第一級樓梯,我踩著了李白的腳印
第二級,踩著了杜甫的腳印
第三級,踩著了白居易的腳印
越往上熟人越多,踩著了李商隱與杜牧的腳印
以及歐陽修與陸游的腳印
古人的影子,全從踩痛的腳印上站了起來
聚集在這座樓里
聚集在我的身體里,鳥兒一樣嘰嘰喳喳
七嘴八舌。仔細(xì)一聽:原來在吟誦各自的詩
念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歡喜
這是岳陽樓嗎?怎么像巨大的鳥籠
包容了最美麗的羽毛,最高尚的靈魂
我還是覺得少了一個人
少了一種聲音。從上樓到下樓
就是沒踩著范仲淹的腳印
面對洞庭湖終于想明白了:《岳陽樓記》的作者
恰恰沒來過岳陽,可他在遠(yuǎn)方發(fā)出的
仍然是最強(qiáng)音
詩人中的詩人,詩人之外的詩人
先天下詩人之憂而憂,后天下詩人之樂而樂
詩人的憂已比天下人快半拍,可他還要快半拍
總是跑在第一個
詩人的樂已比天下人慢半拍,可他還要慢半拍
寧愿成為最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