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19年第2期|曉蘇:花飯
01
突然接到倪飛教授的電話,我覺得聲音很熟,卻一時沒聽出來是誰。電話是倪飛用他辦公室的座機打的,我的手機上沒存這個號碼。
“請問您哪位?”我客氣地問。
“怎么?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倪飛顯得很吃驚。
我只好撒謊說:“對不起,隔壁正在搞裝修,電鉆打個不停,把我的耳朵都快鉆聾了?!?/p>
倪飛愣了一會兒,隨后擴大嗓門說:“我們好長時間沒吃花飯了吧?廣八路的那家花飯館,不曉得還在不在?”
對方一說吃花飯,我猛然就明白了打電話的是倪飛。這讓我感到十分尷尬。幸虧我們用的不是可視電話,否則他肯定會發(fā)現(xiàn)我的臉紅一塊白一塊,比猴子屁股還要難看。
要說起來,倪飛應(yīng)該算是我的貴人。以前,我在這所大學的電教館工作,每天扛著機子四處攝像,雖然也被校外的人喊作教授,但實際上連個教師編制都沒有,說白了只是一個教輔人員。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有幸認識了倪飛。從此,我的人生命運便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折,借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進入了跨越式發(fā)展的快車道。
那是五年前,我不幸患上了一種病毒流感,每天去校醫(yī)院打針。有一天,我剛掛上吊瓶,倪飛突然來了。他也染上了流感,也是來醫(yī)院打針的。那天注射室人滿為患,只有我身邊還空著一個位子,倪飛便別無選擇地和我坐到了一起。我的性格比較外向,倪飛也很隨和,我跟他很快就攀談上了。相互一介紹,我才知道他是新聞傳播學院的副院長,并且分管科研。這讓我禁不住一下子興奮起來。在大學里混了十幾年,我知道科研是怎么回事,除了發(fā)表論文和出版專著,更重要的是申請項目,因為項目有經(jīng)費支持。當時,我正好搞到了一個國家級項目,經(jīng)費高達兩百萬。為了激發(fā)倪飛的談興,我馬上把項目的事告訴了他。沒想到,倪飛一聽說我手頭有國家級項目,立刻就對我刮目相看了,進而還萌生了調(diào)我的念頭。他很認真地問我,你愿意調(diào)到我們學院當老師嗎?我萬分驚喜地說,當然愿意。此后沒過多久,倪飛真的把我從電教館調(diào)到了新聞傳播學院。
調(diào)入新聞傳播學院后,短短五年時間,我從一個工程師直接評上教授,又從教授升為博士生導(dǎo)師,半年前還當上了龜山學者。憑良心講,我能混到今天這個樣子,完全是倪飛鼎力相助的結(jié)果。倘若沒有他,說不準我如今還在電教館扛攝像機。所以我說,倪飛是我的貴人。
然而,我這個人太注重實際了,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一個勢利眼。以前,倪飛對我有用的時候,我三天兩頭就要跟他聯(lián)系,每個月都會請他去廣八路吃一次花飯。廣八路離我們這所大學很近,出了北門,朝右一拐便是。那里有一家揚州花飯館,老板娘是地地道道的揚州人。倪飛少年時代曾在揚州外婆家生活過許多年,所以對揚州花飯情有獨鐘。因此,每當我提出請他去廣八路吃花飯,他都會滿口答應(yīng)。如果要算起來,我和倪飛這五年間少說也在廣八路吃了四十次花飯。當然,我每次請倪飛吃花飯,都是有事和他商量,或者說請他幫忙。比如評教授,比如升博導(dǎo),比如當龜山學者,這每一步都與花飯有關(guān)??墒呛髞?,倪飛對我沒什么用處了,我便中斷了與他的聯(lián)系,也沒再請他去廣八路吃過花飯。坦率地說,我的確有點兒忘恩負義。
我最后一次請倪飛吃花飯,已經(jīng)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剛當上龜山學者。為了感謝倪飛對我的幫助,也為了慶賀自己的進步,我去花飯館時還特地帶上了一瓶湖北名酒白云邊。那天晚上,我和倪飛都喝過了量。我醉得一塌糊涂,把吃進去的花飯都吐出來了。深夜分手的時候,我和倪飛趁著酒勁還擁抱了一下,并且約好下個月再一起吃花飯。誰想到,打那以后,我和倪飛就失去了聯(lián)系,居然大半年沒見過面,甚至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現(xiàn)在,倪飛突然打電話找我,而且一開口就提到花飯,真讓我感到尷尬。我舉著手機,足足有兩分鐘沒有說話,不知道如何跟倪飛開口。好在,倪飛沒太懷疑我的謊言,似乎真以為我的鄰居在搞裝修。大約過了兩分鐘的樣子,倪飛問我,你隔壁的電鉆還在打嗎?我終于松了一口氣說,停了,總算是停了。
倪飛急忙說:“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去廣八路吃花飯。大半年沒吃了,心里怪想的,昨夜還做夢吃花飯呢?!?/p>
“有空,有空的。不過,還是我請你吃。”我趕緊說。
倪飛說:“不,這次是我請你。以前都是你請我吃,今天無論如何都該讓我請你吃一次了。酒,也由我?guī)?。你只要賞光就行了?!?/p>
“看你說的!你是我的貴人呢,還是讓我請你吃吧?!蔽艺f。
倪飛卻沒有答應(yīng)我的要求。他的態(tài)度顯得很堅決,說這次非他請我不可,聽口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倪飛好像也不愿意在這件事情上和我多費口舌,說了一個碰頭的時間,然后就匆匆掛了電話。
這讓我不禁有些納悶。以前,我們頻繁出入廣八路花飯館的時候,每次都是我請倪飛,他從來就沒請過我,甚至提都沒提過。今天,太陽怎么忽然從西邊出來了?難道倪飛有什么喜事?這時,我猛然想起了我們新聞傳播學院的院長人選。一個月前,前任院長榮升為學校副校長,此后院長的位子便一直空缺。我聽說,現(xiàn)任的三位副院長都想當院長,并且實力相當,各有優(yōu)勢,所以競爭十分激烈。但相比而言,倪飛的資歷要老一些,當副院長差不多快滿兩屆了。倪飛今天突然請我吃花飯,莫非院長的事情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他要擢升院長了?想到這里,我心里釋然了許多。
本來,我想先給倪飛打個電話,含蓄地祝賀一下他。但我后來沒有打。我轉(zhuǎn)念一想,晚上我們反正是要一起吃花飯的,還是當面向他道喜吧。
02
下午五點半,我便到了位于廣八路的花飯館,比倪飛約定的時間整整提前了一個鐘頭。我到這么早,并不是迫不及待,而是把手表看錯了。這段時間,我在學校里沒課,幾乎每天都在校外和一幫教授打麻將,打得天昏地暗,滿眼都是血絲,看什么都模糊不清,似是而非。
老板娘眼睛好,一眼就認出了我。她連忙從收銀臺后面走出來,一邊跟我打招呼,一邊給我上煙。真是稀客呀,你有大半年沒來了吔。她用溫軟的揚州話對我說。我吐了一個煙圈,然后騙她說,我去美國哈佛大學做了半年的訪問學者,昨天才飛回武漢。我話音未落,她便夸張地哇了一聲,好像是更加崇拜我了。這讓我感到十分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倪教授呢?他今天為啥沒來?”老板娘突然睜圓眼睛問。
我佯裝不快地說:“怎么?難道我一個人就不能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在我的印象中,你和倪教授以前總是一道來的,兩人那么親密,那么默契,就像一對雙胞胎?!彼呎f邊對我古怪地笑了一下。
我也忍不住一笑說:“呵呵,你說話真逗。既然你說我們像雙胞胎,那他今天肯定也會來的。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他一個小時之內(nèi)就會到?!?/p>
花飯館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筑。一樓很寬敞,擺放著十幾桌散席。二樓稍微窄一點,布置了四個雅座和一個包房。包房非常豪華,有電視,有音響,有羊毛地毯,有真皮沙發(fā),還有配置了浴缸的衛(wèi)生間。在不同的樓層和不同的房間,所供應(yīng)的花飯也是不同的。散席上吃的,一般都是普通的雞蛋炒飯;雅座里吃的,除了雞蛋之外,炒飯里還會放進一些肉末或火腿腸;包房中吃的,炒飯里的雞蛋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融入其中的山珍海味,比如松子、竹蟲和鮑魚丁。當然,每種花飯的價格也不一樣,便宜的十塊錢一碗,貴的高達一百多。
我坐在收銀臺對面的沙發(fā)上,一邊抽煙一邊等候倪飛??腿嗽絹碓蕉嗔?,花飯的香味已經(jīng)開始四處彌漫。這時,老板娘邁著碎步走過來問我,今天要包房嗎?我愣了一下說,暫時還說不好,這次是倪教授請客,等他來了再定吧。老板娘面有難色地說,你曉得的,包房只有一個,我怕別人先要了,你們到時候想要也沒有了。我想了想說,那你還是先留一會兒,倪教授很快就會來的。
二樓的那個包房,既安靜又舒適,無疑比散席和雅座好。但是,它有最低消費標準,用一次至少要八百。從前,我和倪飛雖說是這里的???,但我們基本上都坐雅座,進包房的次數(shù)少而又少。原因在于,包房太貴了,兩個人一次吃八百塊錢的花飯,不管怎么想都不劃算。再說,我經(jīng)濟上也不怎么寬裕,工資都被老婆捏著,自己能支配的只有一點項目獎勵。而我又不是省油的燈,除了喜歡打麻將,還喜歡找女朋友。打麻將總是十打九輸,找女朋友也是只賠不賺。這么一來,我的手頭就比較拮據(jù),所以在生活中能少花一分錢便盡量少花一分。
前面提到,自打認識倪飛后,我至少請他來廣八路吃過四十次花飯。但是,我們總共只進過三次包房。沒錯,絕對只有三次,我記得一清二楚。我還清楚地記得,三次進包房,每次都是我遇到了特殊情況,急需找倪飛匯報,跟他商量,然后請他幫忙。
我第一次請倪飛進包房吃花飯,是在我從電教館調(diào)到新聞傳播學院的第二個月中旬。當時,學校正在評職稱,我希望從高級工程師直接評上教授。
在那之前,我已經(jīng)請倪飛吃過好幾次花飯了,都是在二樓雅座?;叵肫饋?,我的調(diào)動還是很順利的,自己幾乎沒操什么心。當時,新聞傳播學院的科研比較弱,在全校排名中倒數(shù)第三,主要是項目太少。作為分管科研的副院長,倪飛一天到晚都在為項目發(fā)愁。后來倪飛對我說,當他在校醫(yī)院注射室得知我有國家級項目時,他仿佛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當即就決定要不遺余力地把我抓住。在調(diào)動過程中,盡管也遇到了一些阻力,但都被倪飛輕而易舉地沖破了。每當有人出來阻攔時,倪飛就說,如果不調(diào)他,你給我搞個項目來!此言一出,那些人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事情也是趕巧,我剛調(diào)到新聞傳播學院一個月,學校啟動了一年一度的職稱評審。原先在電教館,我的職稱是高級工程師,相當于副教授。我對照學校人事處關(guān)于參評教授的要求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我的硬件都夠,于是就當仁不讓地申報了。誰想到,新聞傳播學院符合教授條件者大有人在,而人事處此次下達的教授名額卻只有一個。由于僧多粥少,申報教授的一群人便展開了激烈角逐。我當然也不甘示弱,因為我手上捏著一個國家級項目。
然而,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我這次評職稱非常不順,可以說費盡周折。倪飛是院里的職稱評委,還擔任評委會副主任。我聽他說,不少人反對我評教授,認為我資歷太淺,除了一個國家級項目,其他方面都不占優(yōu)勢。聽倪飛的口氣,我這次評教授似乎希望不大。這讓我感到十分郁悶,甚至有點惱火。
我這個人向來不愿意服輸,經(jīng)常是不達到目的就誓不罷休。既然在新聞傳播學院評教授無望,那我就只好另找門路了。我有個姓劉的大學同學,在廣州一所名牌大學里當人事處長。我迅速和劉處長取得了聯(lián)系,希望到他那里混一口飯吃。劉處長頗念舊情,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我的要求。在劉處長答應(yīng)我的第二天晚上,我便請倪飛到廣八路吃了花飯,并且第一次進了花飯館二樓的包房。
那天晚上,倪飛來到花飯館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包房里備好酒菜恭候他了。那次我表現(xiàn)得特別大方,不僅點了烏龜,而且還買了一瓶每天在電視上打廣告的夢之藍?;堃彩亲钯F的,即一百塊錢一碗的那種。倪飛一進包房就傻了眼,目光直直地盯著我問,規(guī)格這么高,有什么喜事嗎?我略顯憂傷地說,倪院長,我很快要調(diào)往廣州了,今天特地請你吃個告別宴。倪飛大吃一驚,問我是什么情況。我沒有急著回答他,只顧低著頭默默地斟酒,顯出依依不舍的樣子。直到碰杯后,我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倪飛。
倪飛驚慌地問我:“你是我作為人才引進的,調(diào)到我們新聞傳播學院才一個多月,為什么突然就要調(diào)走?”
“唉,我這也是被逼無奈?。∷自捳f,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廣州那邊,已承諾給我教授了。”我邊說邊嘆息了一聲。
倪飛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你是因為職稱??!”
“是的,既然評不上教授,那我還待在這里干什么?”我說。
倪飛接下來半天無語。但他沒有停止喝酒,還連續(xù)自斟自飲了兩杯,看上去內(nèi)心十分不安。兩杯酒下肚之后,倪飛把空酒杯朝桌子上使勁一放,大聲對我說,你先別急著走,職稱的事,我再給你想辦法。聽倪飛這樣說,我心里頓生感激。不過,我沒有表示愿意留下來,反而顯得去意已定。我誠懇地說,你的好意我領(lǐng)了,但我不想太為難你。再說了,我手上有國家級項目,到哪里都可以評教授的,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我這么一說,倪飛猛然激動起來。他放大喉嚨說,正是因為你有國家級項目,所以我不能讓你走。已經(jīng)到碗的肥肉,我怎能眼巴巴地看著被別人搶跑?說完,他又自斟自飲了兩杯。
進包房吃花飯過后沒幾天,新聞傳播學院正式召開了職稱評審會議。在會上,倪飛力排眾議,舌戰(zhàn)群儒,最后硬是把我評上了教授。
03
花飯館生意興隆,剛到六點鐘,一樓的散席全都坐滿了。我看見二樓也上去了好幾撥客人,全都是財大氣粗的派頭。我想,他們中間肯定會有人要那個包房,心里不免有些緊張。我扭過頭,朝門外面看了一眼,卻不見倪飛的影子。
這時,老板娘再次走到我身邊,問倪飛什么時候到,說已經(jīng)有好幾個客人要包房了,不曉得到底是留還是不留。我說,倪飛約的時間是六點半,他也有可能會提前到。老板娘撇嘴苦笑了一下,然后建議我給倪飛打個電話。我很快撥了倪飛的手機,對方卻正在通話之中。我沒有立即把手機掛斷,想等他通話一結(jié)束就問訂座的事??墒?,我等了好幾分鐘,手機都發(fā)燙了,倪飛那邊的通話還沒完。我想,倪飛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要事情,否則不會在電話里說這么久。我還猜測,倪飛在電話里所說的內(nèi)容,十有八九與他當院長有關(guān)。
“對不起,倪教授的手機一直占線。”我掛了電話對老板娘說,同時學著外國人的樣子把兩個肩頭聳了聳。
老板娘皺起眉頭說:“那個包房,我最多再給你們留十分鐘。如果十分鐘還定不下來,我只好給別人了?!?/p>
“再留一刻鐘怎么樣?我們是老吃客呢。”我嬉皮笑臉地說,隨即還給她拋了一個媚眼。
老板娘做個怪相說:“什么老吃客?我看你就是個老油條!”
老板娘說到老油條,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年晉升博導(dǎo)的事,同時還想到了我老婆。博導(dǎo)是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的簡稱,我們大學里特別在乎這個頭銜。我至今記得,就是在我為升博導(dǎo)四處活動的時候,我老婆說我是老油條的。那是她第一次這么說我,從此往后就經(jīng)常說我是老油條了。
我從學校電教館調(diào)到新聞傳播學院不久,便取得了碩導(dǎo)資格。所謂碩導(dǎo),也就是碩士研究生導(dǎo)師的簡稱。如今,碩導(dǎo)在大學里是不值錢的,因為碩士生招生人數(shù)一度猛增,一個小講師都可以指導(dǎo)碩士研究生。所以,我并不看重碩導(dǎo)這個頭銜,只是對博導(dǎo)資格垂涎三尺。說到這里,我不由想起一段屈辱的遭遇。有一次,我到外地去參加一個學術(shù)會議。報到簽名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前面的人在職稱欄里填的都是博導(dǎo),于是靈機一動,把我的職稱也由碩導(dǎo)變成了博導(dǎo)。誰曾想到,那個會,我們學校居然有兩個人參加,另一個與會者還是我的同事。那個同事與我向來不睦,立刻就在會場上揭了我的老底。當時,我真是難堪到了極點,仿佛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扒光了我的褲子。從那時起,我對博導(dǎo)身份就更加心馳神往了,做夢都想弄個博導(dǎo)干干。
調(diào)到新聞傳播學院的第二年,學校研究生院決定增補一批博導(dǎo),先由教授自己報名,再經(jīng)所在院系初審,最后報到研究生院審批。我那次也報了名,遺憾的是沒能申請成功。按照學校規(guī)定,教授必須任職兩年以上才有資格申請博導(dǎo),而我當時評教授才一年零兩個月。
第二年增補博導(dǎo)的時候,我在新聞傳播學院是第一個報名的。院里初審時,盡管我的教授任職年限已夠,但還是遇到了不少阻力。有人指責我論文水平不高,有人批評我上課效果不好,有人甚至還拿我的碩士生做文章,認為我在指導(dǎo)上不合規(guī)范。幸虧,我有倪飛為我說話。初審會開到關(guān)鍵時刻,倪飛毅然挺身而出。他用指頭指著那些反對我的人說,你們說人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人家有國家級項目??!搞到兩百萬項目經(jīng)費的人不能當博導(dǎo),那請問誰還能當?倪飛這么一問,那些反對者都啞口無言了,只好讓我通過了初審。
然而猝不及防的是,我的博導(dǎo)申請送到研究生院以后,居然又遇到了新的麻煩。那年,研究生院突然出臺了一條新規(guī),凡是申請博導(dǎo)的教授,必須自身要有博士文憑。一聽到這個消息,我當即就崩潰了。因為,我不僅沒讀博士,而且連碩士文憑都不過硬。我當初讀的是一個碩士研究生班,交了一萬多塊錢,利用暑假聽了幾次課,后來就混了一張結(jié)業(yè)證。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差不多徹夜未眠。次日天亮時分,我猛然想到了上海的一位哥們兒。哥們兒姓關(guān),在上海一所著名大學擔任科研部部長。多年以前,關(guān)哥來武漢參加一個主題為高等教育與信息技術(shù)的研討會,我和他在會上一見如故。散會之后,我留關(guān)哥在武漢玩了一天,陪他登黃鶴樓,還請他吃武昌魚,而后就成了哥們兒。我很快給關(guān)哥打了一個電話,把我的境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關(guān)哥真夠意思,一聽便為我打抱不平,并立刻建議我調(diào)往他們學校。來吧,只要你把項目帶來,我們立馬給你解決博導(dǎo)。關(guān)哥一邊說著,一邊還在電話那頭給我拍了胸脯。
就在關(guān)哥提出調(diào)我的當天中午,我迫不及待地把倪飛約到了廣八路,第二次進了花飯館二樓的包房。從家里出來之前,我在酒柜邊再三考慮,最終拿了一瓶五糧液。到了花飯館,我又慷慨地點了一個野生甲魚火鍋,還有剛剛推出的蠶蛹花飯。倪飛進到包房時,酒已打開,火鍋也上來了。他先愣了一會兒,然后對我淡淡地一笑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八成兒又是絕路逢生了。我喜形于色地說,沒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倪飛問我,什么喜事?我舉起酒杯說,先喝酒吧,喝了酒我再告訴你。直到酒過三巡,我才把調(diào)動的事講給倪飛聽,同時還讓他看了關(guān)哥和我在手機上的聊天短信。關(guān)哥在短信中說,拿了國家級項目還不能當博導(dǎo),真是豈有此理!
倪飛一看短信便焦急起來,趕緊問我:“上海那邊要調(diào)你,還答應(yīng)一去就給你博導(dǎo),有什么條件嗎?”
我如實回答說:“他們讓我把那個國家級項目帶過去。正好,我那個項目還沒結(jié)項,按規(guī)定可以帶走?!?/p>
“不行,這絕對不行!”倪飛頓時激動起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你先不要答應(yīng)他們,我今天就去找院長匯報,然后和院長一起去研究生院交涉?!?/p>
“多謝院長厚愛!”我雙手合十,給倪飛作了個揖說,“不過,你就別再為我費心了,研究生院是不會同意我當博導(dǎo)的?!?/p>
倪飛沒再言語,接下來只顧埋頭吃甲魚,邊吃邊喝五糧液。吃飽喝足之后,他拍著我的肩,噴著酒氣說,事在人為,一切皆有可能。說完,倪飛就跟我握手道別,匆匆忙忙離開了花飯館。
果不其然,吃過花飯后的第三天,我的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了研究生院新增博導(dǎo)的名單之中。倪飛見到名單后,迅速給我打來了電話,問我還走不走?我有點難為情地說,既然解決了博導(dǎo),那我就只好不走了。
04
我一直等到六點半,倪飛還沒到。老板娘這時又來了,有些不耐煩地對我說,你們到底還要不要包房?我說,我馬上給倪教授打電話落實。我拿出手機,正要撥倪飛的號碼,倪飛發(fā)來了一條短信。短信上說,學校組織部突然找他談話,所以要遲到一會兒。我連忙回了一則短信,問他訂不訂包房??墒牵业亩绦虐l(fā)出去后,倪飛卻沒有回復(fù)。依我猜測,組織部的人肯定在跟倪飛談一個十分重要的事情,八成兒是關(guān)于院長的人選。我想,倪飛當院長看來是板上釘釘了。
“倪教授怎么說?”老板娘盯著我問。
“他說組織部長正在找他談話,看樣子馬上要當院長了。”我說。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不高興地說:“我是問他要不要包房!他當不當院長,跟我這個開花飯館的沒半毛錢關(guān)系?!?/p>
我露出一臉怪笑說:“此話差矣!如果倪教授當了院長,你這兒的花飯生意會更加紅火。你知道阿慶嫂嗎?她有句名言,叫背靠大樹好乘涼?!?/p>
老板娘可能看過《沙家浜》這出戲,聽我說到阿慶嫂,態(tài)度頓時變得柔軟了,居然又給我上了一支煙,還親自幫我點燃。臨走的時候,老板娘雙眉一挑對我說,既然倪教授要當院長,那我就把包房一直給他留著。假如他到時候萬一不要,我也認了。我覺得老板娘這話說得很有水平,連忙伸出一個大拇指,把她好好地夸了兩句。厲害,你比阿慶嫂還要厲害!我這么夸她。她被我夸得喜不自禁,一邊扭腰一邊走了,看上去就像一條游動的錦鯉。
老板娘走后,我手機上來了一個電話。剛聽到電話鈴聲,我還以為是倪飛打來的,舉起手機一看,才發(fā)現(xiàn)打電話的是一個牌友。牌友是武漢另外一所大學的教授,他也通過關(guān)系搞到了一個國家級項目,項目經(jīng)費比我的還多。其實,他壓根兒沒心思研究項目,具體的工作都攤派給了他的研究生。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社交上,另外就是打麻將。他打麻將的賭資,基本上都是從項目經(jīng)費中支出來的。雖然項目經(jīng)費管理比較嚴,但他有足夠的應(yīng)對辦法。比如,他經(jīng)常會設(shè)計一些諸如專家咨詢費之類的表格,讓我們幾個牌友以咨詢專家的身份在上面簽名,每人的咨詢費三千到五千,而實際上這些錢都進了他一個人的荷包。不過,我們不會因此對他有什么意見,并且還會為他保密。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這幫人都是這么干的,圈子內(nèi)稱之為換手摳背,也叫換背摳癢。
牌友這次來電話,不是約我打麻將,而是邀請我參加一個評審會。他的一個項目要結(jié)項了,按規(guī)定必須召開一個專家評審會,先由與會專家對他的研究成果進行審閱,然后形成一個項目鑒定書。
事實上,項目評審會都是走過場。在我的印象中,幾乎沒有什么項目是不能結(jié)項的。至于成果形式,無非就是論文和專著,再就是實驗報告。這些,都可以讓研究生們?nèi)ネ瓿?,只要發(fā)表時把導(dǎo)師的名字掛在前面就行了。結(jié)項的時候,評審專家都由項目負責人自己請。這些專家和項目負責人的關(guān)系,往雅里說是同行,往俗里說就是一伙兒的。在評審會上,他們一個個都要發(fā)言,雖然講得頭頭是道,但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怎么好聽怎么說。專家們發(fā)言結(jié)束后,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這時,項目秘書會把事先準備好的項目鑒定書拿過來,請每位專家在上面簽名。專家們發(fā)言也累了,拿到簽定書看也懶得看,便草草地把名簽了。與此同時,專家們還要在評審費發(fā)放表上簽個字,簽完就可以領(lǐng)到一個鼓鼓的牛皮紙信封。走完這些程序,項目就可以宣布結(jié)項了。然后,所有與會者一起鼓掌。再然后,大家再一起款款步入宴會廳。
牌友在電話中說,他的項目評審會三天后在他們學校舉行,希望我一定參加。我假裝推辭說,你知道,我是個水貨專家。你的評審會,我就不去濫竽充數(shù)了吧。牌友呵呵一笑說,你就別謙虛了,水貨專家能當上龜山學者?他這么一挖苦,我就不好再說什么了。要是再說下去,他沒準兒會把我挖苦得體無完膚。
說到龜山學者,我多少感到有些臉紅。打從國家設(shè)立長江學者之后,各地高校紛紛效仿,一時間,各種名頭的學者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鋪天蓋地。比如珠江學者,湘江學者,烏江學者,又比如黃河學者,淮河學者,黑河學者,還比如泰山學者,華山學者,黃山學者。江用完了用河,河用完了用山,國家的好山好水差不多都用到了學者身上。我們這所大學也不甘寂寞,因為學校附近有座龜山,便照葫蘆畫瓢搞了一個龜山學者獎勵計劃。龜山學者雖說不如長江學者值錢,但每年也有十萬塊的獎勵,所以誘惑力還是很大的。半年前,在那每年十萬塊錢的誘惑下,我也申報了。
令人不爽的是,我的申報材料送到學校之后,有關(guān)職能部門在進行資格審查時,認為我有一項指標不合要求。按照龜山學者的評選細則,申報者必須承擔一門本科生的課程教學,并且學生的滿意率要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本科生的課程,我倒是上過一門,即《視覺新聞學概論》,主要講的是攝影和攝像。但是,學生們覺得我講得雜亂無章,所以滿意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因為這個該死的滿意率,龜山學者評委會在初評階段就把我刷下來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差點氣暈了。讓我生氣的是,不僅每年十萬塊錢的獎勵泡了湯,而且臉面也丟光了。一氣之下,我又產(chǎn)生了調(diào)走的念頭。這次,我想到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因為我的一位老鄉(xiāng)剛剛榮升了那所大學的黨委副書記,正好分管人事和職稱。我的老鄉(xiāng)姓張,在他們兄弟中排行老三,所以小名叫張三。我給張三發(fā)了一個郵件,迫切表達了我的投奔之意。張三很快給我回了郵件,認為我的條件完全符合他們引進人才的標準。張三還允諾說,只要我把國家級項目帶去,他們可以特聘我為該校燕山學者,每年獎勵十二萬。
收到張三的回復(fù),我不禁喜出望外,當即把他的郵件打印了一份。那天傍晚,我懷揣著張三的回復(fù),再次光臨了廣八路花飯館。毫無疑問,我又請上了倪飛,并且又進了二樓的包房。
那是我第三次進入花飯館包房。從家里出門時,我毫不猶豫地拎上了唯一的一瓶飛天茅臺。到了包房,我又狠心地要了一盤紅燒鱷魚,還一咬牙點了兩份穿山甲炒花飯。老板娘偷偷地跟我說,穿山甲來自中越邊境,沿途繞過了重重盤查,好不容易才抵達武漢。不過,用穿山甲炒的花飯也夠貴的,一份居然高達一百五十元,兩份就是三百。下單的時候,我的心如同刀割,劇痛了好一陣。
倪飛那天來得很準時,一分鐘也沒遲到。進入包房后,他先把酒菜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抬起頭來,看著我怪笑。
“你怎么這樣看我?”我有些不自在地問。
倪飛說:“看樣子,你又想調(diào)走了?!?/p>
“沒錯。這次是調(diào)北京,我老鄉(xiāng)是那所學校的黨委副書記?!蔽疫呎f邊掏出張三的郵件,推到他面前。
倪飛看完郵件,沉吟了片刻問:“你的那個項目,應(yīng)該是明年結(jié)項,該不會也帶走吧?”
我沒有正面回答倪飛,只是跟他苦笑了一下。倪飛顯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便沒再追問。但是,倪飛沒有把張三的郵件還給我。他認真地折好,然后放進了他身邊的提包。我奇怪地問,你這是要干什么?倪飛不慌不忙地說,明天上班后,我把這份郵件送給主管科研的副校長看一下。說完,他便大口地吃喝起來。
此后沒過幾天,學校公示了一批新晉的龜山學者名單。那天中午,我正睡午覺,倪飛突然打電話給我,讓我去行政大樓門口的公示欄看看。我跑去一看,居然看到我的名字也位列其中。
05
倪飛來到花飯館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七點了。雖說時令已是深秋,但他看上去卻滿面春風。倪飛手上提著一瓶洋酒,好像是人頭馬??磥恚@次真是要請我吃花飯了。
老板娘遠遠地就認出了倪飛。她張開雙手,像喜鵲展翅一樣跑到門口,驚喜萬狀地說,哎呀,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倪教授盼來了!倪飛笑了笑問,那個包房還在吧?老板娘忙說,在,在,我一直給你留著呢!她邊說邊接過倪飛手上的酒,轉(zhuǎn)身帶我們上了二樓。
點菜時,倪飛問,有什么特色菜嗎?老板娘將頭一歪,神情曖昧地說,真巧,今天剛好有公雞蛋火鍋。倪飛明知故問,公雞還下蛋?老板娘有些害羞地說,也就是雞卵子。點完菜,倪飛問我,你想吃哪種花飯?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老板娘搶著說,我推薦你們吃狗鞭花飯吧,本館剛上的新品種,吃了又香又壯陽。倪飛說,好吧,那就來兩份。
老板娘出去后,我問倪飛:“院長的事,十拿九穩(wěn)了吧?”
倪飛眼睛直直地看了我一會兒,神秘地笑了笑說:“先不說這個,還是先說一說你,好嗎?”
我不由一驚,忙問:“我有什么好說的?”
倪飛遞給我一支煙,然后說:“就說說你那個項目的來歷吧。我問過你好多次,你總是不肯告訴我。”
我沒想到,倪飛會再次問到這個問題。在這之前,他至少問過我兩三次,問我是怎么把那個項目弄到手的。我知道,倪飛一直對我的項目感到很好奇。在他看來,我能搞到一個國家級項目,上面肯定是有關(guān)系的。他的猜測沒錯,我在上面的確有個關(guān)系。
六年前,我認識了一個高官的秘書。那個秘書姓高,個子也高,少說也有一米九。那年夏天,高秘書陪高官來我們學校視察工作,視察結(jié)束后又去神農(nóng)架林區(qū)調(diào)研。去神農(nóng)架的時候,我們學校派了一幫人陪同。我也是陪同人員之一,負責拍照和攝像。高秘書特別喜歡單獨拍照,我一路上給他拍了幾十張。他對我的拍攝技術(shù)十分滿意,還主動加了我的電話,并把他的名片送了一張給我。那次去神農(nóng)架,我們在一個名叫木魚的地方住了一夜。木魚是一個風情小鎮(zhèn),夜色尤其迷人。那天深夜,我已上床睡了,高秘書突然敲門找我,要我陪他出去喝酒。我馬上起床,把他帶到了一個酒吧。高秘書酒量驚人,一口氣喝了兩瓶紅酒和四瓶啤酒。從酒吧出來,高秘書打著酒嗝問我,這地方還有什么好玩的?我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便小聲問,有幺妹兒,你敢玩嗎?高秘書說,這有什么不敢的?走,你帶我去。高秘書既然這么說了,我便只好滿足他的要求,直接將他帶進了一條粉紅色的小巷。小巷深處有一個吊腳樓,高秘書剛到樓下,就被一個露臍的幺妹兒拉到樓上去了。高秘書上樓玩了一個鐘頭,從樓上下來時,我已經(jīng)給他把單買了。就這樣,高秘書成了我在上面的關(guān)系。當時,我絲毫也沒想到,高秘書后來會調(diào)到主管項目的那個部門去,并且還當上了處長。
顯然,我不能把我和高秘書的關(guān)系透露給任何人,包括倪飛。所以,每當他提到這個話題,我都要王顧左右而言他。否則的話,我不僅對不起高秘書,而且也斷了自己的財路,或者叫自毀前程。現(xiàn)在,倪飛再次問到我的項目,我仍然不能如實相告。
服務(wù)員這時把公雞蛋火鍋端上來了。倪飛隨即也打開人頭馬,滿滿地斟了兩杯。他遞了一杯給我,略顯不滿地說,既然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那我就再不問了。來,我們喝酒吧。他邊說邊把自己的杯子端起來,使勁地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我說了聲謝謝,然后輕輕地抿了一口。桌子上的氣氛非常壓抑,我們喝了好一陣子悶酒。直到狗鞭花飯端上來后,我們的話才開始多起來。
“我應(yīng)該叫你院長了吧?什么時候正式登基?”我吃了一口花飯問。
倪飛也吃了一口花飯,一邊咂嘴一邊說:“院長肯定是要當?shù)?,不過,不是在我們學校。”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要去其他地方高就?”我一下子愣住了。
倪飛又吃了一口花飯,然后眉開眼笑地說:“天津一所大學的新聞學院,面向海內(nèi)外招聘院長。我試著投了一個簡歷,結(jié)果被他們看中了?!?/p>
我聽了無比興奮,趕緊站起來給倪飛敬酒。倪飛也興奮地站了起來,將滿滿一杯人頭馬爽快地倒進了喉嚨。這時,倪飛已經(jīng)有點醉了,話匣子便徹底打開。他告訴我,天津方面已經(jīng)派人來學??疾焖恕K麄円粊砭腿チ巳耸虏?,接著又去了組織部。如果順利的話,他半個月內(nèi)就會赴天津上任。倪飛說完,我沒有立即表示祝賀。沉默了好久,我才慢條斯理地對他說,這事倒是一件好事,只怕學校不會放你走。倪飛說,只要我態(tài)度堅決,誰也阻攔不了我。他說完,又埋頭吃起花飯來,邊吃邊感嘆說,呵呵,這狗鞭花飯的味道真好!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到九點鐘才離開花飯館。結(jié)賬的時候,我提出由我付款,但倪飛卻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買單不可。
此后大約過了三天,我突然又接到了倪飛的電話。他唉聲嘆氣地對我說,完了,我去不了天津了。我問,為什么?是學校不放你嗎?倪飛說,是的,學校把我卡住了,要我留下來當新聞傳播學院的院長。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但還是對倪飛表示了祝賀。倪飛在電話那頭怪笑了一聲,然后說,這得感謝你。聽倪飛這么說,我不禁猛然一怔,不知道他此話怎講。我一頭霧水地問,我有什么好感謝的?倪飛頓了一下說,感謝你請我吃花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