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9年2月號下半月刊|李松山:陽光在麥苗上驅(qū)趕露珠——一位放羊人的詩
李松山,1980年生,河南舞鋼市李樓村人,放羊為生
我把羊群趕上岡坡
我把羊群趕上岡坡,
陽光在麥苗上驅(qū)趕露珠。
我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口號,
教它們分辨雜草和莊稼,
像你在黑板上寫下的善良與丑陋,
從這一點上我們達成共識。
下雨了,你說玻璃是倒掛的溪流,
詩歌是玻璃本身。
你擦拭著玻璃上的塵埃,
而我正把羊群和夕陽趕下山坡。
雨
在小酒館,我們談?wù)撝~的多義和圓潤性。
像你詩中耀眼的句子
雨珠伸出玻璃的舌頭
這時,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噼里啪啦”,它也在復(fù)述這個荒謬的世界?
沉默是無效的。
雨在云的聲帶里奔突
像你走進真實的自己,在筆端修復(fù)
名詞間的隱疾。
自畫像
可以叫他山羊,也可以叫他胡子。
在尚店鎮(zhèn)李樓村
他走路的樣子和說話時緊繃的表情,
常會引來一陣哄笑
如果您向他談?wù)撛姼瑁?/p>
他黝黑的臉上會掠過一絲緊張,
他會把您迎向?qū)拢?/p>
羊群是唯一的動詞;
它們會跑進一本手抄的詩集里。
說到風(fēng),他的虛無主義;
會掀翻你的帽子,揪緊你的頭發(fā)。
你可以站著?;蛘吆退黄鹱诖笄嗍希?/p>
而他正入神地望著山巒;
像坐在海邊的聶魯達,望著心儀的姑娘。
致
——給高麗
一把剪刀嫻熟地舞動,
像森子筆下的一個隱喻:
“銀亮的鏟子,咔嚓咔嚓鏟著頭頂?shù)难??!?/p>
這里是市中心,交通強勁而
迅疾。玻璃門顫動,像浪花拍打的堤岸。
從王店到埡口,你完成了跳越式的遷徙——
你聊到了你女兒:乖巧,
懂事,喜歡舞蹈,
對繪畫有著驚人的天賦。
說到這些,你眼睛里的陰霾
瞬間散去。我離開時,你又開始忙碌:一把剪刀熟練舞動著,
在二十平米的理發(fā)店,
像銀亮的鏟子,“咔嚓咔嚓”,
鏟著生活之外的雪。
雨的潛臺詞
她雙手托著鍋蓋有節(jié)奏地抖動,
豆子嘩啦啦落進篩子。
父親去世后,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
神情恍惚的她倒先安慰起了我們
五七剛過,她就催促大姐和二弟,趕緊上班,
照顧好各自的家。
兩年了,她平靜地收拾著家務(wù),
門前的菜園里,
依然種植著父親喜歡吃的線辣椒……
現(xiàn)在她又在揀豆子,
豆子順著鍋蓋,嘩啦啦落下來;
仿佛滂沱的雨被她接著;
她身子向前微傾,試圖把那雨聲壓得最低。
給召哥
包廂里,召哥在吼,
在喉結(jié)里奔跑。
從茫茫雪域到亞熱帶雨林,
雄性的高亢有著落日的悲涼。
太平洋真的傷心嗎?
挪威森林里,
一定有只小兔子
被月光落下,或者遺忘。
我們碰杯,
你的杯子總是一低再低,
低過了桌面,
也低過了你謙卑的半生。
贈 詩
醉后我又在野外放羊,
楊樹似乎也有八分醉意,
它的葉子耷拉著,享受著光的按摩和摧殘?
幾只灰喜鵲在蘆葦上練習(xí)忍術(shù)
你在你的城市里。工作,飲酒;
寫下霧霾堆積的詩句。
石漫灘鐵青的湖面,
鍛打著斜陽燒紅的烙鐵。
在宛城
酒醒后,已在宛城。
從舞鋼到南陽,
不過是一杯酒環(huán)繞舌苔直奔腸胃的距離。
凌晨兩點,我在賓館四樓:
夜色中的宛城大街,
轎車像激素過剩的斗牛,
疲憊地在發(fā)條上爬行。
你說,修辭的邊界略小于生活。
等同于談話,飲酒。
歸來。途徑白河橋,水面平靜,
閃著粼光,整個宛城柔軟起來
幾只白鷺穿插交錯,
像幾個頑皮孩子,打著水漂。
重 量
我將帶有花紋的石頭,
放進帆布包,
放在兩本書之間,
石頭和文字激起波瀾;
失重的葉子,
落在湖面上;
一只腐爛的麻雀,
輕渺得讓同伴忘記死亡。
而當(dāng)我把書放回書架;
文字的風(fēng)暴平息了,
黑色的天平上,
排列著紐扣的星星。
暢想曲
炭火已熄滅。
月光在窗欞上勾勒出旁白。
鉛筆在酣睡,
記憶里殘留的雪,和幾粒閃耀的星辰
在稿紙折疊的皺褶里,無法郵寄。
瓦房里深居的人,
他推開門,
露珠馱著陽光,
在晃動的枝條間奔跑。
閑下來的日子
一桌人在搓麻將,
一桌人在斗地主,
一群來回走動的圍觀者。
陽光落在墜落的葉片上,
風(fēng)撫摸著矮墻,低語。
這是他們閑下來的日子,
他們的麥子
在各自的麥田里
自顧自地生長,
長勢如何那是麥子的事情。
小賣部后面的大桐樹上,
兩只喜鵲在巢里
不啼叫,不飛翔,
它們閑下來的時候,
和樹冠融為一體。
樸素的愛
每天清晨,母親總是早早地起來
她站在院子里,對著嘰嘰喳喳的喜鵲
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遠在浙江的兄弟打來電話,
四歲的侄女在話筒里
嚷嚷:奶奶,奶奶……
她不住地點頭笑
然后拿著父親的遺像
一遍遍擦拭
雪
從趙記飯館兒出來,
我們沿著各自的路線返回。
雪花被風(fēng)裹挾著,
在樓房之間,
仿佛驚飛的鴿群。
我沉悶地走著,
沒有回過頭看你。
在這個令人恍惚的世界,
每一片雪,
都蓄著經(jīng)年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