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2019年第2期|張欣:千萬與春?。ü?jié)選)
一
人都是很普通的。
當年,滕哲是同輩中被提拔起來的第一個,也是最年輕的一個正處級。領(lǐng)導對他的評價是少年老成,機敏穩(wěn)重。并且,以他的中等顏值居然娶到?;?。一時風頭無二,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所謂人生,不都是另有關(guān)山一萬重嗎?
滕哲終究也沒有非凡下去。
二
滿地的鞋子。
納蜜的臉,微微繃著,神情淡淡的,就像絲絨的鞋面,平整、貴氣。這個品牌的鞋子,絲絨平底款做得最好,是那種偶然掃見稍有驚艷的感覺。
服務(wù)員倒是一點也不嫌煩,左一雙右一雙地介紹,聲線柔軟親切,單腿跪在地上為母親服務(wù),母親顯得頗不自在。她是穿慣地攤貨的人,跑到名牌云集的太古匯買鞋,是犯罪好嗎。
“太貴了?!蹦赣H低頭試鞋,忍不住對她耳語。
納蜜假裝沒聽到,繼續(xù)陪著母親試鞋子。
她喜歡寵著母親的感覺,給她買金戒指,好讓她在搓麻將的時候被牌友們驚呼晃眼睛晃眼睛;給她買美容白金卡,好盡可能撫平她臉上或者心里重疊交錯的皺紋。母親太不容易了,自父親走后,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人生慘淡。天資不錯的母親,曾經(jīng)文藝小清新的母親,終于被歲月風霜塑造得粗枝大葉、庸俗市井,經(jīng)常失度胡扯,說些有的沒的,或者笑得花枝亂顫。一見到打折商品有用沒用都會瘋搶,買到便宜貨就像撿到寶那么高興。成為地攤之外隨便到哪兒都被嫌棄的那種人。
服務(wù)行業(yè)的人見到她,就是三句話:沒有加大碼。這個很貴的。我們店全年無折扣。
好在母親還有她。
她的確非常優(yōu)秀。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學習刻苦認真,成績永遠班級前三;考試因為點錯一個小數(shù)點會自責得想哭;放學以后做完作業(yè)就幫媽媽摘菜、拖地;星期天下大雨會跑回學校教室關(guān)窗戶。
總而言之是那種叫大人放心的好孩子。
可是,架不住時代變了。
長大之后,她發(fā)現(xiàn)她這一號人并不吃香,簡直就是生不逢時。
然而她的特點便是沒時間顧影自憐,迅速調(diào)整好人生方向,鍛煉出強大到混蛋的小宇宙。哪怕前程伸手不見五指,她也堅信會有開掛的一天。
只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她這樣一身休閑打扮,全身上下無一名牌,更沒有拎什么會默默介紹主人品位的包包,還帶著一個全身淘寶感十足的老人,服務(wù)員為什么還那么耐心呢?
為了若干服務(wù)員輕慢母親,她沒少惡語相向。
她看了一眼那個黃毛小丫頭,并表示把鞋子包起來吧。
接下來她刷卡,埋單,不看母親著急并想制止她的眼神。
走前,黃毛丫頭雙手把裝著鞋盒的購物袋提到她的面前,交到她手上,小聲贊許道:“夫人真是好品位,這雙鞋斷貨三周了,今天就只進了這一雙。”說完不忘莞爾一笑。
“你的氣場好大?!秉S毛丫頭最后補充了一句。
明知道是恭維,聽上去還是舒服。
舒服地花錢,是商業(yè)王道。
不過,夫人,哪門子的夫人。她一個人生活多久了,記憶細碎而且綿長,這樣子一個人進出,竟像數(shù)學公式一樣固定下來了。
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城池,外面的人進不來,她自己也出不去,固若金湯。
納蜜回到家中,天已黑盡。
她的這套房子屬于地段最好的高檔小區(qū),只有四幢深啡色的公寓樓,看上去貌不驚人,但是樓價奇高,管理到位。在任何房地產(chǎn)公司中介都看不到掛牌銷售,只因有人出讓,立刻有人全價購進,根本沒有掛牌的空間。
一是鬧中求靜,二是有花園回廊、恒溫游泳池。重要的是住客都是體面人,當年一套公寓的價錢足可以買城郊的一幢三層別墅,令許多人望而卻步。
房子也有血統(tǒng)高貴這一說,因為從來就沒有便宜過。
這樣的東西無論多么過時陳舊,總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優(yōu)越感。
納蜜打開落地燈,這燈壓根就沒有設(shè)計,腰身筆直如一棵小白楊,頭上頂一個大白碗——乳白色的燈罩,碗口向上,照天不照地,天花板上鋪了一層柔光。屋里的人卻是不晃眼睛的。
燈下的家具都是極簡風格,禁欲系設(shè)計。
和落地燈并列的是一株盆栽的仙人柱,濃綠有刺,算是植物界的超模,瘦高而沒有表情,忘記澆水也可以傲慢地活著。
客廳里有一面墻壁是高飽和度的莫蘭迪色,上面孤零零地掛著一張風景攝影圖片,并沒有所謂讓人驚艷的視覺沖擊力,如同放大的最普通的明信片。只是下方有一行字標明:美國佛蒙特州。僅此而已。
絲絨質(zhì)地的沙發(fā)上搭著松軟的胖針織毯。
一看就是獨居女人的偏好。
納蜜把手提包信手放在地上,換了拖鞋,去洗了澡。
再來到客廳時,穿了淡粉色的棉質(zhì)睡裙,由于洗得太舊,細軟得像什么都沒穿。真好,這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時光。這樣舒服地坐在面對陽臺的沙發(fā)上,透過落地門的玻璃,她可以看到遠遠近近的燈光,這是城市的縮影,有一點點迷離和捉摸不定。
似乎又有無限的傳奇故事。
如果是臺風來臨的壞天氣,感覺全世界都在受難,唯有自己幸福地活在一個安全島嶼,隨時都可以睡去。
秋風拂過,末尾處有一絲不為人察的寒意。
沙發(fā)一旁有一輛金色的酒吧車,上面立著掛著各種各樣的酒,同時也倒吊著幾個高腳杯。琳瑯滿目的感覺,是唯一富貴的點睛之筆。
茶幾上,放著她昨晚喝了一半的二鍋頭,對,就是小瓶的紅星二鍋頭。她熟練地打開一袋真空包裝的紅油豬耳,連酒杯都不需要,一邊對嘴喝小二,一邊用手提出油膩膩的耳絲放到嘴里,味道不是一般地好。
什么威士忌,貴腐,香檳中的大地之魂,裝的時候自然得以它們?yōu)槠谩?/p>
還有手工切片的西班牙火腿,哈密瓜或者杏仁餅。這些套路版的下酒菜,她聽都聽煩了,只是般配,哪有那么好吃。
但其實,此時此刻才是對自己最深刻的寵幸。
龍蝦也是,有什么好吃,就是貴嘛,領(lǐng)班會跑過來遞名片。
母親胃口大開,吃得滿面紅光。她看著她吃,心想母親倒是一個簡單到幸福的人,她身上發(fā)生的事,半點落到別人頭上,至少也是愁眉不展。只有她吃得下睡得著,還很疑惑地問她,你怎么不吃,好好吃哦。
每一次見面的模式,基本都是先購物后吃飯。
縱是有些心煩,她也是不能跟母親住在一起的。她們到底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且她也一個人住慣了。
剛才買完鞋子以后,便去惠食佳吃飯。
惠食佳是個小店,正宗的老廣東粵菜。店面小小的,雖然側(cè)立街邊,然而車速稍微快一點都發(fā)現(xiàn)不了,也沒有什么精致的裝修,卻仍舊不妨礙它門庭若市。里面的女服務(wù)員沒有胖子,統(tǒng)一穿月白色無領(lǐng)偏扣的唐裝,自梳女一樣的打扮,臉上自帶些許清高的冷漠。但不得不承認,服務(wù)還是相當周到、勤力的。
本來是去吃雞湯燙魚片的,滾燙的雞湯把超薄的生魚片燙熟,味道鮮美。
母親說,請問有擦手的毛巾嗎?剛才試了半天鞋子,當然要擦手。
服務(wù)員說沒有。
可是隔壁桌上的客人,每一位手邊都是雪白的濕毛巾,躺在白色陶瓷托盤上。
服務(wù)員解釋道,他們點了龍蝦。
這就是差別服務(wù)嘛,好的店就是有這樣的細節(jié)。吃一盤蒜蓉菠菜需要用濕毛巾嗎?成本本身就是利潤。
納蜜便道,那我們就吃龍蝦套餐吧。
母親馬上就一副嫌貴的表情,剛想提出異議,被納蜜用眼神制止了。
為了不丟面子,享受到雪白的熱毛巾。人生都是因小失大。
父親在政府部門曾經(jīng)分管的那一大塊資金,按照他指定的銀行存款,因此得到二十萬元的好處費,屬于職務(wù)犯罪,判刑十二年,還沒有坐滿時日就離世了。
剩下張皇失措的母親,方寸大亂,似乎跟好幾個男人有過牽扯,無論是那些奇怪的男人上門,還是母親滿懷希望地跑去同居,結(jié)果都是無疾而終。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身上的?;赓|(zhì)流失殆盡蕩然無存??吹剿絹碓焦郧傻纳袂椋絹碓綍茨腥说哪樕惺?,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納蜜的心里就像插了一把刀。
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最終母親變成了納蜜的一件行李,礙手礙腳又沒法丟棄。
剛才跟母親分開的時候,她叮囑母親參加朋友孩子的婚禮,要穿得簡單整潔,不要紅紅綠綠的突出自己,但是包包和鞋子一定要講究,份子錢更加不要糾結(jié)。不要讓人看低了。直到把她送上神州專車,納蜜還在喋喋不休。
她們是典型的母女角色倒置。
她這是有多想當母親啊。
納蜜揚起頭來,又喝了一口小二。
瞬間一條火龍從嗓子眼直接竄到心底,真心痛快。她喝酒,純粹是為了助眠,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她就神經(jīng)衰弱。
在最深的夜,喝最烈的酒,忘了我是誰。
第二天清早,納蜜醒來。先坐在床上發(fā)了一會兒怔。
然后才下床。
穿著樸素的外套去上班。
車也只不過是黑色的凱美瑞,過目即忘。她今年四十六歲,看上去是最普通的上班族。有一點年紀,有一點位置,臉上也有一點步步為營的滄桑。
她的人生也的確是這兩年才開掛的,本來她在一所財貿(mào)大學教應(yīng)用英語,半死不活,窮得冒泡。后來學校開辟出一塊地方搞“再教育”培訓基地,誰都不愿意去。人都是沒有遠見的,守著大學都沒發(fā)財,成人教育的出路在哪里,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系里動員她去,就是把她往外推嘛。
她也習慣了,從小就沒有人重視過她。參加工作以后,自己從顏值到才華都不過平平,又不懂哄領(lǐng)導開心,誰還會把她當作一回事。
因為沒人肯去,所以納蜜在基地很快就擔任了主要工作,也是承包人。
人最少的時候只有她和梁少武兩個人。
那時候梁少武剛結(jié)婚不久,每天惦記著往家跑,恩恩愛愛你儂我儂。加班干活這種事,就落在納蜜一個人的肩上。
基地的位置偏西,墻外有一條干道,晝夜奔馳的都是些大貨車,喧囂而且塵土飛揚。培訓大樓是一座五層舊樓,常年被粉塵襲擾,自然是灰撲撲的,也沒有電梯。樓的后面是閑置的后花園,雜草叢生,衰敗凄清。
據(jù)稱這里也是因為常年租不出去,學校才只好自行消化。
閑暇的時候,納蜜請了學校的花工,貼補他一些勞務(wù)費,和他一起重新修整后花園。梁少武不肯出力,不是坐在辦公室里織粗線圍脖貼補家用,就是在一些私營小店里接活,計件收費。少武的優(yōu)點是貪財,怕老婆,缺點當然也是這個。所以原科室的人不待見他,把他踢到培訓基地也是情理之中。他并不生氣,整天笑嘻嘻的。
還說,納蜜,你這個人哪都好,就是總掛個臉。
這里這里,這里還沒掃干凈。他總是一邊織圍脖還一邊指指點點讓人火大,到底誰是負責人啊。
你們系就是誰都不要看你掛個臉,才齊心協(xié)力把你弄到這來的。
納蜜不理他,一直和花工侍弄后花園。當時的內(nèi)心戲是,都已經(jīng)這樣了,生存環(huán)境總得搞好。當時她住學校的筒子樓,廁所伙房都是公共的,走道里堆滿各家各戶的雜物,每天就是伴隨著笑聲罵聲吵鬧聲跳著腳走路,讓人完全透不過氣來。
既然基地備受冷落,打造一個自己的空間也不錯。
當時誰又能想到,也就是在這幾年,似乎是一夜之間,突然各種文憑、證書、本本兒變得吃香了,除了以前的成人教育、夜大課程之外,廚師、烘焙、會計、電腦、美容、月嫂、病人護工、按摩師、茶道花道等,只要能想到的全部有人教,有人學??傊恳粋€找工作的人,面試時不拿出若干小本本往桌上一攤,都不好意思開始自我介紹。
要學習,拿本本兒,就得有場地。
再教育培訓基地雖然舊,但是干凈整潔,現(xiàn)成的大教室。
還有漂亮的后花園。
主干道鋪了柏油路,增加了多條公共交通設(shè)施。
變成了理想的學習場所。
最關(guān)鍵的是,再教育培訓基地本身就是教育部門的分支,有開出各種文憑的途徑和資格。這是獨享的紅利,外人手伸得再長也夠不著。
要不就合作、協(xié)辦。比如某個模特公司,要求合開禮儀研修課程。
他們負責難度最大的生源和管理,納蜜這頭只負責師資、場地、教學流程。培養(yǎng)出來的學員中只要出了華姐亞姐、明星、名媛佳麗,模特公司立馬擴大包裝尺度,大張旗鼓地宣傳,號稱自己是民間的北京電影學院,簡稱民間北電。
那么后繼報名的人數(shù)就是病毒式增長。
其實一下子有錢的感覺并不是狂喜,而是讓人有些眩暈,一時真假難辨。這時候梁少武就起到作用了,他這個人對錢比較有感覺,滿腦袋花花點子。只要是賺錢的事,他還真是不嫌煩,反反復復地跟人討價還價,從中得到不少利益和樂趣。
所以,盡管納蜜是培訓基地的主任,具體做事的卻是梁少武。
納蜜也落得清靜。
只有兩件事納蜜是堅持的,先是有了錢,重新裝修了培訓大樓,在五層的基礎(chǔ)上加蓋了三層。外墻把原來土氣的棗紅色換成高級灰,并且加裝了電梯。這樣一來,整個感覺完全不同,不僅威嚴而且時尚。
大樓內(nèi)部當時也算是斥巨資增設(shè)了電腦學習室、英文聽力訓練營、烹飪天地和走秀空間。搞基建就是流水一樣花錢,花得梁少武肝顫,小聲嘟囔了一句,有這個必要嗎?納蜜立馬目光如炬,狠剜了他一眼,嚇得他不再吱聲了。
第二件事是不靠譜的培訓,無論給多少錢堅決抵制。
比如類似變相傳銷的培訓、古典美人的培訓,根本就是政治不正確,被取締是早晚的事。這也表明在納蜜心里,沒有一天忘記自己是滕哲的女兒。
不能在清風自來的路上掉到坑里去。
事實證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防患于未然。
再教育培訓基地效益爆棚早就名聲在外,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就是好事壞事都傳千里。多少人跑到校長那去活動,去告狀,想頂了納蜜的位置。
校長巋然不動,只說,還就是滕納蜜最適合這個位置。
而在納蜜的記憶里,她根本沒有跟校長說過話。
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培訓基地。
納蜜停好了車,準備去辦公室。途經(jīng)后花園時,由于南方的秋天并非滾滾落葉一派肅殺,反而中午的溫度持續(xù)不減,各種花草便在凋零前瘋狂盛開,粉紅色的三角梅簡直無處不在,繡球花開成了傻大姐,艷俗的羊蹄甲不僅滿坑滿谷,還擺出各種迎賓的架勢,一點矜持都沒了。地上也是灌木縱橫,雜草叢生。據(jù)稱這幾天花工家里有事回鄉(xiāng)下了,果然后花園就變得不成樣子。
納蜜轉(zhuǎn)身進了后花園,在工具房拿了修剪花枝的大鉗,一通整理。
然后撐起花園里原有的大陽傘,在傘下拔草。
“又拔草了?!?/p>
聽到這聲音,納蜜抬起頭來,不過不用抬頭她也知道是梁少武,只見他穿了一件黑黃間隔的T恤,遠看近看都像一只大黃蜂,右手舉著一根啃了一半的玉米。少武這個人無論有錢沒錢,都是節(jié)儉度日。而且始終聽老婆的話,孩子也出國留學了。他說包小三這種事誰不想,但是把錢花在這些人身上,不值。
到底是男人,他并不太顯年紀,只是頭發(fā)稍許灰白,但也從來不染。
他蹲下來,跟納蜜談工作上的事。
現(xiàn)在的培訓基地,已經(jīng)有了二十多個工作人員,但還是感覺人不夠用。所有人都被梁少武指揮得團團轉(zhuǎn),就像雇主絕不能看到保姆有一分鐘的停擺。
自從培訓基地變成了一塊大蛋糕,少武的工作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劇變,像狗一樣地看場護院,忠心耿耿。一方面當然是利益決定行為;另一方面他頗為贊賞納蜜的工作作風,凡事絕不管那么細,分權(quán)到位,讓他拳打腳踢掄圓了干,同時給他的待遇、紅利只多不少,令他充滿成就感。
大伙都知道納蜜主任的愛好是園藝,而且喜歡拔草。
如果要談工作,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到后花園。
花氣日影,歲月綿長。
這也是若干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個漸漸夜色壓肩的黃昏,納蜜在后花園里拔草,這時的后花園里是少有的寧靜,柳動蟬鳴,翠霧深幽?;üず团嘤柣氐穆殕T都已經(jīng)下班了,納蜜一直都很享受這種與花草單獨相伴的時空,畢竟這塊園地是她一手一腳打理出來的隔世凈土。
這時她聽到一個童聲喊“媽媽”。
而且分明是獅獅的聲音。
她回過頭來,又四下張望,并沒有一個人,沒有。
而且她的兒子薛獅獅四歲半的時候,在百貨商店走失了,應(yīng)該是被人販子拐走了吧。她和孩子的爸爸薛一峰找了五年,一點音信也沒有。
找到現(xiàn)在,還是一點音信都沒有。
獅獅三歲的時候,喜歡跟著她到培訓基地來,大部分的時間他們會停留在后花園,便于獅獅奔跑和曬太陽。他們非常快樂,來回追逐。筒子樓畢竟太小了,生存環(huán)境惡劣,那時的納蜜根本沒有能力改變現(xiàn)狀,甚至連幻想都沒有,她能做的就是逃避現(xiàn)實。所以只要有空,就會帶獅獅到后花園玩。
甚至,年輕時候的納蜜,也不是沒有一個半個調(diào)動工作的機會,但是一想到從此就沒有了后花園,獅獅沒有了可以奔跑的地方,她就下定決心放棄那些所謂的機會。
獅獅的叫聲清脆稚嫩,但在沉沉夜色的黃昏顯得甚是蕭疏。
令納蜜萬千情絲化作兩行清淚。
從此,落下了拔草的癖好。
……
張欣,江蘇人,生于北京。1969年應(yīng)征入伍,曾任衛(wèi)生員、護士、文工團創(chuàng)作員,1984年轉(zhuǎn)業(yè)。1990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作家班。現(xiàn)任廣州市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院專業(yè)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廣東省作協(xié)副主席,廣州巿作協(xié)主席。主要作品:長篇小說《深喉》《不在梅邊在柳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