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語文學之旅
復旦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冼若冰在德國接受了從本科到博士階段的完整的古典學訓練,先后獲得柏林洪堡大學印歐比較語言學/古希臘語學士,海德堡古希臘語文學碩士、博士,研究興趣涉及荷馬史詩、早期希臘詩歌與歷史、希臘化時期文學和二次智者運動。論文見刊于Classical Quarterly、Hermes、Philologus等 享 有崇高國際聲譽的古典學期刊。
《文匯學人》特邀北京大學西方古典學中心程煒老師與冼老師展開對談,請他分享在德國進行古典學研究的過程和經驗。
“首先得對原文有一定程度的熟悉”
文匯報:看您的簡歷,您在德國接受了從本科到博士的完整教育,而且學的是比較語言學和古典學這樣的并不熱門的學科。在我們的大學里,目前對此感興趣的師生已經有不少,而十多年前,國內在這個領域的學者更為稀少。所以,讓我們先談談十多年前您是如何開啟相關學科的學習研究的?
冼若冰:我從小對文科更感興趣,但我第一個本科是在國內讀的環(huán)境工程。大一就很想退學去歐美讀文科。當時知道歐洲有些國家不收學費,最后選擇了去德國。2008年冬季在柏林洪堡大學注冊的時候,選擇了歷史語言學和古希臘語的雙專業(yè)。第一年的課,除了歷史語言學的基礎課以外(大部分是和日耳曼語言文學專業(yè)的新生合上),我主要是在修古典語言的強化課程。我們花兩學期的時間,學完德國中學生四到六年的古希臘語和拉丁語課程。這相當于古典學本科的預備班,很多德國學生,如果高中沒有習得足夠的古希臘語拉丁語知識,他們開始古典學專業(yè)學習前也需要上一年的強化預備課程。在學習古典語音的過程中,我越學越覺得有趣,同一年里也順便把古希伯來語也學了,拿到了德語區(qū)所謂的Graecum,Latinum和Hebraeicum(“希臘文”“拉丁文”和“希伯來文”)三個證書。
文匯報:之后又是如何確定以古典學作為主要方向的?
冼若冰:其實洪堡的古典學課程設置非常合理,強調基礎。古希臘語專業(yè),除了語法課之外 (古代語言翻譯成德語,德語回譯成古代語言,還有詩歌語言[方言]的專門課程),大一的基礎課是經典著作的入門訓練:上學期是古希臘歷史寫作與哲學文本(散文),下學期是史詩與悲?。嵨模?。洪堡的歷史語言學(印度日耳曼方向)著重在古立陶宛語;我本科論文處理的是古立陶宛語的動詞變位。隨后,我發(fā)現(xiàn)古典學,尤其是荷馬史詩的文本解讀更有意思,去了海德堡之后就基本確定了方向。
文匯報:你怎么發(fā)現(xiàn)所謂文本解讀更有趣味的?有具體的契機么?
冼若冰:我原本對文本的“形成史”也很感興趣。以荷馬史詩來說,本科時我很佩服Martin West關于荷馬史詩的印度日耳曼淵源和古近東背景的兩本專著;但越是細讀文本,會發(fā)現(xiàn)這些“形成史”研究對我們理解文本本身(尤其是荷馬這樣有著異常復雜結構的史詩)幫助不大。同時,我在海德堡的導師Jonas Grethlein也鼓勵我善用自身特長,多做Textinterpretation(文本解讀)。碩士階段,我在海德堡上的第一個高級討論課是關于Philostratus的Imagines,一個極復雜的二次智者運動時期的文本。Grethlein對我課程作業(yè)的一個解讀表示贊賞;博士畢業(yè)后,我稍作修改,把它投給了Classical Quarterly(應該是古典學界最頂級的雜志之一),很快就被接收發(fā)表了。做古典學越做越愉快的一個原因也在于此:很多課堂上靈機一動的文本解讀或者圖書館里積累出的閱讀經驗,可以成為筆下完整的論證,在專業(yè)期刊上和同行交流。
文匯報:再請您談談博士論文是怎么選題和進行寫作的?特別是如何平衡論文寫作和文本閱讀以及時間管理?
冼若冰:我當時興趣主要在荷馬史詩,碩士論文處理的也是奧德賽,博士開始前,原文完整讀過兩三遍,很多段落當然讀過無數遍。我會邊讀原文邊看二手文獻邊寫作。我覺得首先得對原文有一定程度的熟悉,也要會合理使用紙質和電子的語文學工具;有此基礎,看二手文獻的效率也會提高。看二手文獻多了,讀起原文來也更會有問題意識,會知道哪些段落可能是被之前的學者所忽視的。勤奮學習外,也有點運氣因素。當時的古典學界對空間問題很感興趣,而奧德賽中的空間描寫還沒有系統(tǒng)研究 (我的二導師Jenny Strauss Clay出過一本伊利亞特空間結構和史詩敘事關系的專著)。我的研究還是以傳統(tǒng)的語文學解讀為主,但也包含敘事學理論及其他文學理論的應用。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全新的解讀視角,尤其是面對荷馬這樣被反復解讀過的文本,所以說自己比較幸運。但古典學的其他分支不一定是這樣,很多領域的研究是基于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和解讀。
“推薦年輕學生去意大利讀古典學,當然最好是從本科讀起”
文匯報:剛才您提到了West和導師Grethlein等人,能否具體談談他們對您的影響。
冼若冰:Grethlein的父親是德國明斯特大學的神學教授,他應該有比較好的家庭熏陶。他1997年讀大學一年級,2002年就博士畢業(yè)了。Grethlein在弗賴堡完成教授資格論文以后(2005年),就去美國訪學和工作,2008年拿到海德堡古希臘語文學教席的時候,才29歲。大家都很好奇他為什么能進度飛快。據他自己說,除了勤奮和一點幸運以外,他所遇到的導師從來都沒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沒有占用過他的時間;在這點上,不僅對學生,對導師也是啟發(fā)。他和我在洪堡的老師Asper都對德國古典語文學的傳統(tǒng)持某種批判的態(tài)度,他們都有一種敞開的國際視野。Grethlein不是傳統(tǒng)的語文學家,他對各種理論感興趣;不是單純地用理論來解讀古代文本,他更嘗試以古代文本來豐富現(xiàn)代理論(尤其是敘事學理論和歷史寫作理論)。我個人覺得,他常常有一些語文學的洞見(比如修昔底德第一卷Methodenkapitel[方法論章節(jié)]的一處解讀 “Logográphos und Thuc.1.21.1.”Prometheus 30,2004:209-216,還有早期Elegy詩人Mimnermus的一個殘篇的處理“Diomedes Redivivus.A new reading of Mimnermus fr 14 W2.”Mnemosyne 60,2007:102-111)。不過,他結合理論和文本的宏大敘事(比如在多部著作中對現(xiàn)象學中Kontingenz概念的運用,還有古代歷史寫作Experience和Teleology的區(qū)分)未必能在古典學界產生重要影響。
文匯報:您是對他的研究略有保留,還是指他或許可能在其他領域產生更為深遠的影響?我想起B(yǎng)urkert的Homo Necans,這本書使用了動物行為學和人類學理論,起初在德語學界也沒有掀起太多波瀾,但后來在英語學界大受歡迎,并且影響也超過了狹義的古典學圈子。
冼若冰:我是對他理論與文本結合的諸多“宏大敘事”持保留態(tài)度。因為他此類書寫得太多了,大家會覺得他不像個傳統(tǒng)的語文學家。他的作品中有很多不錯的語文學觀察與論證。他前年出的關于奧德賽的書,我比較喜歡;雖然面向的是非專業(yè)讀者,但有許多原創(chuàng)性極強的整體解讀。這本書馬上會在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出英文版,我可以將它無保留地推薦給荷馬愛好者。Grethlein也在史學理論和文學理論的頂級期刊上發(fā)過許多論文,這在今天古典學家的圈子里不太多見;他的理想大概是要用古代資源豐富當代理論。
文匯報:W est呢?他似乎是您本科時期的偶像,但后來似乎對他又頗有保留。能否展開談談?
冼若冰:Martin West主要的成就在于文本校訂,幾乎囊括了所有的古風時代文學。我曾經給他寫過郵件,詢問文本校訂中的一個問題(他在Loeb版的Demeter頌詩中引用了一位19世紀德國學者的一個conjecture[推測],我試圖找到其原始出處)。他很快就回復,說他弄錯了,這個conjecture其實是他自己做的。我剛讀本科時震驚于他可以就那么多相關話題(印度日耳曼淵源、古近東背景)寫出專著,后來覺得這些是不太重要的角度(和文本的細致解讀相比)。另外,我不大欣賞他晚年出的The Making of the Iliad和The Making of the Odyssey,他太癡迷于19世紀中葉以后直到20世紀上半葉所謂“分析派”德國學者的洞見;我不是說這些學者沒有洞見,但West沉迷其中,以致無法和學界新成果對話。Martin West的妻子Stephanie West也是荷馬專家(尤其是奧德賽),但她現(xiàn)在更多做希羅多德。我去牛津不久前,Martin West去世了。
其他對我博士論文影響比較大的學者有Bernard Fenik和Irene de Jong。我也很欣賞意大利學者Conte,他主創(chuàng)了Materiali e Discussioni這個期刊。Conte既做了最好的拉丁語文的??保ū热鏣eubner的Aeneis),也最懂得如何結合現(xiàn)代理論詮釋古典文本。我很推薦年輕學生去意大利讀古典學,當然最好是從本科讀起。
文匯報:如何找到Jenny Strauss當您的第二指導?她的風格跟德系學者有什么差異?
冼若冰:本來考慮請Irene de Jong做我的二導,Grethlein也答應代為聯(lián)系。順便說一下,de Jong和Grethlein都屬于精通現(xiàn)代理論的古典學家,他們在很多問題上看法不太一致,雙方給對方都寫過不太正面的書評,但是他們 “能夠互相尊重”(Grethlein的原話)。后來,Jenny出了一本新書,關于伊利亞特空間結構和敘事的關系,我的博士論文應該說和她那本專著有極大關系。她給我的博士論文寫的評語為我日后能在期刊發(fā)表單篇論文提供了不少幫助。她受德國古典學影響挺大的,尤其是其早期作品,基本都是在和德國古典學家對話。她寫荷馬頌詩以及赫西爾德的專著都是同類作品中最好的(我覺得不用加之一)。
“多數學生獨立思考和規(guī)范學術表達的能力有待提高”
文匯報:接著談談您回國后的情況?,F(xiàn)在雖然國內還沒有古典學的專業(yè)設置,但很多大學紛紛創(chuàng)辦了相關的研究中心或者開設了古典學的跨學科項目,簡單談談您回國后的印象?
冼若冰:和具體的專業(yè)無關,我對國內大學的本科教學評價,可以簡單地概括為:課太多了。對于一個一學期要修十幾門課的學生,原則上不能期望他和歐美頂尖高校一學期修四五門課的學生在每門課所學的深度上有所競爭。就古典學來說,我們現(xiàn)在需要一個明確的專業(yè)設置(一個跨專業(yè)的古典學項目恐怕難以提供足夠的專業(yè)訓練),一個和歐美高校古典學專業(yè)類似(或者就是一樣)的專業(yè)設置。我們的學生如果修一年古希臘拉丁語的強化課程,大多數人也完全可以達到德語國家學生的水準,然后才是專業(yè)教學。類似的古典學專業(yè)設置,日本京都大學就有,我想不出我們不能有的理由。
文匯報:很多恐怕不是專業(yè)層面的問題,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我們還是回到古典學這個學科,您覺得我們古典學研究和教學有什么優(yōu)勢呢?一個很流行的看法是,古典學是西方的“國學”,我們缺乏專業(yè)積累,加上語言劣勢,留給我們的工作似乎很有限。除了做一些普及翻譯工作,就只能做接受史和比較研究了。
冼若冰:我對我的學生的觀察是,大部分人學語言比較用心。我的教學(特別是中級古希臘語)也強調單詞和翻譯測試。很多學生完成得相當不錯,古典語言似乎不是障礙;當然,學生若能早點學習德、意、法中的至少兩門就更好了。我想,從大一開始努力的學生也能做到。但是大多數學生獨立思考和規(guī)范學術表達的能力有待提高。我覺得我們可能的優(yōu)勢在于,有一批對古典學感興趣的學生,他們很年輕,只要有嚴格的訓練和專業(yè)的指導,未來可期。我覺得興趣 (天賦)和訓練決定能否成功。如果一個中國學生對文本校訂更感興趣,也有足夠的相關訓練支持,他肯定有機會成為第一流學者,在Teubner或者Oxford Classical Text出精校本。
另一個積極的方面是,我們的圖書館有越來越多的經費購買古典學相關的西文書籍。以我任教的大學為例,新出古典學著作,英、法、德、意各語種基本都能跟進;學校也幫我們在二手市場買書。以前很少能夠訂閱的紙質歐美古典學期刊,歷史系資料室也訂閱了近二十種。這確實是很大的進步。
文匯報:網絡和在線雜志越來越發(fā)達,為什么要訂閱紙質期刊?此外,您提到訓練,國內的課程還有哪些提升空間?
冼若冰:學術的現(xiàn)場感(閱讀時的觸摸和翻覽)是無法被電子資源取代的。這也是為什么一個開架的專業(yè)閱覽室是如此重要。很遺憾,國內名校的圖書館和閱覽室也多半不能算是Research Library,學生更多只是在自習。作為專業(yè)學者,我當然會自己去關注各個期刊網站的新出論文;但對于學生來說,在圖書館里不經意的翻閱,是一種更值得玩味的體驗。至于訓練,除了語言課,我覺得以下兩點很重要:一是盡早接觸經典文本原文,當然課堂的引導非常重要;第二點是課程作業(yè)需有專業(yè)指導,簡單說,學生得有意識寫好人生的第一篇規(guī)范學術作業(yè)(wissenschaftliche Arbeit)。除了課堂討論,選題、文獻、論證、學術規(guī)范等諸多方面都需要老師嚴格的專門輔導。
文匯報:如果您在德國學習的經歷重新來過的話,會如何安排自己的學習?希望有何改進?
冼若冰:如果重新來過,我肯定更早去德國,不會等到在中國讀完本科。我也建議國內有意向去德國留學讀人文科學的同學,從本科讀起。我自己沒有受到很多莫名其妙的說法的干擾。比如,很多人認為,憑借留學幾年的學習,中國人沒有能力和歐美學者在古典學的基礎領域競爭。我覺得這完全是荒謬的說法,關鍵是興趣和訓練。如果再來一次,我更想做純粹的文本校訂和注疏的工作,或者專門研究某一詩體的格律;當然,與此相配,我的學術訓練也會更偏重文法、文本流傳(包括紙草學)等等。另外,文本解讀的工作對寫作和表達的要求比較高,按照原來的方向重新來過的話,我會從大一開始就重視寫作訓練。我覺得自己一直到博士畢業(yè)都比較缺乏這方面的訓練,特別是和英美傳統(tǒng)的博士生比。
(下轉13版)
“改文章時多站在不同人的立場嘗試回答他們的質疑”
文匯報:您發(fā)過C lassical Quarterly、Hermes、Philologus
這種在古典學領域有著崇高聲譽的期刊,這非常不容易,特別是您的論文研究基本都是有著很長傳統(tǒng)的話題。寫類似這樣的論文要花多少精力?
冼若冰:一般一篇稿子從醞釀到發(fā)表要三四年時間,其中經歷無數修改。我投稿的時候比較注重期刊傳統(tǒng)和我研究對象的聯(lián)系。比如Friedl覿nder1851年 在Philologus上發(fā)文討論奧德賽第七卷對Alcinous宮殿的描寫里反常的直陳式現(xiàn)在時,我的相關研究也投給了Philologus;其他很多論文也有類似的學術史淵源。寫作方面,我覺得首先要確定:(1)基于扎實的文本研討和與以往學者的交鋒時,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新觀點;(2)你能夠用簡潔明了的方式給出論證。前者需要熟稔原文和大量二手文獻閱讀 (荷馬研究更是如此),這是得出新結論的前提;后者對寫作技巧要求較高,非母語寫作尤其困難。我的英語和德語寫作水平只能說是很一般。我的經驗是表達要盡量清晰,盡可能反復修改出順暢簡明的短句子;畢竟好文章是改出來的,一篇文章改幾十遍、上百遍是常事。對于漢語學界的青年學者,我的建議是首先明確,你拿來寫作的學術語言只能是你的同行看得懂的語言(即英法德意的一種,很遺憾,現(xiàn)在慢慢演變成只有英文一種)。雖然從理論上來說,中文寫作不會影響你的論文的學術水準,但是你無法參與古典學主流學界的前沿對話。明確這點以后就是訓練。改文章時多站在不同人的立場嘗試回答他們的質疑:對于一般的專業(yè)讀者,我的這個表達能被理解嗎?對于和我學術立場不一樣的同行,我如何就某學術爭議給出盡可能客觀的論述?
文匯報:投稿有沒有什么趣事,或者值得一提和主編以及評議打交道的經歷?
冼若冰:德國的期刊尤其是Hermes和Rheinsiches Museum für Philologie比 較 傳統(tǒng),主編的話語權比較大。印象比較深刻的是第一次給Hermes投稿,K觟hnken主 編(他負責古希臘語文的部分)基本只寄信,手寫評審意見。Hermes比較奇怪的點在于,每篇接收的論文需經過三位主編同意,雖然每個人主要負責一個方向(古希臘語文學,拉丁語文學和古代史)。K觟hnken主編去年去世,我很難過,經他編輯審定的論文其實是在他去世后才正式出版;我剛 剛 在Rheinsiches Museum für Philologie發(fā)表了一篇論文,反駁K觟hnken關于亞里士多德詩學中一個概念的解讀,如果他還在世,或許他會再反駁我。英美 (包括荷蘭)投稿一般是雙盲外審,主編的話語權比較少,一般兩個評審人只要有一個給出負面的評審意見,主編就毫不猶豫拒稿。即使是負面的評審意見(只要不完全是學派沖突)也會有一定幫助。不過,我的感覺是一般正面評審意見的幫助更大;評審希望論文發(fā)表會多寫幾句幫助你完善論文。等待審稿一般三個月左右,有時更長,半年以上;這完全取決于評審的節(jié)奏。
文匯報:您提到歐陸,比如德國,和英美一些刊物的編輯投稿上的差異,您覺得這會影響到文章寫作、錄用以及其他研究導向等實質性問題么?會不會寫作歐陸研究風格的作者不被英美期刊接收?
冼若冰:我覺得如果都是高水平的期刊,本質上差異不大。我自己既在歐陸,也在英美發(fā)論文??赡芪娘L上英美期刊喜歡更簡潔明了的;美國有些頂級期刊,傾向于相對比較大的論題,也可以發(fā)更長一些的文章。但是考慮到不少期刊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英美的Ramus和Arethusa比較偏古代文本和現(xiàn)代理論的結合,如果是純傳統(tǒng)語文學的論文可能應試著去投別的期刊。
文匯報:很多沒有投稿經驗的青年學者有選擇期刊的困惑,比如是否應該從更有可能被接收的刊物開始投稿?
冼若冰:發(fā)文章只是手段,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就一個學術問題對于學術界有原創(chuàng)性貢獻。確實英美學界的頂級期刊評審會相對更嚴格,但我覺得不需要太在意這個事情,還是要找到和自己處理的問題學術關聯(lián)度大的期刊。比較負面的情況是,國內高校往往關心一個期刊是不是A&HCI的。但很多古典學重要的期刊并不在這個Index中,比如古代哲學最重要的刊物之一OSAP,德語區(qū)的RhM和MH;這一點上,古代史相對更吃虧,像ZPE和Chiron這樣的重要期刊都不屬于A&HCI。我們的學術評價要實事求是,不能按一個死板的Index來判斷??偟膩碚f,我覺得重要的是你的論文要達到一定標準,找出一些風格和傳統(tǒng)與你的論文處理的對象匹配度高的期刊,這時候可以考慮先從知名度高的投起。
文匯報:我覺得在沒有專業(yè)人士指導,純粹量化標準化的體系下,A&HCI對于人文學科的確多少可以有一些引導或者說規(guī)范作用。適當考慮這個索引,有時候比純粹抓瞎要強。但另一方面,好文章從來不是以發(fā)表地的好壞來評論的,更何況這個索引本身有很多問題。正如您所說,一方面是不少好期刊其實并不在這個索引里;另一方面,您沒有提到,有一些并不怎么好的雜志,卻在這個索引之中。這就導致稿件的流向其實不完全是學術導向的,而有很大程度上是背后的行政考核機制在發(fā)揮作用。這當然也導致很多刊物每年的投稿量都在增加,但與之相隨的就是拒稿率的上升。不過既然要投稿,那難免會遇到退稿或者拒稿。對此您有何經驗?
冼若冰:我很理解青年學者的發(fā)文焦慮。我自己則比較幸運,早已沒有這方面的壓力了;現(xiàn)在不會太在乎接收還是拒稿。如果有好的評審意見,拒稿也是極大的提高和幫助;我確實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評審和編輯沒有對接收的論文給任何修改意見,這倒不一定是好事。認真對待負面評審意見(包括正面評審意見的負面部分),總是我收到評議報告首先要做的事。無論結果如何,我不建議向主編就評議結果“申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