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女作家烏利茨卡婭家中做客
柳·烏利茨卡婭
人與人的當(dāng)面接觸遠比書面交往能達到更好的相互了解
——在俄羅斯女作家烏利茨卡婭家中做客
任光宣(《雅科夫的梯子》譯者,北京大學(xué)教授)
俄羅斯女作家柳·烏利茨卡婭一是名氣大,二來是個大忙人,想約見她并不容易。去年9月份,我在莫斯科參加第五屆世界翻譯家大會期間,就約她見面,因為我想把我翻譯的她的小說《雅科夫的梯子》中文本(樣書)送給她,可她那段時間輾轉(zhuǎn)于以色列、莫斯科、圣彼得堡和克羅地亞之間,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不久我便回國了。去年12月初,我又去莫斯科參加《21世紀視角下的索爾仁尼琴》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這次我?guī)チ巳嗣裎膶W(xué)出版社正式出版的小說《雅科夫的梯子》(中文版),心想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書送給她,以了卻我的一件心事。會議剛結(jié)束我便與她聯(lián)系,但她在美國。過了幾天再給她打電話,她說在維也納,兩天后回莫斯科。兩天后,她從莫斯科打電話給我,請我去她家做客。
《雅科夫的梯子》中文版
12月24日一大早,我按照烏利茨卡婭給的地址乘地鐵去她家。那天下著鵝毛大雪,微風(fēng)把雪花吹到臉上,迷得眼睛都睜不開。但戶外氣溫并不低,雪花落地立即融化,馬路上全是冰雪混合物,走起來一步一滑,十分艱難。好在她的公寓離地鐵站不遠,很快到了她的家。她住的是一幢十層高的斯大林式公寓,外觀看上去較結(jié)實,但墻壁斑駁,明顯是座老樓,與莫斯科近年來蓋起來的新居民樓不可同日而語。不過那里的保安措施還不錯,柵欄門和樓門洞均需密碼才能打開,這比較安全,也許這是給老樓居民的一點安慰!
烏利茨卡婭站在自家公寓門口等候,見了我親切地叫了一聲“熱尼亞!”(之前她在信件中說,她能否叫我熱尼亞,因為很喜歡這個名字,她的父親叫熱尼亞,她的兩個兒子的姓葉甫蓋尼耶夫也是由熱尼亞一名而來。我回信表示同意并且告訴她,我的俄羅斯朋友老早就叫我熱尼亞了),隨后便把我讓進屋內(nèi)。她親自沏水泡茶,拿出幾種巧克力和甜點,又去隔壁叫來自己的丈夫——雕塑家安德烈·克拉蘇林作陪。我們在客廳坐定后,我把中文版的《雅科夫的梯子》送給她,她見到后很高興,雖不懂中文,但還是翻了翻,尤其當(dāng)她看到把“奧謝茨基家族的家族樹”也翻譯了,她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并且說要把中文譯本好好收藏。 之后我們的談話開始了。
《您忠實的舒里克》中文版
我與烏利茨卡婭14年前就在北京認識了。那是在2005年我翻譯她的小說《您忠實的舒里克》的時候。同年,烏利茨卡婭的小說《您忠實的舒里克》獲中國頒發(fā)的“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獎,她被邀來北京參加頒獎儀式。頒獎儀式后,我曾邀請她來北大參觀校園并共進晚餐,可以說,我與她有過一段友好的交往。因此,我們的這次談話是從回憶那次在北京的相識開始的。她說那次北京之行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話題就轉(zhuǎn)到她的小說《雅科夫的梯子》在中國的翻譯出版上。她感謝我把她的這部小說譯成中文介紹給中國讀者。她說:“我很尊重翻譯家,只有對文學(xué)熱愛的人才會做這件事,因為翻譯小說是件費力不討好的工作。這件工作很辛苦,但所得報酬與所付出的勞動不匹配?!蔽艺J為她說得很對,只有親自做過翻譯工作的人(從烏利茨卡婭的簡歷中我知道她本人做過翻譯,并且是把蒙文譯成俄文)才會說出這種話,因為她有切身體會。其實,我這次登門拜訪除送書外,另一個目的是想當(dāng)面向她表示謝意,感謝她對我的幫助。
《您忠實的舒里克》俄文版
后來,她的丈夫安德烈·克拉蘇林插話問起了中國氣功,并說他到過中國,在中國還有氣功師傅,等等。我對氣功一竅不通,無法與他對話,只能聽他繪聲繪色地講述。由于他的插話我們的話題就轉(zhuǎn)到中國題材上來。烏利茨卡婭對中國很感興趣,詢問了中國的經(jīng)濟、城市建設(shè),乃至中國養(yǎng)老金的情況,當(dāng)說到中國40年來改革開放取得的成就,烏利茨卡婭贊嘆地說:“Это чудо!”(這是個奇跡!)。
烏利茨卡婭的談興很濃,不覺間一個半小時過去了,我覺得該走了,于是站起來想與他們告別。這時候,她讓我參觀她的幾個房間。
首先,她把我領(lǐng)到一個較大的房間,靠墻的寫字臺上有一臺電腦,我想這可能是女作家寫作的房間吧。房間正面是一面照片墻。上面掛著她的爺爺雅科夫,父親亨利,奶奶馬露霞及其父母等人的照片。所有照片均為黑白照,其中的一些照片由于年代久遠已經(jīng)泛黃,但形象依然十分清晰。
《雅科夫的梯子》俄文版
她爺爺雅科夫的照片有兩張,一張是被捕前的,一張是出獄后的。兩張照片上的雅科夫判若兩人,被捕前的雅科夫風(fēng)度翩翩,一表人才;出獄后的他面容消瘦,佝僂著身子,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梢姡瑤资甑睦位\生活對他的折磨!
她的父親亨利倒是很漂亮,雖滿頭銀發(fā),但神采奕奕,滿面陽光,要比小說中描寫的亨利強許多,我真不知道烏利茨卡婭為什么對自己的父親那么厭惡……
她的祖母馬露霞的父親,鐘表匠凱恩斯在照片上顯得文質(zhì)彬彬,臉上透出一股靈氣(烏利茨卡婭在小說里把他寫成一輩子都在跟蹤報紙的人),而馬露霞并沒有像小說中寫得那么美,就是一位普通的俄羅斯婦女,且從她的眼神中也看不出她有什么才氣。
此外,還有幾張中年男子的照片,我問他們是誰,烏利茨卡婭告訴我,那是她的幾個叔叔,我記得烏利茨卡婭在小說里寫到亨利是雅科夫唯一的兒子,怎么又出現(xiàn)了叔叔?烏利茨卡婭笑著說,“小說是藝術(shù),不像自傳嘛!這樣做可以減少不必要的敘述……”看來,這位女作家很會構(gòu)架自己的小說,多余的人物絕不會輕易進入她的故事的。
從有照片墻的房間出來路過一個房間,桌上也擺著電腦,我不由好奇地問烏利茨卡婭,這也是她的寫作房間嗎?沒等到烏利茨卡婭回答,她的丈夫安德烈·克拉蘇林就搶先說了一句,“這個家里每個房間都是她的寫作室!”我不知道他的這句話是對妻子的贊揚,還是對她到處“霸占地盤”的抱怨(按說他不缺自己創(chuàng)作的地方,烏利茨卡婭告訴我,隔壁的一套公寓就是他的雕塑作坊)。
隨后,我們走進了一個書房。這是真正的書房,與門正對的一堵墻全是書架,幾乎高到直達天花板,上面的書擺得密密麻麻,很少有空隙的地方。左面一面有窗戶的兩側(cè)也有兩個擺滿書的書架,與窗戶相對的墻根擺著一個大寫字臺,上面有電腦以及一些文具之類,我想這里大概是女作家經(jīng)常寫作的房間。站定后,烏利茨卡婭指著窗戶左側(cè)的書架說,這些都是我出版的書。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約有十層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版本的書,那是女作家?guī)资陙硇燎趧谧鞯某晒铱粗切D時對這位女作家肅然起敬。這時候,烏利茨卡婭喊了一聲:“安德留沙,請把梯子搬來!”我心想,有雅科夫的梯子,怎么烏利茨卡婭也有了梯子(她說還是從意大利買的)?原來,她是要登梯子取幾本書送給我,這時我才明白她要丈夫搬來梯子的用意。說話間,她丈夫就把梯子從自己的雕塑作坊搬來了。烏利茨卡婭麻利地爬上梯子,一下子給我取下來7本書,還問我夠不夠?她的慷慨令我感動,7本書足矣,我已經(jīng)不好意思再要了。
臨離開她家,我提出與她合影,她欣然同意。于是,她請丈夫安德烈給我倆拍照,我也給他們夫婦拍了合影。安德烈由于年紀大,拍的時候手抖,因此拍出的照片模糊,有點像印象派藝術(shù)……不管怎樣,這是我與烏利茨卡婭13年后的第二次合影,更何況在她的寓所中,很有紀念意義。
第二天,我用郵件寄去我拍的他們夫婦的合影,烏利茨卡婭在回信中寫了一句話:“人與人的當(dāng)面接觸遠比書面交往能達到更好的相互了解,因此這種交往很有意義?!蔽艺J為這是她對我們這次見面的總結(jié)。
人即使處在地獄底層,也要一直往上爬
《雅科夫的梯子》是俄羅斯當(dāng)代著名女作家烏利茨卡婭耗時四年寫出的紀念祖父的史詩,記錄了奧謝茨基家族六代人的命運。閱讀這部小說,仿佛走過人生的幾次輪回,在沿著一個永恒的、無窮盡的生命螺旋向上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