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19年第1期︱何曉坤:何曉坤的詩
何曉坤,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詩集《螞蟻的行蹤》《燈花盛開》《映像羅平》(三人合著),編著地方文化散文集若干。參加《詩刊》社第8屆“青春回眸”詩會。獲第十屆云南日報文學(xué)獎、滇東文學(xué)獎、云南優(yōu)秀作家獎、《延河》最受讀者歡迎獎等。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她急匆匆地走進(jìn)這片樹林
確定無人后,一屁股癱坐在地
號啕大哭起來。她邊哭邊捶打大地
先前在林中嘰嘰喳喳的雀鳥
被驚得倉皇逃竄。這個悲傷的人
身體里好像堆積了太多的苦水
哭得泣不成聲,哭得天昏地暗
有那么一瞬,她的聲帶
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只剩下
不斷重復(fù)的“媽呀”“天啊”的哭喊
此刻,世界很安靜
雀鳥,小蟲,和遠(yuǎn)遠(yuǎn)呆立的我
都學(xué)會了隱身在哭聲的暗處。
這個悲傷的人,哭完之后,
擦了擦眼淚,理了理衣服
迅速走出了這片林子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交?流
我們說到夢,說到載滿貨物的車子
忘了方向和目的地,像一只倦鳥
飛翔中突然和翅膀失去了聯(lián)系。
天空里的每一片云朵,都住著神仙
也住著蒼狗。而那只困獸
不會再有歸途,它只能接受
陽光的拷問。說到一朵花的綻放
如果錯過了春天,無論提前
還是延期,都沒有了太多的意義。
我們還說到落日,說到葉隙間漏下的夕光
多像墓中人丟失的金子。
說到孩子,和宿命中的種種神秘
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密碼。
肉身正一天天速朽,任何一片落葉
都可以砸傷大地。我們說的時候
其實黑夜早已降臨。黑夜里沒有遠(yuǎn)方
也不用看見,彼此瞳孔中
就要滾落的淚滴。
在黑暗中點燃香煙
沒有痛苦,也不需要思考。
沒有糾結(jié)的取舍。沒有恨
也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沒有憤怒
沒有夕光切割山河的悲涼!
秋風(fēng)漸行漸遠(yuǎn),沒有愁緒
沒有心虛和恐慌。沒有回憶
也沒有滿目春光的懷想。
什么都沒有。此時我靜如
虛無中的虛無。這樣的時刻
我在黑暗中點燃香煙
只想無意中灼痛自己。
掐滅煙頭后,再脅迫自己
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炒茶記
離開枝頭的葉子
不再需要天空和云朵。
借枝頭存在,已是它們的前世。
今生,它們來到了另一個江湖
接生者說,去除你的青色
你就擁有了柔軟,焙干你的水分
就能走向純粹?;鹬邢丛?/p>
只是重生。
我還聯(lián)想到,一片葉子
在枝頭站立多久,比較合適?
一個人,挖空心思地想長壽
正不正確?而如果這個人
躺進(jìn)了棺材,算不算死亡?
養(yǎng)杯記
贈杯者言,此杯要養(yǎng)
用心,給它注入靈魂
它有無限開闊的領(lǐng)地
沿著它的脈搏和神經(jīng)
茶和泉水,會為你種出
草木,云朵,山河。種出
桃花源里的鳥聲,蟬鳴
南山腳下的夕暉和炊煙。
再用心一點,你或許
就能看見時光的倒影
寺廟,石頭深處誦經(jīng)者的笑臉。
這只蘊(yùn)藏?zé)o限可能的茶杯
就這樣被我小心翼翼地養(yǎng)著
若干年過去了,它沒有成精
只是顏色深了一些,我的眼角
也多了兩條放射狀的皺紋。
沉默者
他不是惜字如金的人
他只是內(nèi)心充滿憂慮,他害怕
多余的語言,會成為時光的暗雷
或者塵土中銹跡斑斑的釘子
他還需要學(xué)習(xí),在安靜之外
如何表達(dá)對人世的愛。每個清晨
都有鳥在玻璃的外面,癡情地歌唱
多么透明的聲音,像嬰兒的啼哭
疼痛中浮出歡喜。他真的羨慕
流水般的呼喚,清風(fēng)似的撫摩
但他的聲帶,早已落滿
歲月的灰塵。這個世界的存在
多么盛大啊!他緩緩走向茶桌
看到壺中的物體,浸泡了整整一生
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寫詩何為
照顧一個患者需要多少的耐心
這個話題稍顯沉重。在時光門外
我們并沒有學(xué)會,將日子分類儲存
沒有學(xué)會,在那朵浮云的深處
稍停片刻,讓肉身靜靜聽靈魂歌唱
誰在幻想,高處的掌聲和花朵
誰在忽視,低處的骨頭發(fā)出的聲響
生死被隔開了。需要一抹暮色
把漸行漸遠(yuǎn)的影子,從天邊拽回
還給大地和塵土
對活著的理解我就這么膚淺
寫詩何為?誰把最后的凋零
裝進(jìn)了語言的寺廟??囱┌椎拇差^
臨死的孤獨(dú),遠(yuǎn)比詩歌具體
空空的疼痛,遠(yuǎn)比文字揪心
在先祖墳前靜坐
獻(xiàn)完貢品,燒了紙錢
我的身體似乎就空了。山霧
突然開始彌漫。有那么一瞬
我恍若身在云端?;腥?/p>
誤入神仙的地盤。內(nèi)心深處
竟然開始竊喜。而我真的累了
只想靜靜坐下來,自言自語
或者什么也不說。彌漫的山霧
讓我無法看得太遠(yuǎn)。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
眼前的這堆黃土,好像比去年
高了一些,青龍山上的那棵樹
也比去年,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