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合璧 相映生輝
書為心畫,歌以詠志。書法與詩詞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歷代文人騷客皆喜以筆墨揮就心聲,以書道涵養(yǎng)詩詞創(chuàng)作,當代梅翁劉征、介居沈鵬、曉川周篤文三位先生亦是如此。他們既是詩詞領域德高望重、久負盛名的斫輪老手,也是學問豐富、思慮通達的文藝大家。從他們的人生和作品中,可充分得見詩詞與書法之美如何相輔相成、相映生輝。
縱觀歷史,無論是優(yōu)秀書家還是杰出詩人,大多同時具備四個方面的基本素養(yǎng):第一是資性,即天資稟性,嚴滄浪所謂“詩有別材”者即指此;第二是情懷,即文人胸襟與情懷,這也是文藝家安身立命之根本;第三是識見,包括廣泛的學識和對人生、社會、事物敏銳的洞察力,也即捕捉靈感的能力;第四是功夫,即高超的自我表達能力,包括對技法的熟練運用,對歷代先賢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教訓的深刻理解和把握,由此形成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此觀照三位先生,堪稱當代文藝大家。因為,他們不僅具有創(chuàng)作天賦、高尚情懷,還以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浸潤自身,實踐著樂有情、利民生、振風雅的文人理想。更重要的是,他們?nèi)艘蛸Y性不同和現(xiàn)實生活環(huán)境、人生經(jīng)歷、人文背景的差別,其藝術風格迥異,各家所自淵源、所取法則、所造境界也都有著明顯區(qū)別,這些現(xiàn)象都值得深入關注、研究。
劉征先生是書畫家、作家,也是鼎鼎大名的語文教育家。他天性樂觀,慈悲為懷,豁達通透,“總是以近乎童稚的善意和樂觀看待世間的一切”,以此而憫生泣死,恒念天地宇宙之交互,體貼人類生存之和諧溫暖,關愛包括花草蟲魚在內(nèi)的自然世界。故而,他的詩詞入古出新,風格獨具。其語言縱橫開闔如風云變幻,真力彌漫而想象奇特,其意象瑰瑋豐富,新奇神妙,境界通達變化,讀其作,往往得豁然開朗之享受。其書法則剛柔相濟,婀娜多姿。透過他的書法,可以更深刻感受到他的心境,透過他爛漫飛動的筆墨,可以更真切理解他的詩意,可以更清楚地體味他“瀟瀟風雨總關情”的詩家情懷和書藝境界。創(chuàng)作中,劉征力主創(chuàng)新。對于詩詞創(chuàng)作,他曾說:“我以為舊詩的創(chuàng)作要爭一個‘新’字,思想感情要新,意境要新,語言要新,少用典乃至不用典,押大致相同的韻。否則,制作再精巧也不過是復制的‘唐三彩’,比古人則不如,于今人則隔膜,生命力是有限的。我的創(chuàng)作是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主張的?!闭沁@樣的原因,他的詩蕩漾著太白的風騷奇崛,又不失老杜的思慮通審,尤得謝靈運之清勁綺麗;其詞則兼取豪放與婉約之長,剛健婀娜。對于書法創(chuàng)作,他兼收南北碑帖精華,并關注上古篆書,在幾十年的臨習、思考中尋求突破。從其書法中,既可見二王筆法的清雅之氣,亦可見北朝碑版的渾厚勁健。從他自然奔放、變化神奇的詩法,到骨氣森森、風姿爛漫的書法,可以說,他將內(nèi)心世界、詩意與書法形式三者通會,使書法語言風格與詩意詩風形成絕妙的異質(zhì)同構體,是文人書法家的典范。
沈鵬先生作為書法界的泰山北斗,其草書直追先賢,又能以詩家情懷,熔鑄書法,獨創(chuàng)新境,這與他的人生經(jīng)歷不無相關。沈鵬從小體弱多病,早年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但他成長于書香門第,受到了良好教育,所以其詩詞,常常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現(xiàn),就像一根不甚茁壯的小苗,一只羸弱的小羊或小鹿。不過,這個弱小的生命卻始終充滿向上生長的頑強力量,他對光明、正氣、溫暖、平等、關愛等一切真、善、美的東西有著比常人更加虔誠的向往和期待;他多愁善感,洞悉周邊的世界,意志卻比常人更堅毅、頑強。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沈鵬詩詞長于立意,善于構思,往往于常情中燭照精義,平淡里顯出奇崛,出人意表,饒具風韻。沈鵬詩風細密但格調(diào)高雅,造語溫和但氣象博大,得曲中寓直、綿里藏針之妙,韻味悠長,回味無窮。沈鵬的詩風受唐代杜甫、杜牧影響較大。他有詩云:“熟讀唐詩尊二杜,郁蒼清雋各風流。何當生我千年上,旦夕追隨與共游?!闭蛉绱?,他論詩主張求真向善,關注民瘼,切入現(xiàn)實,且其所作多立意堅挺,意象豐贍而境界深雋。另外,沈鵬的詩詞極富思慮之美,有宋詩之理趣,言語道斷,每多弦外之意。這般詩詞風格,與其書法風格相一致,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從詩意悟書魂”。因此,其草書有一種和而不同,違而不犯,略帶苦澀,回旋有味的清韻。他將自己的心血傾注于每一次書法創(chuàng)作之中,以書法語言訴說思接千載、情昭日月的詩人情懷,表現(xiàn)出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的喜、怒、哀、樂,展現(xiàn)出他心中永恒的真、善、美。
周篤文先生“天性耽詩”,文心篤厚。他于講學、著述及詩詞創(chuàng)作之時,往往顯出本領精熟;至其掌故羅胸,如數(shù)家珍;詩詞歌賦,出口成章;行吟酬唱,倜儻風流,故為人所仰重。他的詩詞雖“不拘一格,異彩紛呈”,而其總體風格綺麗勁健,自然真放,可謂自成一家。他的語言靈動多變,精逸神煉,情意曼妙而風神勁美,意象干練而個性鮮活。故其徜徉山水之間,即景抒懷,或因事感發(fā),對境言情,或師友往來,弦歌酬酢,每多遷想妙得,而情意翩翩,造語真率,設境明麗,頗顯魏晉名士風流氣象。周篤文論詩,認為國學乃其精神支柱,而詩詞是中華美德的藝術體現(xiàn)。由此可見其詩詞的人文背景。在具體的創(chuàng)作思想上,他頗重冥搜之功,甚至說“詩者,冥搜之藝也”。冥搜即冥思苦想,竭力搜尋,晉孫綽謂:“非夫遠寄冥搜,篤信通神者,何肯遙想而存之?”故冥搜與篤信相連,因遙想而遠寄。當然,冥搜之功,亦系于胸懷與識見,胸懷識見高者,則于平常事物,亦可悟奇情至理;胸懷識見低俗,則雖家國大事,奇情美景,亦屬茫然。宋代江西詩派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法,其實也依賴于作者識見所及。周篤文于此深有所得,故其詩云:“鏤葉雕花未必工,難憑蠡管測鴻蒙。天機袞袞原無住,世路悠悠應有通。真識倘能參活法,死蛇猶可化生龍。高情遠韻恢奇句,象外搜來是大雄。”透過他的詩句,我們可以觀照其所以天機袞袞的成因,這樣方能體會其高情遠韻。
反觀當代書壇,雖顯繁榮,書法家數(shù)以萬計,但能似三位先生一般創(chuàng)作出具有深刻人文關懷和感人魅力的作品者不多,能以自作詩詞歌賦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者不多,能在臨池學書的同時,將人生修養(yǎng)自覺置于社會文明的進步之中者不多。一些書法家不重視書寫內(nèi)容,隨意抄錄名家詩文,使書法創(chuàng)作淪為簡單抄寫,令人痛心??v覽三位先生的藝術人生,深刻印證了完整的書法創(chuàng)作應當是文字內(nèi)容、書法形式與作者心志三位一體、完美結合的產(chǎn)物,正所謂“我手寫我口”。因此,《三賢集》的問世可為當代書法、詩詞創(chuàng)作注入新鮮養(yǎng)分。
“三賢”也是當今詩壇藝界難得的三友。他們長期交往,相互切磋,往來酬唱很多。此番結集,他們相約各自都選入酬唱之作,以紀真摯情誼。這種相知交誼,是藝術史上一抹獨具溫度的色彩。此外,《三賢集》除收錄三位先生的作品外,另有他們提名的十位中青年作者詩詞,每人十首。作為三位先生的門生,或私淑弟子,雖然淵源各有所自,詩風各有區(qū)別,詩力各有淺深,但依然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詩學的傳承與接力,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當今詩詞創(chuàng)作的基本現(xiàn)狀。三位先生的詩學實踐,尤其是他們各自所成就的詩學境界、藝術風格,對當代創(chuàng)作者具有很好的借鑒作用,也必將對當代詩詞、書法發(fā)展與進步產(chǎn)生積極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