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陰影之下 ——關于戴冰的《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
作家中的作家——博爾赫斯,這座后來作家們難以逾越的山峰,高聳之下的陰影一直籠罩著。無疑,博爾赫斯作為寫作的暗道和源泉之一,他影響了文壇上眾多后來者。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博爾赫斯就是一面鏡子,他復制了身后眾多的“博爾赫斯”們。后來的作家們對博爾赫斯的膜拜,使博爾赫斯亦成了一座迷宮,寫作殿堂中幽暗深邃的迷宮。
博爾赫斯成為博爾赫斯以來,作家們都談博爾赫斯。然而,無論小說家和詩人,對其神秘寫作世界迷霧的驅(qū)散,卻少有人做得更好。我想,這里有景仰之緣故,但更多卻是思想和目力的不及。上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中國先鋒小說,受惠于博氏之余,有見地的談論博氏深處寫作秘密的文章和書籍稀少。失語狀態(tài)下,對博爾赫斯文本摹寫的趨之若鶩和對其文本的剖析寥寥無幾同樣令人尷尬。
戴冰所著新書《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或許出版得晚些,但其“解析”博氏的“野心”居然在15年前就確立了。在這部學術性頗強的書中,通過對《阿萊夫》《永生》《圓形廢墟》《小徑分岔的花園》《門檻旁邊的人》《死亡與指南針》《叛徒和英雄的主題》《藍虎》《博聞強記的富內(nèi)斯》《吉訶德的部分魔術》《沙之書》《兩位國王和兩個迷宮》等12名篇的描述、引證、解讀、闡釋。博爾赫斯特有的模糊的、不確定性的,充滿玄學色彩的寫作風格和幽深博大的精神世界清晰地顯現(xiàn)出了冰山一角或者全貌,博氏的時間觀、空間觀、生死觀、生命觀、因果律以及終極不可得性都得到了說服力極強的昭示。
闡釋博爾赫斯寫作的秘密,這種評價性的寫作是危險而又有雄心的,戴冰挑戰(zhàn)博爾赫斯就是在挑戰(zhàn)自己。憑借多年來的潛心研讀和探谷似的解讀,戴冰在這部書中試圖把強大的博爾赫斯從混沌的云端拉下來,摘下他的寫作面具,讓我們一看博氏之究竟。書中充滿靈性的、思辨的文字,引領我們攀爬高峰,照亮了我們的觀察盲區(qū),呈現(xiàn)了博氏寫作的妙處和絕招。
難能可貴的是,戴冰不只是博爾赫斯寫作與思想的評論者,而且也是踐行者。書中每三篇論博爾赫斯文章之后,皆附有他向博氏致敬的小說文本,《枝蔓》《傾城》《弒》《大教堂》,這些比博爾赫斯還博爾赫斯的實踐性小說,也如四面鏡子,映照著博爾赫斯。這4篇虛構的文本里,充滿意外、玄疑和哲思,皆是可讓人反復閱讀和品味博氏風格的佳品。如果博氏還活著,他閱讀到這些小說文本,不知將做何感想?
《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是很精到的研究博氏的評論性書籍。正是如此,按博爾赫斯的“宿命論”,《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一書也將以“阿萊夫”的方式,或者說“沒有一面鏡子能反映我”的方式受到“處罰”,也就是說,這部書肯定要迎接博爾赫斯迷們百般挑剔的目光和挑戰(zhàn)。
在現(xiàn)代主義或者后現(xiàn)代主義的當下,作家中的作家——博爾赫斯的意義愈發(fā)凸顯。博氏對世界的形而上的思考,通過小說、散文和詩歌的方式完成于其中,其對世界不可知論、不確定性、無序性、時空復雜多重性、生命無常性的思考,都逾越了過去的時間而直指當下和未來人類處境。博爾赫斯處理的是人類永遠要解決而又懸而未決的寫作母題。
寫作,并不是先來者的世界,他們只是選擇了一條可能性的寫作道路。《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提供了一條極致的寫作道路,實際上也為我們堵死了一條通向博爾赫斯的寫作暗道。哈羅德·布魯姆在《影響的焦慮》中談到了后來的強者作家的處境和姿態(tài):影響的焦慮是存在的,但強者作家卻應有弒父情結(jié)。從這個角度上說,博爾赫斯的意義就是最終成為寫作中的無意義,他消失在后來者眾多的寫作之中而無絲縷痕跡,這就是最大的意義。
超越,是強者作家(后來者)的姿態(tài)。戴冰的《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悄然間在穿過博爾赫斯的陰影,讓寫作者找到遠離博爾赫斯原本自身的明亮區(qū)域,那將是另一座山峰或者另一個風光獨特的幽谷。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八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