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8年6月上半月刊|阿信:寒意后面,一定是準(zhǔn)備著一場浩大的夏日盛典
黑陶罐
你在摶弄黑色粘土,
眼眸深處一簇火苗燃燒。
一只長頸黑陶罐在你身體中慢慢成型。
我喂給你水喝同時(shí)也需要從你的民歌中汲取,
從雪中汲取從暴雨中汲取從顫抖的葉莖和
含毒的唇舌間汲取。
而你在摶弄黑色粘土雙手插入黑暗,
試圖從那里取出一只受難的黑陶罐。
我從你眼眸深處的火焰中讀出絕望和焦渴。
我喂給你水喝用這古老又新鮮的
器皿。
卸甲寺志補(bǔ)遺
埋下馬蹄鐵、豹皮囊和廢燈盞。
埋下旌旗、鳥骨、甲胄和一場
提前到來的雪。
那個(gè)坐領(lǐng)月光、傷重不愈的人,
最后時(shí)刻,密令我們把鷹召回,
趕著畜群,摸黑趟過桑多河。
那一年,經(jīng)幡樹立,寺院落成。
那一年,秋日盛大,內(nèi)心成灰。
風(fēng)雪:美仁草原
好吧,在五月
泛出地表的鵝黃我們姑且稱之為春意。
迎面遇見的冷雨亦可勉強(qiáng)命名為雨水。
但使藏獒和健馬的頸項(xiàng)一次次彎折
并怯于前行的冰雪呢?
我深信這蒼茫視域中斑駁僵硬的荒甸,
就是傳說中的“兇手之部”——美仁大草原了。
是在五月。
是在
拉寺囊欠①中的佛爺都想把厚靴中的腳趾頭
伸到外面活動(dòng)活動(dòng)的五月??!
我深信這割面砭骨的寒意后面,
一定是準(zhǔn)備著一場浩大的夏日盛典——
賽欽花裝飾無邊的花毯,
斑鳩和雀鳥隱形,四周
散落它們的鳴叫之聲。
我深信這蒼茫視域中斑駁僵硬的荒甸,
就是傳說中的“庇佑之所”——美仁大草原了!
注①:囊欠,指藏傳佛教活佛府邸。
蒙古之約
蒙古這個(gè)詞,我是喜歡的。
它的發(fā)音在唇舌之間。
它的寓意:永恒之火。
我喜歡在典籍中一次次遇見它。
想象騎一匹馬,追逐水草。
夢見日出日落之間,那一片
因遼闊而略顯荒涼、孤寂的高原。
我的兩個(gè)兄弟:廣子和趙卡
就生活在那里的藍(lán)月之下。
我尚未動(dòng)身前往。
我的馬,趁著夜色
從帖木爾的撒馬爾罕返回。
我正等著它。
既像等待命運(yùn),又像等待
神秘的、來自金帳的信使。
烤紫薯的味道
烤紫薯的味道,在下橋后
通往籬笆小院的土路上,剛好聞見。
雪中那人,
明顯是加緊了腳步。
柴門緊閉,烤紫薯的味道
還是溢出來。
風(fēng)愈緊,雪愈急,
那味道,飄出愈遠(yuǎn),愈溫暖、香醇。
雪中那人,緊裹衣服
側(cè)身,低頭,走得愈疾。
大片大片
蒼茫風(fēng)景,拋在身后。
婺源:源頭古村
——給張維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一個(gè)盲者。只要我的耳輪
盛滿翠鳥的鳴叫、竹葉上滴落的雨水、溪流
淙淙流過香樟樹古老的根莖……
一只白鵝,在巷道深處
反復(fù)詠唱“鵝、鵝、鵝”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一個(gè)聾子。只要我的眼瞳深處
藏著一座春山、一座單孔的
青石小橋、夕陽煙樹、粉墻黛瓦
道旁的積福亭里,歇著兩位阿婆
身后竹編的背篼
裝滿嫩筍、菌菇、野韭……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那個(gè)輪椅上緘默的詩人。放棄言辭
循著那條通向山外的古道逆行回家
我確實(shí)愿意交出自己的舌頭
和前半生走過的山水
在余暉中,把輪椅推出巷口
靜聽源頭水聲,直至暮靄四起
來源:《詩刊》2018年6月上半月刊“方陣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