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散文)
布的記憶里從未有過與阿普、奶奶、父親、母親一起聚守過年的景象。記憶存放在他們各自的東西南北。
冬日的茨易,太陽總是那么朗照著,偶然會有風(fēng)從麥垛上掠過,傳出一串干燥的窸窣聲響。山巖上的酸梅樹結(jié)滿了花苞,畫眉鳥在枝頭飛來又飛去,花苞就打開了,顯露淡黃清淺的蕊。時間過得真快,茨易的12戶人家在除夕這天都各自備足了菜肴,相互宴請。布的父親還沒有歸來,家里只有奶奶跟布兩個人。清早,奶奶去屋后的水巖邊采摘一圍裙的白花回來,用它洗塵。院落寂靜安寧,奶奶褪去布身上的皮襖,將她放入木桶內(nèi),盛來熱水,慢慢地將水順著布的脊背往木桶內(nèi)滲。熱水沒過布的下巴時,奶奶開始搓揉那些白花,直到泛出淡綠的泡沫,泡沫映照無數(shù)朵太陽。奶奶把它們涂抹在布的周身為布洗塵,布?xì)g喜地用指尖去碰碎那朵朵太陽。潔凈后,為布穿上那身皮襖,從懷中取出一朵她精心用各色篙子染成的牛毛花扎在布的頭頂上,作為送給布的新年禮物。布有多么好看,奶奶的笑容就有多么燦然。
等布不再戴那朵牛毛花時,繼母來了。她是美麗的。她的手腕和腰帶上綴著紅紅綠綠的小珠子。她行走起落像一場小雨落在葉片上一樣好聽、清新。她的左眼下有一顆豆大的紅痣,夜里看它像一顆淚滴。她帶給布一件黃底綠碎花的襯衫,布穿上它,陪襯長長發(fā)辮,茨易的人們都說布長得像她繼母。布的襯衫越穿越短,發(fā)辮越蓄越長。妹妹出生了。布背著妹妹,發(fā)辮垂在胸前,那花襯衫就顯露出布的肚臍,布不住地往下拉它。冬日的太陽很快就走過了天空的一半多,那時人們是容易饑餓的。除夕,父親還沒有歸來。繼母在公社的食堂蒸熟了一籠又一籠的白饅頭,揭蓋時,蒸籠的霧氣繚繞著繼母和饅頭。等蒸籠里剩下最后一個饅頭時,繼母終于把它偷偷地遞給布。饅頭那么燙,襯衫又那么短,布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才好。那是公社的饅頭。布記不起是怎么把它吃了,只是布如此深刻地記著這件事。
布能供養(yǎng)奶奶時,依舊只有奶奶和布兩個人一起過年。布覺得自己把日子過成了一條河,又薄又涼且無休無止。布很猶豫,為奶奶著想的時候布把筷子拿得很短,就近嫁了還帶著奶奶一起生活。布為自己著想的時候,又把手移到了筷子的最上頭。俗話說:筷子逮得短,嫁人就近;筷子逮得遠(yuǎn),嫁人就遠(yuǎn)。希望有個人能把自己帶走,遠(yuǎn)遠(yuǎn)地,最好到深山里頭。他領(lǐng)著布回去過年,他的父母一看見布就會牽住她的手,不停地摩挲、摩挲,仿佛等了布許久、許久。他還會帶著布去爬屋后的那片山林,回來時拾撿些柴火。入夜,一家人圍坐火塘聽他講許多許多布從未聽過的故事。他那么睿智,笑容展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他看布的每一眼都會看到心里去。然而,這一切都是想象。
又逢過年,布如此憧憬著,又想要找回過往,愿讓所有的時光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