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2017年5月號下半月刊|木葉:不得不低頭,當風迎面向你撞來
他們說你寫那些詩有什么用
寫那些表面上敘述的詩
有什么用?總是對位、轉(zhuǎn)場、跳躍,
無端地引入河山與行人,銀行和雀鳥,
無非種種心血來潮的皴法。又沒有明顯的抒情,
生涯早被圖釘暗暗捺住。能夠做的
是涂上青綠的礦粉、配以
水墨的應用,
等待你目光的暈染,
一個人的事業(yè)憑此大功告成。
他的體內(nèi),曲徑通幽,
也有人在釣魚,或者圍坐在一起打牌。
偶爾晃動一下
腎中正在緩慢成長的結石,
讓敘述陷入窮盡之處。我期待的禪師,
九華山上,
朝霧茫茫之中,和氣地對我談起
開光不久的地藏王銅像,和往日供奉的艱辛。
一個人的混蛋簡史
八月,瓜成。黃道吉日始終不變,
滿天的繁星隨生、隨掃、隨滅。
我執(zhí)與法執(zhí)的路途均迢遙,青山不老。
六月里盜賊遍地,人心兇險,無鬼風流,
褪色的門神兩頭放花。
四月起,清明乍現(xiàn),各種風都搖擺不定,
兒童不再啼哭,學習吞咽。
白日里可以傳授、捕魚蝦、投資地產(chǎn)。
二月雨驟風狂,東門破,
劇場的門大開,鬼神魚貫而入,秩序井然。
十二月,天大寒,蟪蛄一生,人間一年。
詩書曾讀得半通,定理一一被戳穿。
十月最心酸,好風好雨,胡吃海喝,
江心洲上有人唱:做得“混蛋”也不過是一瞬間,
休要倚持綠蘿和白飄帶。
合肥記
人們常說,時光在漸漸變淺。這顯然是不真實的。
——題記
早年,在淝河摸魚,逍遙津踏青,
一個叫姜夔的男人曾在此傷心戀愛,
官道上行人往來。醉酒時分,
有人會在臆想中端起巢湖當做水瓢,
“哪里旱來哪里澆”——
日和月綿長得難以考證。
一城而千萬城,它暴漲的青筋
加注了電力和石油后催動的竹鞭,快速蔓延,
鋼筋的筍子
在城外的山岡上
到處生發(fā),載重的汽車急劇地來回。
被一再修訂的本地方言開始稀有。肉眼可見,
種種參差不齊讓人心疑的速度
執(zhí)意在競爭。人們懷念
曾經(jīng)逐水草而居的粗獷本心,
關心起江淮之間
究竟是何人第一次擦亮自己骨頭里的白磷。
如果不出我所料,包拯和李鴻章
依然在此地生長。飛轉(zhuǎn)的時運過后,
他們承包茶樓,或者做兼職律師。
復建的赤闌橋頭,中規(guī)中矩的
圓月,照亮細碎的桂花、人影,
和被刺耳的汽車輪胎刮擦地面的聲音
壓低了的蟲鳴。
虛影
成千上萬只月亮飄過天空,但你只能看見一輪。
滿江春酒店戴著鴨舌帽,露出的燈光有些寂寞,
它陸續(xù)吐出穿著整潔的醉漢、走貓步的女子,
和急于打烊歸家的年輕服務員。
傍晚時分從明末清初黑壓壓撲過來的蝗蟲,鄉(xiāng)村的矮個子童年,
讓我想到張岱只是現(xiàn)象之一,祝英臺也是。
我明智地不再白費氣力,轉(zhuǎn)眼盯緊央視里的股市和樓市,
生怕我母親年邁的虛榮會落空。
我老家的院子里,東倒西歪的辣椒禾、番茄秧,
也結著你們慣于津津樂道的一輪輪月亮。它今夜早早地升在
這異鄉(xiāng)不知名的低矮山頭之上,
擺出一張?zhí)撆值哪?。等它繼續(xù)上升到離樹杪三寸左右的光景,
我開始研究樹影底下陣陣凄切的急促蟲鳴。
街景,從同濟大廈看出去
安徽大劇院廣場入口,幾個人立在電動伸縮門旁,
聊天,職業(yè)性地張望,偶爾詢問;
平常兼做停車場的廣場今天很空曠,管理它的物業(yè)老郝,
有了半天的清閑時光,不知這是否如他所愿。
裝修一新的東尼數(shù)碼在左邊,經(jīng)營它的熊世林,
是一個言語不多的年輕人,熱愛書法與繪畫。
這一條悠長的林蔭道——蕪湖路,
遮蓋著它的高高壯壯的懸鈴木,曾經(jīng)差一點因為道路的拓寬
而被清理。現(xiàn)在它依然披覆著往日時光,
混同于今天過往的人們、會議,以及盛大的電子標牌。
望春風
春風當真就從高鐵站走了出來。1988年初夏的校園,脾氣出奇地好,
柳枝也不動,饅頭、稀飯和咸菜也都香。
印有綠色小圓點的頭巾依然生動地晾在弄堂口的電線桿旁,
這些年快速堆搭起來的現(xiàn)代建筑,開始逐漸失真。
哦,那都是青澀的,包括入團志愿表,以及砰砰直跳
學校對面林場里渠道邊的偶遇,此刻都假裝若無其事地向著我迎面飛舞,
“哇,沒變化啊,你那時候在班上就調(diào)皮,現(xiàn)在還寫詩嗎?……”
確實沒有變化,都交還給了往日的美……實際上
除了詩歌,我依然關心國家和歷史,
我的個人史當中也成熟過枇杷和李子。
益智游戲
你翻開第三張牌,試著窺測自己的命運。
一粒石子被投入江中,
不得不低頭,當風迎面向你撞來,帶著奇奇怪怪的
各種有生命的微粒,
你笑,答道:
“不比從前了,眼睛有些近視;風濕癥已經(jīng)侵入
我的故鄉(xiāng)很多年,你看老街,它一如往常,
再看看城門沖水庫,水面已光滑如大理石鋪陳?!?/p>
翻開的牌停在那兒,光線在變暗。
來源:《詩刊》2017年5月號下半月刊“雙子星座”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