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翔:我的兩次人生轉(zhuǎn)折
1978年,我小學畢業(yè),已經(jīng)實行過多年的推薦上學,在這一年結(jié)束,小學升初中要到考場上去見精神,對于像我這種出身貧寒的子弟來說,這肯定是喜訊。當年,遠近聞名的資陽縣伍隍中學放出話來,要在伍隍區(qū)下轄的8個公社的小學畢業(yè)生中招108名優(yōu)生組成兩個尖子班,集中重點培養(yǎng)。我讀的雖然是偏僻的村小,但成績一直不錯,那一年,我順利如愿地考上了伍隍中學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三年制初中,成為小地方的轟動性新聞。
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轉(zhuǎn)折。因為這一起點高,后來才得以進一步深造,而與我同讀小學的其他同學則進了條件較差的公社兩年制初中,混兩年即結(jié)束。
在伍隍中學的中學六年,不,準確地說是六年半,應該說,是我一生中值得夸耀的事兒,但是其中兩度高考落榜和補習生生活卻又成了我關(guān)于中學生活的黑色記憶。
我所在的高八三級是恢復高考后最后一屆兩年制高中,新生入學即分科,我因為初中理化學得慘不忍睹,別無選擇,讀了文科。我天生記憶力不錯,對文字性的東西有一定敏悟,高中兩年,成績在班上一直不錯,班主任老師批死我上大學不成問題,甚至有望沖刺重點。
誰知道,1983年的7月的天空,對我來說是那么地黑,我居然連線都沒上到,毫無思想準備的我無情地名落孫山。
我至今記得,看分數(shù)的那天,心情急迫的我,天不見亮就從家里往20里外的伍隍跑,半途中遇上瓢潑大雨,我沒有停一步,直淋得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干的地方。到了學校,老師告訴了我這么一個無情的現(xiàn)實,我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因為,對于自幼喪父的我,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拿著那無情的分數(shù)通知書,我冒雨回到家中,從表情中,母親已看出了一切,正盼望著我的勝利消息的全家人一下子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中。很快,嫁在兩里之外的大姐特意趕過來安慰我們,因為想到大姐平時對我關(guān)照得不夠,母親一下子遷怒于她,把她洗罵了一頓,大姐垂頭喪氣地走了,家里氣氛更為恐怖,我感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罪孽感更深重。
對這次落榜的原因,我不想作過多的評價,因為當時班上幾乎是全軍覆沒,只上了兩個??疲瑩?jù)說,在學校的批斗會上,有的老師為此痛哭。只是想不通的是,我的特長科,語文只考了69分。但很快又傳來一絲希望,說我上了中專線。但因為當初太自負,中專我都填的冷門,那年的結(jié)果是,中專分數(shù)比我低的走了,失望再次敲打著我這已不堪一擊的心。我成天沒精打采地呆在家里,已經(jīng)沒有讀書的弟弟氣不過,跑到內(nèi)江去找內(nèi)江市教委,最終也無果。
就像做了對不起列祖列宗在事兒,我成天蔫頭耷腦的。當年暑假,因哥哥到廣西打工去了,就由我和弟弟把一季農(nóng)活干完,掰苞谷,打谷子,我本人像犯了錯似的,發(fā)泄似地做活,累得直不起腰,就在濕漉漉的田坎上睡覺。
九月,開學時,背起鋪蓋卷再回伍隍中學。幽默的校長見了我,夸張地說:“我代表伍隍中學全體師生熱烈歡迎你再次歸來?!笨此埔痪漭p松之言,我卻感到極大的傷痛。
這一年,我是在一種極度地緊張中度過的,一門心思想到非考上不可,哪曉得一年下來,結(jié)局更慘,因為83年沒算分的英語,這時開始計分,而英語是我的一缺,再加了一門啥《高級地理》,上下兩本,十分抽象。1984年,連中專線都沒有上到!生命中迎來了第二次落榜,這一次,把我心中那一點唯一自信都給擊沒了。
回到家中,家人無言,我本人無言。而左鄰右舍卻有言了:“眼鏡兒戴起,咋個做莊稼活喲!”“家里窮成那個樣子啥,婆娘都怕接不到哦?!蹦且荒?,我已20歲,老大不小了,村里的同齡人確實都開始張羅著接婆娘了。
兩次失敗,大家都沒信心了。我也不打算再讀了,就到田里去摳黃鱔泥鰍賣。哪曉得,人背時喝水都卡牙齒。摳回來的黃鱔也許是太多了,燒包,喂到全都死了,賣不到錢。
到了九月,傳來消息,伍隍中學今年不招補習生,更斷了這一念頭,已開始構(gòu)思與弟弟一道外出打工。
這一年,鎮(zhèn)鄉(xiāng)開始向社會招聘鄉(xiāng)干部,一部分考場失去了信心的同學走了那一條路。我也知道那里的貓膩,而更主要的是,在我內(nèi)心,上大學之心仍未死。這時候,一位已參加工作的中學女同學找到我,表示愿無償資助我再讀。猶豫再三后,我接受了,我心中實在沒有服這口氣。因為伍隍中學不招補習班,我到了鄰縣一所高中去隨應屆生補習。經(jīng)過伍隍中學嚴謹?shù)男oL、教風、學風薰染過的我,走出去當即感到水土不服,那所學校根不像干事的,這樣讀下去也枉然。讀了三天,我溜了。再打聽消息,一部分與我命運相同的同學到了資陽一中補習。一中的新校長恰好是我當初在伍隍中學的老師,于是,我到了資陽一中,先前的同學再次相聚。
不用說,當時資陽一中“三風”肯定不及伍隍中學。讀了一學期后,1985年春,伍隍中學不顧縣文教局反對,居然要辦個一學期的補習班,聽到消息,在一中的伍中學生都想回去。那時候,一中向我們許諾:伍中學生,只要留下,免交補習費,伍隍中學又伸出同樣的橄欖枝,1985年春,我與另外幾位同學再次回到了伍中?,F(xiàn)在流行的花錢搶生源、留生源,從那時就開始了。
因為心中喪失了自信,整個84年下半年我一直讀得很不安份,身在教室心里卻關(guān)注著社會上的招聘動態(tài),曾經(jīng)冒雪回家參加過鄉(xiāng)干部考試,到文化館參加過鄉(xiāng)文化站干事招聘考試,但那一類考試多半都比較歪。但到了85年5月,高考臨近時,我卻放棄一次到縣計生局工作的大好機會,心中還想作最后一次沖刺。
1985年高考,我超重點大學線32分,得到分數(shù)那一刻,真的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的得意,雖然這幸福比預想來得晚了點,但終于等來了。因為,在八十年代,高考一條線,門檻內(nèi)外兩重天啊!但不幸,又恰好遇到首次實行考前填志愿,首次實行師范院校提前錄取,使我最終與夢中的川大新聞系失之交臂,上了南充師范學院。
補習班的生活,一般都不再講教材內(nèi)容了,老師的法寶就是反復地考,反復講評,反復排名,反復作前途分析。日考、周考、月考,弄得人的大腦就像一臺發(fā)動了就剎不住的電機。經(jīng)常搞得人心驚肉跳?,F(xiàn)在夢中回到那一段日子就是惡夢,心咚咚地跳,有時,夢中見到老師分析我可能莫搞時,意識中一下子就會回轉(zhuǎn)來:我現(xiàn)在不是已工作了么。從夢中回來,感覺無比慶幸。
盡管一切并非一帆風順,但終于從黑暗中走了出來,1985年,實現(xiàn)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次轉(zhuǎn)折,作為一個貧寒的農(nóng)村娃,走到今天,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父輩難以企及的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