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萍:交通
引 子
如果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就無法到達遠方;如果我們沒有向往遠方的夢想,就沒有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浩浩蕩蕩的巨變。王芳坐在舒適的座椅里,再次細細品讀十九大報告,當(dāng)讀到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時,她握在手里的筆輕輕放在了灰色桌板上,腦海里浮現(xiàn)出“江漢8號”。
“江漢8號”
1994年,武漢客運港,一聲長長的輪船汽笛聲把王芳嚇了一跳,她趕緊收回東張西望的眼神,牢牢抓住了背在爸爸身上的行李包,這是王芳第一次出遠門,她的家在荊門的一個小鄉(xiāng)鎮(zhèn)。昨天一大早,媽媽就叫醒了她和妹妹,“大芳,小芳,快起床吧,我們今天要坐輪船去南京奶奶家啦”媽媽重重地強調(diào)了一下“輪船”兩個字,王芳呼啦一下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是近一個月來,爸爸媽媽討論最多的事情,今天終于要出發(fā)了,她又興奮又期待……輪船是什么樣子的?是跟書上畫的一樣嗎?媽媽顧不上回答她,忙著幫妹妹穿衣服,忙著招呼鄰居照顧家里的雞鴨鵝,忙著從家里角角落落收拾行李背包,這個巨大無比的背包把爸爸一米八的個子都壓彎了。就這樣,媽媽抱著妹妹,王芳跟在爸爸后面,蹦蹦跳跳的出門了。
走到一個停車點,其實就是一個十字路口,爸爸說,往北可以到荊門市區(qū),再坐大巴到武漢,爸爸放下行李包,蹲在馬路邊,時不時地往南邊看看。媽媽用左手錘了錘自己的腰,剛放下妹妹想輕松下,妹妹就撒腿往馬路中間跑,媽媽呵斥一聲,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她拽了回來,引的路邊等車的人都伸長脖子往媽媽這邊張望。這時,一輛白色的小巴車開了過來,車子的前擋風(fēng)玻璃里面豎著一塊白底硬紙牌子,上面用毛筆寫著不太工整的“荊州—荊門”4個大字。車還沒完全停下來,呼啦啦一大堆人開始往車門口跑去,爸爸推著媽媽,媽媽捏住我的手,抱緊了妹妹,也加入了這股人流。一個挑著扁擔(dān)帶著好多白鵝的老大爺橫在車門口,拿著車票盒的售票員,不耐煩的說,擠么事擠,都給我先買票,那個帶鵝的老頭子,你最后上車。等我們爬上車,發(fā)現(xiàn)車廂里已經(jīng)到處都是人,媽媽一邊留神跨過腳下各種各樣的挎包、蛇皮袋,一邊給王芳擋住擠擠挨挨的人群,最后找到一個容得下屁股的地方,使勁往左右挪了挪坐了下去,她把王芳和妹妹攬在胸前,重新整理了一下擠歪了的馬尾和弄臟了襯衫,穿過人縫望了望,看到爸爸已經(jīng)上車后,閑適地垂下了頭,隨著車廂的晃蕩聲半瞇起了眼睛。
轉(zhuǎn)了2趟車終于到了武漢,武漢真大呀,人也真多啊!爸爸輕車熟路的找到售票口準(zhǔn)備去買票,叮囑媽媽要注意自己的錢包,人多的地方小偷肯定也多。爸爸放下背包走了不多遠,一個穿著黑色健美褲,灰色外套,燙著跟鋼絲一樣硬挺發(fā)型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她用略帶四川口音的武漢話說,“小妹,正宗的武漢染料,要么?”媽媽連忙擺手說,不要、不要。她好像沒聽見似的,從隨身挎著的帆布大包里拿出一個鐵皮盒子,盒子里面還有好多個像百雀羚雪花膏一樣的小盒子。她圍著媽媽極力游說兜售自己的染料,媽媽假裝別過頭不看時,妹妹伸手拿了一個鐵盒子,中年婦女臉上的諂笑立刻被不耐煩的嫌惡取代,劈手奪了過來,“啪”一聲,染料盒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紅色粉狀物撒了出來,“你嚇我!姑娘伢,這個東西好貴的哦,東西搞壞了要找你姆媽賠的呀!”媽媽慌了,連忙道歉,中年婦女不依不饒,正好借此理由拉扯媽媽買染料,王芳見她涂了口紅的嘴不停地開開合合,急忙跑去找爸爸,最終,爸爸花了5塊錢買下了被妹妹摔到地上的那一盒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快上船吧”爸爸拿起背包,急忙催促道。我們先是走到一個房子里,然后從房子里出來,走下似乎有100層那么多的臺階,來到岸邊,一陣腥濕的江風(fēng)吹來,王芳打了個激靈,這就是長江嗎?她看到太陽照在江面上,江水像耀眼的鉆石一樣刺得人睜不開眼,江岸邊的水蕩漾著,裹挾著樹枝、汽水瓶等雜物晃啊晃。江上的船足有五層樓那么高呢!王芳興奮地踩到旋梯上,腳下輕微搖晃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扶著護欄一口氣走過旋梯上了船甲板,她開心地在甲板上沖長江揮了揮手。
爸爸買的是五等艙,順著號碼找過去,王芳跟爸爸媽媽來到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放了6張上下鋪的架子床,有幾張床已經(jīng)被別人占據(jù)了,他們或坐或躺,有的在聊天?!敖柽^,兄弟,你上鋪的床是我們的。”爸爸對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赤膊男人說,他正坐在3號床的下鋪吃一大碗熱干面,王芳看到他頭埋在碗里吧唧兩下,又端起放在地上的搪瓷缸子咕嘟喝上一大口,然后把屁股往床頭方向挪了挪,讓出架子床的爬梯。原來位于爬梯的床底下有一個磨得發(fā)毛的藍灰色布背包,背包上沒有鎖緊的拉鏈口露出一把銀鐵色瓦刀長長的柄。也許是這個男人吃面的吧唧聲太過于誘惑,妹妹指著這個男人,嘴里喊著“面、面”,吵鬧起來。還沒等媽媽開口,這個中年男人抬起頭,用一嘴異鄉(xiāng)口音說,船上的餐廳有賣的。王芳調(diào)皮的望向爸爸,因為這個中年男人的口音跟爸爸的口音很像。爸爸不是荊門人,他是來自揚州農(nóng)村的泥瓦匠,70年代末80年代初,為了生計,他和村里的一群泥瓦匠人,來到當(dāng)時正大力發(fā)展工業(yè)的中部小城市荊門開始了他們的打工生涯,并在這里結(jié)婚生子、落地生根,從一個小小的學(xué)徒成長為泥瓦匠人師傅,王芳記得爸爸事業(yè)中的全盛時期帶了6個徒弟。
俗話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爸爸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從上鋪下來熱絡(luò)地和中年男人攀談起來,他們談到學(xué)徒的不易,打工的艱難,尤其是坐車難,談到現(xiàn)在船票好買了,不像前幾年一票難求。中年男人邊談邊吃,吃完用手心擦擦嘴,把碗筷放到地上,頗有感慨地說,1988年大概是長江客運生意最好的時候,我聽說長江航運集團一家就完成了客運量3000多萬,大的客船可以帶客1600多人,一般的客船也能達到七八百人,那時候沒怎么修鐵路、能通公路的地方也少,長江客運就是絕對的老大!我們這種出來打工的人想買一張船票回家,沒有關(guān)系沒有路子根本買不到票,想去哪里都難!如果你有朋友在船上工作那就好咯,死命巴結(jié)他,他可以幫你買票,岸上買不到票可以上船再補,他們高興地話,還可以給你代購重慶的豬腿、南京的鹽水鴨、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我們自己是想都不要想的?,F(xiàn)在不行咯,鐵路、公路多起來了,輪船太慢了,船上工作就不吃香了,我要是有點錢又趕時間,也不會做船。說到這里,他指點江山的口氣又消沉下來,罵罵咧咧絮絮叨叨地說,現(xiàn)在泥瓦匠活難找,工錢難結(jié),老板摳門。說著罵著,外面的天黑下來了,媽媽帶王芳去買盒飯,經(jīng)過外面走道的時候,她看到幾個買散席票的人正坐在蛇皮袋上打瞌睡。時間過得很慢但也很快,到南京下關(guān)港口的時候,是第二天晚上6點多鐘,行船有30多個小時,走下旋梯,王芳回頭望了望那艘船,上面寫著“江漢8號”四個大字。
普快“1908”
千禧年,王芳考上了南寧的一所大學(xué)。爸爸有點兒責(zé)怪王芳選了離家這么遠的大學(xué),回家很不方便,但是,年輕的心總是向往遠方,要去遠方尋夢的。
大學(xué)的求學(xué)生活很豐富,她擁有了很多少數(shù)民族同學(xué),見識了黑衣壯舞蹈,學(xué)會了跳竹竿舞,還談了場戀愛,但讓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大概要數(shù)每年寒假坐火車。票難買,坐車難。年初二,王芳出發(fā)去火車站買票,她從農(nóng)村坐了一趟小巴車,再轉(zhuǎn)了兩趟公交車,晃晃悠悠半天過去了,才到了荊門火車站。荊門火車站大概啟用于1970年吧,30多年過去了,沒經(jīng)過修繕的火車站看起來是很老舊了,火車站的淡藍色外墻漆也越發(fā)斑斑駁駁,站外的廣場上停著很多等客的黑車,到處是來來往往的人。還沒走進售票大廳,王芳就看到排得彎彎曲曲的隊伍從大廳里延伸出來,這個時候大概是一年當(dāng)中火車站最忙碌的時候,剛過完新年,外出的農(nóng)民工、回校的學(xué)生、回城的夫婦,都要擠破腦袋坐火車。王芳隨便找了一個看起來短一點的隊伍排進去,過了好久隊伍也沒挪動幾步,原來在隊伍的前面有人插隊,王芳淡漠又無奈地往前面看了看,心想,大概這次回學(xué)校是買不到直達票了,有點心灰意冷就覺得外面的風(fēng)割皮膚般的冷。從白天等到了晚上,王芳終于排到了窗口,她累了,說話的聲音有點發(fā)虛,“有冒得到南寧的票?”售票員不耐煩地頭也不抬,“冒的”。王芳問,“到武漢的票呢?”售票員說,“武昌的票還有”,王芳果斷地說,“買一張!”王芳憂心忡忡繼而又盲目樂觀起來,管他呢,目的地總會到的。由于沒買到直達票,爸爸執(zhí)意要陪王芳一起返校。
到了武昌,王芳仍然沒有買到南寧的火車票,好不容易買了兩張到柳州的。一到候車大廳,王芳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有抱著孩子正在喂奶的年輕媽媽,有蹲在大廳柱子下抽煙聊天的農(nóng)民工,有背著雙肩包一臉青澀,又茫然又焦慮的大學(xué)生,也有燙著黃色卷發(fā),身穿喇叭牛仔褲的時髦姑娘。過道里放滿了各種行李,有扁擔(dān)挑著的蛇皮袋,也有精致的皮箱,空氣中充滿了汗味雞蛋味香粉味等各種味道混合的奇怪氣味,王芳找不到座位,她從包里抽出一個裝早餐的塑料袋,鋪在地上和爸爸坐了下來。早上4點鐘就起床坐大巴、趕火車的王芳靠著爸爸打起了盹。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大廳里人群騷動,座位上的人開始站起來,滋啦啦一陣電流聲響起后一個帶武漢口音的普通話在廣播里急促地響起,“工作人員請注意:由鄭州開往柳州方向的1908次列車現(xiàn)在開始檢票了,鄭州開往柳州的1908次列車???號站臺,請持有1908次列車車票的旅客到5號候車室檢票進站……”爸爸趕緊把王芳叫醒,黑壓壓一片人已經(jīng)往檢票口涌去,王芳睜開朦朧的眼睛,猛地站起,一把拉著爸爸的手穿過人叢,往前面鉆去,她太擔(dān)心擠不上火車了。排得亂七八糟,擠得四分五裂的隊伍,慢悠悠的前進著,看慣了“大場面”的鐵路工作人員麻木地用檢票鉗在火車票上打了一個洞,王芳和爸爸就從玻璃瓶頸似的檢票口隨著人流涌向3號站臺。
過了幾分鐘,鐵軌上駛來一輛長長的墨綠色的火車,車窗上下分別有一道長長的黃色條紋,窗口下方的黃色條紋中間有一個方形白底的車牌,上面寫著:武昌—柳州,橫杠上面寫著1908?;疖嚨乃俣嚷聛淼臅r候,排隊的人群停止了聊天,人們都把放在腳邊的行李提起來,蓄勢待發(fā)?;疖嚌u漸停穩(wěn),大家看見每個車廂門口都站著一個列車員,他們伸伸懶腰打起精神準(zhǔn)備迎接又一撥乘客,剛才排得還算整齊的隊伍不知從什么地方開始扭曲,終于擠成一堆,像一窩紛亂的螞蟻,“一個一個上,不要擠”列車員吼道。爸爸把王芳擁在懷里,想保護她、幫助她,成功擠上1908,她們沒有買到座位票,那就更要努力擠上車,早點上車,早點找個立足之地,他推搡著前面的人,后面的人也推搡著他。列車員眉頭緊鎖,他手臂張開攔住橫沖直撞的人群,努力維持著乘車秩序,但向車廂上擠的人太多,他顯然有點控制不住局面。王芳看他滿臉慍怒地別過頭去對著肩袋里的對講機喊了句什么,又出來2、3個列車員,他們牢牢把守住通往車廂的這扇窄門,有幾個猴精的乘客早已在他喊對講機的空當(dāng)溜了進去,王芳和爸爸還在門外,王芳急躁又怯生地喊,我是學(xué)生,讓我進去。還在緊張情緒里的列車員沒好氣地回敬道,“你是學(xué)生又咋樣?”車廂門口已經(jīng)站滿了人,還有幾秒鐘就要開車了,列車員兇狠地把剩下的人擋在門外,爸爸急得滿頭大汗,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呀?他卯足了力氣使勁把王芳往車廂上一推,王芳就從列車員的胳肢窩里和其他人疊在一起。瞬間,火車車廂門伴隨著滴滴的報警音又徐又急地關(guān)上。爸爸呢,爸爸上不來了呀,王芳絕望地哭了,她看到爸爸沿著火車跑了幾步,大聲喊道,“到了柳州給家里打個電話?!蓖醴紲I如雨下,隔著車廂門大聲回應(yīng)著。就這樣呆呆地站了好長時間,腿也站麻了,王芳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她往車廂走去,車廂過道里放著幾個大箱子和很多行李,擠擠挨挨站滿了人,空氣里充滿了汗味、狐臭味,還有方便面的辣香味,有座位的人顯然很輕松,他們面對面坐在3個座椅一排或2個座椅一排的位置上,2排座椅中間有一張像伸出來的舌頭似的短短的米白色桌子,上面放著乘客的吃食,瓜子、方便面、餅干之類。王芳在洗漱臺那邊找了個空當(dāng),抱著背包坐下來,拿出爸爸給她買的方便面,干啃了幾口,她實在不愿意擠到車廂另一頭去倒開水,也怕頻繁上廁所,因為每次在廁所蹲下不到2分鐘,外面就會有人敲門,而且?guī)蔡K。
從北往南,上火車的人多,下火車的人卻少,當(dāng)火車駛?cè)胫曛拚镜臅r候,王芳看到外面站臺上黑乎乎的全是人頭,當(dāng)列車員拒絕外面的人上車時,她看到火車窗戶被打開,一個年輕小伙子雙手扒著窗戶,從外面伸進一條長腿,他腳踩著舌頭一樣的餐桌,跳到車廂里來,外面不知道是誰,把他的箱子從窗戶里遞了進來。然后,又有一個小女孩被一雙大手舉到窗戶口,靠窗的男乘客善解人意地把小女孩接了進來,車廂越發(fā)擁擠。“你踩到我腳了!”不知是哪個婦女的尖叫把乘客的注意力分散了,轉(zhuǎn)眼,兄妹倆就鉆到人堆里看不見了。外面的天色漸漸變黑,黑色逐漸轉(zhuǎn)濃,幾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男人玩膩了撲克打起了盹,剛要進入美夢,賣貨的阿姨推著小推車來了,這個小推車寬度很窄,半人高的樣子,像一個豎起來的行李箱,上面層層疊疊放置著飲料、礦泉水、酒鬼花生、瓜子等小吃食,她熟練又悠閑地喊著,“香煙瓜子礦泉水,啤酒飲料八寶粥,把腿收一下”,農(nóng)民工們只好站起身子給小推車讓行,每到這個時候,王芳就借著小推車開路,去上廁所或者打水。
“各位旅客大家好!歡迎乘坐本次列車旅行,我是本次列車的售貨員,為了豐富大家的旅途生活,現(xiàn)在給大家介紹一種高科技產(chǎn)品---智力星陀螺……”王芳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著制服挎著方形塑料框子的火車推銷員,聽口音是湖南人,他一邊給乘客表演陀螺技術(shù),一邊念念有詞,“只要給它一個支點,一個空間,放在牙簽上、筆尖上,它一樣亭亭玉立,換一個方向它可以倒掛金勾……它可以開發(fā)智力,調(diào)整手與腦的協(xié)調(diào)性,花錢不多,開心取樂,一個陀螺帶回家,小孩喜歡大人夸……”一個小小的陀螺被他玩得上下翻飛,夸得上天入地,有的乘客買下好幾個陀螺,因為他們相信這就是物超所值的陀螺,買到就是賺到;有的乘客也買下了好幾個陀螺,但這也許是為他的表演捧場喝彩;還有的乘客抱怨他打擾了孩子睡覺,懷疑他是騙子,他也不急不惱,面帶笑容地出示自己的證件。這么一來,王芳倒是睡意全無,覺得這段無聊又沉悶的旅途有了些許樂趣。
晚上10點左右,車廂里關(guān)了一半的燈,大部分人開始昏睡,靠窗戶的大概算是硬座里的豪華座位,因為他們可以趴在小餐桌上睡覺,靠過道坐的人就只能把頭仰成45度或歪成90度靠在椅背上休息,睡意深沉?xí)r流下一串口涎。還有一些不知道哪里來的小孩,蜷縮在座位底下的空隙里,伸到過道里的腳時不時地會把人絆到。凌晨時分,王芳終于打瞌睡了,她抱緊了背包,把頭埋在包里,一個姿勢睡一會,換個姿勢再睡一會,這個時候她多么盼望有一張床啊,然而并不能!晚上,乘警的巡邏似乎是多了一些,有一次是要查她對面絡(luò)腮胡男人的身份證,還有一次是來查票。早上5、6點鐘的時候,車廂里開始有了動靜,有小孩的哭鬧聲,乘客走路的聲音,找東西翻塑料袋的聲音,王芳占據(jù)的洗臉臺也要讓給別人刷牙洗臉了……火車走到桂林的時候,王芳終于看到一個空座位,她抱著一線僥幸心理坐下,希望沒有新乘客來要這個座位。半個小時后,火車慢了下來,王芳看到站臺外賣螺螄粉的推車,賣各種小零食的大媽,廣播里伴隨著“回家”的旋律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即將到達終點柳州站,請照顧好老人和小孩……”王芳伸伸腿腳,站起來,看看空曠的車廂,跟著前面排隊的人走下了1908次列車。
尾 聲
2018年,王芳是一個全國排名前十房地產(chǎn)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因為小時候乘坐“江漢8號”對南京戀戀不忘,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選擇去南京工作,后來結(jié)婚生子,生活事業(yè)雙豐收。因為工作原因,出差是家常便飯,但對比于十幾年前,現(xiàn)在的交通舒適、準(zhǔn)時、便捷、安全,這常常會讓王芳生出莫名的幸福感。她拿出手機查看了自己的行程,秘書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預(yù)訂了明天到荊州的動車,從南京到荊州只需要5個小時。馬上就是端午節(jié),她想回去看看爸爸。當(dāng)她坐在D3088次列車上時,前后排座椅空間寬大,車廂干凈整潔,衛(wèi)生間還配有手紙。點餐也很方便,盒飯也有很多種選擇,甚至可以在動車途徑的站點用手機點外賣吃到沿途的美食,王芳唯一遺憾的是,這條線路還沒有通高鐵,如果通上高鐵,那回家的路就更近了。王芳拿起放在灰色折疊小桌板上的筆把十九大報告中的那句話——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重重地畫了一下。這時,動車上的電視機正在轉(zhuǎn)播長征二號運載火箭功將衛(wèi)星順利送入軌道的新聞。她望著火箭升空的畫面,感到社會主義新時代正以加速度奔向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