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鑫:走著變遷
大集體的歲月里,酷暑嚴寒,人們天一亮、早早的,聽到從遠方傳來的哨子聲,就得扛著鋤頭,背著籮筐,沿著田坎,在一道道梯田間來回,彎下腰,懇荒的懇荒,挖窩的挖窩,收割的收割,各忙各的一份兒事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緊的做完,以便了卻心里的點點困惑,點點希冀。
太陽走了月亮來,月亮走了太陽來。看一看高山云霧,望一望浩瀚蒼穹,無言的微風(fēng)沖撞著沉睡的心靈,在荒野、崇山與云朵間飄逸。約么八九歲的我,看著一個個懶洋洋的用鋤把頂著下吧的漢子們,心中總是燃燒著一種莫名之“失落”,這種“失落”在以后的歲月里,又悄悄的記憶的輪回里;人們看著地里的莊稼發(fā)呆,總是出工不出力,好像不十分在意地里的活,一個個好像在做著一場非份的夢,而這一非份的夢,在后來的生活中又演絳成一道迷人的風(fēng)景。風(fēng)雨過后、勞作之余,內(nèi)心充塞著沉悶的吶喊,于是,一聲聲放開嗓子的吟唱,好似童音的聲波沿著田野,一浪沖破一浪,游弋在山野。我雖然不大,但略知世事,也就和哥哥和姐姐們一起,在高山流水間一同飄逸,就算是童年的背影了!
流失的是歲月,卻流失不了忘卻的記憶。二年之后,土地要分到戶了,小山村里的人們嬉笑放歌,沉浸在一片片歡樂歌笑語里,1982年的十月是微笑的。一天,天剛朦朦亮,生產(chǎn)隊的大喇叭里傳來生產(chǎn)隊長沙啞的聲音:“大家聽好了!國家要把土地分到各家各戶了,這叫‘包產(chǎn)到戶’;以后各人家做各人家的,好日子來了!”說實在的,我心里一點底也沒有,因為小,好像與自己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只是幼小的心靈燃放出一股火山一樣的熱情。門外,整個村子里的人們,站在門前的李子樹下,伸長勃子,使勁的向喇叭方向靠近,不約而同的來到村口交頭接耳,暢談快樂。像我一樣的孩子在房前屋后你追我趕,童音放歌、童聲回蕩。白天,人們都在地里分自己應(yīng)得的那一份田,晚上相約在公房前、大樹旁,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說笑笑,慢慢的聊,慢慢的回屋,慢慢的進入夢鄉(xiāng)。一個月,贊之聲、笑之聲,聲聲醉人,家之事、田之事,事事順心,哪里有塊地,哪里就有村民身影,哪里就會有一陣陣似波濤、似海浪的笑聲。一丈長的竹桿丈量著大地,丈量著人心,丈量著明天,心與心交融,心與心相連,點燃希冀的火花。
春花怒放,萬木復(fù)蘇。每家每戶都在自家的地里,用力氣和汗水把整個泥土翻了個轉(zhuǎn),把上年屯積在圈的土糞,一背一背的背進地里,讓整個山村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夜之間變了個樣,從溝邊到地塊,從山底到山腰,平的地、斜的坡,沒隔多遠就是一座座矮矮的、尖尖的、圓圓的“蒙古包”,“蒙古包”頂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細小的煙圈,一圈、十圈、二十圈、幾十圈、無數(shù)白色的圈鋪天蓋地匯聚成一大片,升起、籠罩著迷人的黑土。心里和眼里都不會忘記歲月的印記,“上百人出工”的場景沒了;每塊地里都有人在與大地握手,多則十幾人,少則幾人,描繪出一幅幅家庭耕作的倩影,足以讓你成為農(nóng)村永恒的戀人,這里有醉人的山,這里有醉人的“蒙古包”,這里有醉人酒,這里有醉人的歌喉。太陽一升起,人們從低矮的茅屋里出來,拉著孩子,背著籮筐,哼著歌謠,吆喝著,向著自家的地里走去,陶醉在春天的陽光里。
大人不再圍著“十分工”打轉(zhuǎn),小孩不再一味的在地里看著泥土發(fā)呆。不少人出門打零工掙上幾元、十幾元、幾十元“鈔票”,出門透透氣,看一看山外的那片天空。雖然車間、工廠的機器轟鳴,聽不到山村的鳥鳴,見不到“青山綠水”般的古樸小鎮(zhèn),但讓每一個人都懷揣夢想,在風(fēng)中雨里、工棚深處,笑出一段七彩的人生,流下的汗水和使盡的力氣,化作一串串幸福的微笑,穿越高山流水,久久地停留在山寨的上空,揮揮手,又回到掙錢的去處。孩子們背上麻布小書包,坐在不那么明亮、寬敞的教室里,跟著老師、同伴一起在知識的海洋里采摘果實。
沒有電的村子,寂寞中生機無限。那時很多山村還沒有通電,家家戶戶只能用煤油燈照明,有點寬余的人家,為了晚上出門方便,從街上買來四塊玻璃鑲成長方體玻璃燈照亮茅屋、照亮夜空,不寬余的人家從山上砍來木條,用斧頭將木條捶爛,放在火炕上炕干便成了照明用的火把。記憶中,為了豐富鄉(xiāng)村的文化生活,縣電影隊在農(nóng)閑時,都要到村里放電影,這讓山村里的大人、小孩激動不已,因此,不管有多大的事都得先放下,不管有多遠都不是問題,人們都得成群結(jié)伴的,在放影“廣場”和家之間走個來回,這時,玻璃燈和火把猶如一盞盞“明燈”延緩在大山深處,照亮父老鄉(xiāng)親前行的路!
十七歲那年,我走進省級重點中學(xué),父親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遠行,那時的鄉(xiāng)下沒有客車,但還好,家門口有很多小煤廠,方圓30里地、甚至100多里之外的縣內(nèi)外做煤生意的人都要到家門口拉煤,這極大的方便了山里的孩去外地念書的孩子,至少可以不付車費。一到上學(xué),父母都會幫著我,送我到離家1里多地的煤炭山,一個煤槽子一個煤槽子的打轉(zhuǎn),看一看有沒有車,有沒有一輛車要拉煤到縣城的,以便搭上我去要去的地方,父母一直看著我上車之后才慢慢的回家,生怕挖煤的人不給搭車,生怕搭不了車,生怕駕車的師父不沾我……
同齡人中的一大群,背著父母,放下書包,走出教室,離開了綠色的戀土。攜上簡單的行禮,闊別久居的老屋,時不時回望。心里總?cè)紵环N熊熊的“渴望”,去掙錢、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讓自己的一切生活在春天里。去城市的天空里,尋覓一處嬉戲的去處,這種“渴望”一直在沸騰,生怕脈搏停止跳動。多年后,我們都長大了,在老家相遇時,喝點家鄉(xiāng)的包谷老酒,趁著酒性狂侃一回,回味童年,回味青春。
聽著一幕幕動人的往事,在不知不覺中,互道一曲曲封存已久的印記。在我心里,家鄉(xiāng)如母親般溫暖,困惑的時候,無助的時候,失落的時候,她都會呵護著我,依偎在我的身旁,用那廣闊而博大的胸懷,溫潤著我沉睡的心靈。高考那年,成績優(yōu)異的我,落榜了!一時間,心灰意冷,每到夜晚,就在家鄉(xiāng)的山水間游走,不時還流下心酸的淚水。是夜風(fēng),是鳥嗚,是山妹子高亢的嗓音,讓我擦干臉上的淚水,下起狠心,而今邁步從頭越……
轉(zhuǎn)眼間,走到人生的另一個拐點。如果以前的歲月是活在父母的溫床里,那么,從這一刻起,歲月就讓我生活在自己的風(fēng)車里。這輛風(fēng)車在陽光和雨露中,時而讓你歡笑,時而讓你流淚,時而讓你困惑,時而讓你……起初參加工作是在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這個小鎮(zhèn)因為是“建并撤”時新建的,所以除了政府大樓給人一種全新的感覺外,其余的完完全全是鄉(xiāng)村集市的氛圍了,走在街上,還能看見像樣的幾墩小平房,趕集的人們圍在門市部前相互問候,有的還邀約著走進小餐館,喝上一杯兩口,了卻情宜。豐富多彩的鄉(xiāng)下生活,讓我活躍在快樂的時光里。
白天的我。為了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每天都要游走一家一戶,鍛煉自己、磨煉心志,在幾個前輩的帶領(lǐng)下,沿著不同的山鄉(xiāng)小路,穿過一片片山林,翻過幾個、十幾個山口,走進每一個村莊,來到農(nóng)戶的家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什么催糧催款啦、科技興農(nóng)啦、烤煙生產(chǎn)啦、計劃生育啦、民間糾紛啦等等,什么事都得去和農(nóng)戶溝通,從心里認知“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雞毛算皮”的由來。一行一言,是一份責(zé)任,在農(nóng)人的眼里和心里,是一種力量,只要能讓他多點收獲;但,如果只會指手畫腳,不知冷暖,只知說教,不知農(nóng)事,那就是兩回事了,人們就會在房前屋后讓你的名字隨著呼出的氣流消失在暗夜里。干完一天的活,我和同事沿著走過的路,回到這座“小鎮(zhèn)”,路上不停的回味一天的忙碌和喜悅。
夜晚的我。因為沒有照明電,只得靠一盞馬燈照亮暗夜,照亮勞累一天的心靈。但這種勞累在笑聲中、猜拳中,隨著那淳淳的酒香飄向夜空。當(dāng)然,剛出道的我,很快就融入其中,成為一名活躍分子,喝酒有我在,猜拳露一手,逛街我跟上,反正只要是有點意思的,都有我的身影。初夏,山是綠的,水是清的,溪畔是火熱的。天色剛?cè)胨?,威嚴?*書記露出難得的微笑,叫這個、喊那個,小伙子們!捉石蚌去,改善改善咱們枯燥的生活。去溝畔的路上,山路有時是寬的,有時是窄的,有時爬坡,有時下坑,有時順著山梁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時在林子與林子間摸索。說說笑笑,拿著手電,順溝直射,直射一個一個清澈的小水塘,尋找獵物的影子。每到一處,只要發(fā)現(xiàn)石蚌的一點點響動,大家都憋住氣,生怕煮熟的雞飛了。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靠近溪邊,輕輕的徒步涉入溪流中,伸出右手,一把將石蚌死死抓住,丟入袋中,此時,同事都會驚嘆!這樣一條溝一條溝的,從下游一直向上游趕,一晚下來,最多時可獵獲四五十只,最少也有十余只。夜歸了,彼此換著扛,吆喝著、扛著沉沉的口袋,有時借著月光,有時淋著細雨,穿梭在山與林、林與山之間,回到鄉(xiāng)政府食堂門口,圍著一整晚豐收的喜悅,你一言我一句的閑聊,分享豐收的晚餐,分享無窮的樂趣。什么趕野生菌、打山雞等,類似的快樂一直延續(xù)到調(diào)出。
時代的浪潮翻滾著前行。玻璃燈、煤油燈、木竹火把消失了,村村寨寨路通了,明光光、亮燦燦,一排排路燈照得人入醉。小樓房,小喇叭,在青山綠水間悠閑的歌唱。
從昨天走來,又走回昨天,人生仿佛是一場來回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