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104歲著名作家馬識途:文學將生命延長
采訪手記:厲害了,老爺子
馬識途為《中國藝術報》題字:“中國藝術報,越辦越精彩” 中國藝術報記者孟祥寧 攝
“人無媚骨何嫌瘦,家有詩書不算窮”“能耐天磨真好漢,不遭人妒是庸才”,馬識途書法展開幕式上,著名作家王蒙引用兩幅對聯(lián),內(nèi)容雖不是馬老原創(chuàng),卻寫出了馬老的精神。這兩幅對聯(lián),是馬老100歲在北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做書法展時書寫的。104歲了,馬老不僅推出了厚厚的18卷本《馬識途文集》,還親自坐高鐵從成都趕到北京,又一次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舉辦書法展,他說:“我現(xiàn)在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走也走得,還寫得,要繼續(xù)寫東西?!睂τ隈R老這種樂觀的心態(tài)、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85歲的王蒙不禁感慨:“厲害了,老爺子?!睘樽YR老爺子書法展舉辦,開幕式上,王蒙贈送了一幅書法對聯(lián),“識過人間風雨,書生志義,亦文亦武;途經(jīng)天下坎坷,老馬胸懷,能飯能書”,概括了馬老傳奇的一生。私下里,王蒙說又給老爺子準備了寧夏灘羊皮的褥子,希望能“暖老前輩之身,暖老前輩之心”。
2014年8月4日《百歲追憶》《百歲拾憶》新書發(fā)布會上,馬識途(右)與王蒙在一起
開幕式現(xiàn)場,馬老介紹,因為來京前幾天在家摔了一跤,只能坐著輪椅發(fā)言,“不能站起來講話,有點不大禮貌”。馬老說,他現(xiàn)在身體狀況不錯,能吃,能睡。每天晚上到了9點鐘一定睡覺,而且不過5分鐘就睡著了。這些年,癌癥兩次向他發(fā)起進攻,頭一次癌癥被打退,他犧牲了一個腎,自嘲成了“孤圣(腎)人”。后來,閻王又派人來請,他就叫帶話回去說:“閻王請我我不去,不去,不去,就是不去,看他把我怎么地。”結果閻王派了個來賓,住在了他的肺上。醫(yī)生對此很為難,這么大年紀了,不能開刀,又不能化療。馬老卻說,他要和癌癥賽跑,一定要把手頭的《夜譚續(xù)記》寫完才走。結果,《夜譚續(xù)記》完成,再做檢查,肺上的陰影竟然不見了。他笑言:“閻王跟我打仗,落荒而逃。”
感謝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保管閱覽部副主任慕津鋒引薦,馬老在京期間,記者很順利約到了馬老的專訪。采訪前,為了補課,特意找來馬老的著作閱讀,拿起就有點放不下了,感嘆馬老作品超越時空的魅力,雖然多是舊社會的故事,但并不因時代性與革命色彩而產(chǎn)生隔閡,今天讀來依然津津有味,引人思索。有感而發(fā),我的采訪提綱就列了長長的十幾個問題,一千多字。傳給老人家后,內(nèi)心很是忐忑,給一個104歲的老人提這么多問題,合適嗎?這次專訪,為留存寶貴的采訪資料,報社還特意安排了攝影、攝像,這給馬老又增添了額外負擔:回答問題時,馬老一邊與記者交流,一邊還要根據(jù)鏡頭做調(diào)整。對此,我們一開始特別擔心,但整個采訪下來,馬老應對自如,沒有感覺出身體上有任何不適。
采訪時,馬老還為我糾正了兩處“錯誤”,或者說是提問時兩處表達不準確的地方。一處是“16歲出川入京,104歲再入京城”,馬老說,我這次不是“再”入京城。其實,之前翻看馬老著作,知道他多次來北京。印象很深的是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當時已在香港的馬老帶領撤退到當?shù)氐牡叵曼h員前往北平向中央組織部報道。但是在提問時,我的用詞卻不夠精確;第二處錯誤,是請他談兩次“見”魯迅的感受。馬老說,他沒有“見”魯迅。想來“見”有拜見之意,容易引發(fā)誤解,馬老特意更正。馬老思維的清晰,表達的嚴謹,令人嘆服。
采訪結束,抓住難得的機會讓老爺子題字。2011年第八次作代會時,馬老曾為中國藝術報題字:“為天下立言乃真名士,能耐大寂寞是好作家”。這次,馬老接筆在手,穩(wěn)穩(wěn)地在簽名本上寫下了祝福:“中國藝術報,越辦越精彩”。
著名作家馬識途接受《中國藝術報》專訪 中國藝術報記者孟祥寧 攝
文學將生命延長——專訪104歲著名作家馬識途
我只是寫字的,書法是興之所至的隨意揮灑
中國藝術報:馬老您好,能在您的書法展在京舉行之際做此專訪,親耳聆聽一位革命前輩、世紀老人的心聲,感到非常榮幸。我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書法與文學創(chuàng)作兩方面。首先想請您介紹一下這次在北京舉辦書法展的基本情況。
馬識途:這次在北京搞書法展,是因為我的《馬識途文集》剛剛在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中國作協(xié)提出,我這么大歲數(shù),104歲的老作家了,希望我來北京開一次會,辦個書法展。我歲數(shù)很大了,一般不大參加外面的活動,但是這樣一個會我還是決定要來。從成都坐高鐵過來,感覺很好,一路上身體覺得還可以適應。書法展是在一兩個月前,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提出讓我準備書法作品。我把原來的書法作品和新作梳理了一下,有150幅的樣子。
馬識途書法展暨《馬識途文集》發(fā)布會現(xiàn)場
中國藝術報:這次展品中新創(chuàng)作的書法作品大概有多少?
馬識途:新作我沒有數(shù),大體上不到一半。2014年我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已經(jīng)搞過一次書法展,也是有150幅左右。這次和上次的不完全一樣,內(nèi)容有變化。
馬識途書法展暨《馬識途文集》發(fā)布會現(xiàn)場
中國藝術報:書法風格上有沒有什么變化?上次有一些象形字書法,生動有趣,讓人印象深刻。
馬識途:上一次展出的書法,王蒙他們都很欣賞。這一次展出了“不忘初心 牢記使命”這樣的新內(nèi)容,以及為紀念建黨97周年我寫了一些詩詞,另外寫了一些關于我們黨的主要領導同志的作品,以及我歌頌他們的作品。應該說,我的書法不是單純藝術上的表現(xiàn),而是“書以載道”,這是我從事書法創(chuàng)作的一個根本原則。我之所以搞書法,就是用書法來做文化的載體,我們國家、我們黨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我有所感覺,就寫上一些。這一次新作比較多,都是有感而發(fā)。
馬識途書法作品:不忘初心 牢記使命
中國藝術報:您日常怎么練習書法?每天都寫一些嗎?
馬識途:我從小就學習隸書、漢碑,學了80年,一直沒有真正掌握漢碑的神韻。我的書法就是休息時興之所至的隨意揮灑,因此我從來不自稱書法家,我只是寫字的。我其它工作也很多,有點空閑,就把書法作為自娛,比如每天午睡后有空就寫上幾幅,或者有人邀我寫字,我就寫一些。我的字不拿來賣錢,不做交換,我送給人家也是自愿的。因此我沒有進入到書法市場里面,他們的情況怎么樣我不了解。我完全是作為作家、文化人,喜歡寫點東西。
馬識途在書法展上
我的傳世之作一本都沒有,我僅僅是為革命吶喊過一陣
中國藝術報:您16歲出川入京,104歲再入京城,是不是會想起第一次入京時的情景?有什么感想?
馬識途:你這個說法不大準確。我不是16歲入京,104歲再到北京。我在北京時間很長,16歲到北京上學,后來到北京的機會很多。新中國成立以前我在北京做過地下黨工作,解放以后工作原因常過來。這一次也是我來北京的許多次中的一次。
我16歲從四川考到北平大學附屬中學,地點就在中南海附近。本來想在這里好好讀書,然后考北平大學(北京大學),但一年后就碰到了“九一八”事變,日本人侵略東北,后來他們的飛機還在北京的上空示威。當時同學們都非常氣憤,在北京參加了一些街頭宣傳活動。1933年,日本人的部隊從天津到了北京附近,大家紛紛南逃,我從北京坐火車,準確說是爬火車,爬到火車頂上去,逃到上海。然后在上海接著上中學,后來考入南京中央大學。
1935年“一二·九”學生運動開始以后,我參加了學生運動。當時一心想的是如何救國,所以考中央大學時,我報的是工學院,學化工,當時想學做炸藥。一年多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參加一二九學生運動的這些人紛紛走進革命陣營,在那時參加了黨的外圍組織,后來參加了黨組織。1937年的12月南京大屠殺前,我離開南京到了武漢。
《馬識途文集》
中國藝術報:您最初的理想是工業(yè)救國,后來雖然開始了文學創(chuàng)作,但因為革命需要,文學被擱置,成了職業(yè)的革命家;“文革”期間,又受到文學的牽連被批判……一路走來,您怎么看待文學?文學在您的生命中占有怎樣的位置?
馬識途:嚴格說起來我不是專業(yè)作家,而是業(yè)余作家。我的志愿是革命,入黨以后就準備一輩子從事革命工作,當職業(yè)革命家。后來一直做地下黨,沒準備搞文學。直到1941年,國民黨特務迫害我們,我的愛人犧牲了,敵人到處追捕我。那時黨的南方局讓我到昆明隱蔽,在那里長期埋伏。到昆明干什么?我就考慮上西南聯(lián)大。我在南京已經(jīng)讀過大學,考西南聯(lián)大沒有問題。而且當時我的任務不是去上學,而是長期隱蔽繼續(xù)做黨的工作。我先考了西南聯(lián)大的外文系,學了兩年外國文學。因為國民黨規(guī)定外文系的學生到了三、四年級都要去做美國空軍的翻譯員,而我當時是西南聯(lián)大的黨支部書記,領導學校黨的工作,當然不能去當翻譯。因此二年級結束后,我轉(zhuǎn)到了中文系。當時外文系和中文系差不多,很多是相通的。所以我只用了兩年功夫就把中文系的科目學完了。
這期間接觸了一些大師,“剽竊”了點創(chuàng)作方法,有了一些科班訓練,因此就開始學寫東西。但這都不是主要工作。后來我被調(diào)去滇南準備打游擊,然后又調(diào)回四川,到成都來。這期間我所寫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燒掉了,因為地下工作規(guī)定不能留下片言只字,還要改名換姓。所以我那時學來的文學非常表皮,也沒有將文學作為我的主要方向。解放以后我就從政了,擔任過四川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宣傳部副部長,也做過中科院西南分院的黨委書記。這些跟文學是沒關系的。
馬識途
直到1959年,新中國成立十周年,老作家沙汀讓我寫一篇紀念文章,我寫了一篇回憶性的《老三姐》,發(fā)表以后,《人民文學》雜志發(fā)現(xiàn)并轉(zhuǎn)載了。當時中國作協(xié)的領導同志,像邵荃麟、張光年,他們就說,這個作者看起來是個老革命,有豐富的革命經(jīng)驗,而且文字有特點,因此就讓我到北京,說服我寫作。我是搞政治的,但是他們講,老革命能夠?qū)憱|西的很少,而你剛好既是老革命,有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又有較好的文筆,有自己的特點,無論如何,你當你的官,但同時要寫作品,文學能把你的生命延長一倍,這個事你總干得了吧?我說既然能把生命延長,我當然能干,因此就寫了。
后來《人民文學》雜志不斷派人來找我。曾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副館長的周明,他就是《人民文學》雜志社派出的,經(jīng)常到我家里來,他不是來要稿,而是聽我擺龍門陣。我每講一個故事,他就說,這個好,按這個寫出來就行了。連續(xù)在《人民文學》發(fā)了好幾篇文章。當時也沒想著要成為作家,結果幾乎每篇文章發(fā)表后在全國都引起很大的反響。這樣就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找我要稿。中國作協(xié)吸收我進入作家協(xié)會,發(fā)了會員證。這樣我就變成了一個實際上的業(yè)余作家。
我一開始寫作是被迫的,人家催稿,沒辦法,只好抽時間來寫。到后來就是我自己想寫,由被動到主動,真正像一個作家在寫作了。為什么呢?因為我寫的時候,過去很多的革命往事,許多犧牲的朋友,我犧牲的家人,他們常常到我夢中來,要承擔我創(chuàng)作里的某個角色。既然他們這樣呢,我一定要把他們寫出來,這樣我就變成了革命的文學家。實際上我是以革命工作為主業(yè),將文學作為附帶的職業(yè)。我不是真正的、專業(yè)的作家。由于我擔任領導工作,事務很多,所以沒有時間研究如何把作品寫得更好,只是憑自己的能力去寫。我現(xiàn)在要說,我的作品雖然很多,但真正能得到讀者青睞的、比較上乘的不多,精品的傳世之作一本都沒有,我僅僅是為革命吶喊過一陣,把我自己的心聲做了一些表達。
寫出四川人的幽默,這些東西非常寶貴
中國藝術報:最近看您的《找紅軍》《夜譚十記》《滄桑十年》《百歲拾憶》,既能感受到濃郁的歷史氣息與您獨特的生活經(jīng)驗,讀起來非常新鮮,同時又感到,閱讀您這些寫于幾十年前的作品,竟然沒有什么隔閡,您的文字并不因時代與革命色彩而帶有太多的局限性。另外對比《夜譚十記》和《百歲拾憶》,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些事情,尤其是一些細節(jié),是共通的、相似的?!栋贇q拾憶》是寫實的散文,《夜譚十記》則是引人入勝的小說。其它如您的《清江壯歌》《找紅軍》等,雖然是小說,但后面都能看到您生活中的影子。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您如何把握寫實和虛構的關系?
馬識途:我在西南聯(lián)大時得到過一些科班訓練,有點寫作的基本功。你說的寫實和虛構,在我看來并沒有這樣一個感覺,我要寫什么就寫什么,能想到什么、經(jīng)歷過什么,我就寫什么,無所謂真實和虛構。一個作品里是不是需要有一些必要的藝術上的加工呢?那當然是需要的。既然是作家,既然要寫作,總要遵循藝術上的規(guī)律吧?這個規(guī)律也就是你們說的虛構。實際上,我是把藝術的功能放到具體的革命經(jīng)歷上,這樣聯(lián)系在一起。我就是寫一段一段的生活,就這么寫下來了。
馬識途作品《夜譚十記》
中國藝術報: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您受哪些作家作品影響比較大?
馬識途:很難具體地說到底受誰影響。我是四川人,四川人有自己特殊的語言、風格和習慣,比如說幽默等。他們都說我的作品里帶有四川特色,這實際上就是四川人的性格、習慣,一些生活方面的情節(jié)我都理解,所以能把它寫到作品里去,而這些東西是非常寶貴的。在我看來,大家之所以說我寫得很有意思,實際上就是在四川長期生活以后,耳濡目染,我把自己理解的東西寫到作品里來了。我的作品有一些特點,大概就是四川人的幽默,還有四川的風俗習慣這些方面。
馬識途作品《清江壯歌》《滄桑十年》
中國藝術報:近年來文藝界創(chuàng)作了不少反映革命、抗戰(zhàn)題材的影視作品,其中不乏優(yōu)秀之作,同時也出現(xiàn)了一些嚴重缺乏現(xiàn)實基礎、胡編亂造的作品,甚至出現(xiàn)了所謂的“抗日神劇”。對這種現(xiàn)象您怎么看?
馬識途:說起抗戰(zhàn)文學的問題,我一直有看法,而且在很多場合都談過??谷諔?zhàn)爭是中國最關鍵的一個轉(zhuǎn)變時期,戰(zhàn)斗非常激烈,犧牲很大,應該有反映中國抗戰(zhàn)的大作品,好作品。但是說實在的,我好像還很少看到真正能反映中國抗日戰(zhàn)爭這一偉大斗爭的優(yōu)秀作品,我覺得少。相反有一些寫的簡直不像樣子,亂編一氣,鬧些笑話,我覺得是不好的。我對諜戰(zhàn)劇這個說法是反對的。什么叫做諜戰(zhàn)?。恐袊母锩窢幫耆侵袊嗣裨诠伯a(chǎn)黨領導下的斗爭,我們并不是像外國的間諜,搞什么美女計、美男計,我們是實實在在地從事革命活動。這樣寫才叫做革命斗爭的故事,而不是抄襲外國的那一套。我從來沒寫過諜戰(zhàn)劇。我寫了一本《沒有硝煙的戰(zhàn)線》,已經(jīng)出版,正在拍攝電視劇。我寫的是實實在在的革命斗爭的過程。所以在抗戰(zhàn)文學方面,作家還有很多欠缺。應該把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用藝術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我沒有這個本事,所以我也沒寫,我只寫我革命活動的一些內(nèi)容。
馬識途作品《沒有硝煙的戰(zhàn)線》
中國藝術報:據(jù)說您曾兩次見到魯迅先生,當時是什么情形?魯迅先生對您走上文學、革命道路有什么影響?
馬識途:這一點我要糾正一種說法,我從來沒有見過魯迅,我和魯迅沒有關系,但是我看到過魯迅。一次是魯迅到北京師范大學講演,那時我在北平大學附中,我和比較好的幾個同學一塊去聽他講演。他講完馬上就走了。我那時是個學生,不可能去見他。第二次是魯迅去世。我們當時對他很崇拜,也去悼念他。我那時在南京的中央大學,思想已經(jīng)進步了,專門跑到上海參加魯迅的葬禮。我在殯儀館里確實看到他了,當時還照了相,這就是第二次。魯迅思想對我的影響確實很深。當時他經(jīng)常在上海的《申報》這些報紙上發(fā)表雜文,對我們學生很有影響。他都是用化名,發(fā)出來以后我們就猜報紙上哪一篇是魯迅的,大家一起讀。魯迅的雜文非常精彩,對我們在思想上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馬識途作品《百歲拾憶》
怎么能活到104歲?我就兩個字——樂觀
中國藝術報:能談談您在西南聯(lián)大求學的經(jīng)歷嗎?現(xiàn)在很多人對這一段歷史很感興趣。您對聞一多等西南聯(lián)大的先生有什么印象?在您百歲時,曾在《光明日報》發(fā)文談您的百歲夢想,憶及當年與飛虎隊隊員的交往,你們的友誼現(xiàn)在還在持續(xù)嗎?
馬識途:在西南聯(lián)大聞一多是我們老師,我和他的關系比較深,因為我做地下黨時,他的幾個侄兒就在我的領導下。后來我跟聞一多說起他的侄兒,他就知道我的真正名目了,知道我肯定不是一般的學生,和我的關系就比較密切。他后來是民盟負責人,我是共產(chǎn)黨的支部書記,我們政治上的往來也多了。他的學問,我上課聽了一些,但他說,有些東西可以不要聽,會給我留10分,他知道我干革命工作要搞自己的事情。至于一些大教授我也有往來,因為在中文系、外文系,很多著名作家的課我也去聽,個別的有一些接觸。
說到飛虎隊,中國人民和美國人民之間的友誼其實是很好的。幾十年前我們和美國一般的大兵已經(jīng)結成很好的朋友,非常熟悉,大家都是為了抗日。我們領導的一批共產(chǎn)黨員和飛虎隊的幾個隊員結成密切的關系,每兩個星期要聚會一下。他們當時想了解華北抗戰(zhàn)的情況,說在美國沒人報道,我們就把新華社的文章翻譯成英文,他們再發(fā)回美國,因此他們很高興認識我們,對我們很敬重。一直到1945年他們回美國前,我們還介紹他們?nèi)フ抑芏鱽?,周恩來又把他們介紹到毛主席那里,毛主席請他們吃了飯,談了話,談得很清楚,毛主席說中國人民和美國人民一直是友好的。所以他們回去以后還組織中美人民之間的友誼活動。到了上世紀70年代,他們拿著當年的照片來中國找我們,到處找,找不到,因為抗戰(zhàn)時我們?nèi)坑玫幕?。后來我的幾個同學,也是黨員,有的做了大使,有的做了世界銀行中國代表,這批人和他們有了接觸,往來逐漸親密。此后有兩個飛虎隊員專門到成都找過我。60年過去了,當年的飛虎隊員迪克提出,是不是再回到昆明聚會一下?分別60年后,他90歲了,坐輪椅從美國到了昆明,我也趕到昆明和他聚會。他就是要回到原來我們在一塊戰(zhàn)斗過的地方。他們的子女和我們的子女,有的在美國也結成了朋友。前年他們的后代,包括孫子輩的,專門又到成都來看望我。
中國藝術報:在您一生當中,從入學就開始接受新式教育,但同時也有私塾學習的經(jīng)驗;既聽父輩教誨耳濡目染受傳統(tǒng)文化熏陶,又在青春年少時的戰(zhàn)火紛飛中接觸到西方自由、博愛等思想。對您來說傳統(tǒng)文化跟西方的文化各有什么樣的影響?
馬識途:東西方文化各有各的特點。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非常深厚的。我從6歲入私塾就開始讀《論語》、讀詩詞,當時就教我們這些東西,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一直在我腦子里。我專門出過一本詩詞集,參與發(fā)起成立中華詩詞學會,直到現(xiàn)在還作詩作詞。我覺得中國文化還沒有很好地加以發(fā)揚,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相當深厚。外國的文化要不要呢?外國有很多先進文化,像科學技術這方面,也都要有一個很好的吸收。
2004年馬識途百歲書法展上馬氏四兄妹的合影(華西都市報記者陳羽嘯 攝)
中國藝術報:您的父親很重視教育,您接受的教育形式也是多樣的。在您看來,什么樣的教育是好的教育?
馬識途: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對教育一點都不懂。但是中國的教育要進行一些改革是肯定的。
中國藝術報:您年輕時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回望您入黨宣誓的場景,至今讀來都打動人心。作為職業(yè)的革命家,看著自己為之奮斗的新中國一步步走過來,發(fā)展得越來越好,您有什么感想?
馬識途:我充滿著希望,相信中國會變得越來越好,雖然我不一定看到很多了,我已經(jīng)104歲,但是等到黨的百歲大慶,我還想?yún)⒓?。我相信中國會變成一個真正的強國。當然這條路上還是要不斷地求真,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相信我們黨有能力克服困難。我一直是樂觀地看待我們國家的前途。
中國藝術報:現(xiàn)在手頭正在做什么事情?在您百歲時曾說想寫一本散文集《那樣的時代那樣的人》,現(xiàn)在情況怎樣?
馬識途:這本書已經(jīng)寫出來了,寫了很長的時間,馬上要出版了。但是現(xiàn)在我最關心的是我的《夜譚續(xù)記》,已經(jīng)寫完給出版社了,還是十個故事,里面有很多舊社會千奇百怪的事情。這兩本書是我最后的兩本文學著作,希望能盡快出版,這是我的愿望。
中國藝術報:您現(xiàn)在身體這么健康,思維這么清晰,百歲以后還能著述不斷,在鍛煉身體、鍛煉思維方面有什么心得?
馬識途:很多人問我你怎么能活到104歲?我說我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是有一點,我說我就兩個字,樂觀。任何壓力我都可以承受下來,采取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對待的。這一點跟長壽很有關系。
馬識途書法作品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