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18年第10期|朱曉軍 楊麗萍:留守知青,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節(jié)選) ——紀念知青上山下鄉(xiāng)50周年
作者簡介
朱曉軍,男,教授、一級作家。在《北京文學》《當代》《中國作家》等報刊發(fā)表作品約三百萬字,作品多次入選“中國當代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與《中國文學年鑒》。出版有《一個醫(yī)生的救贖》《高官的良心》等長篇報告文學16部。發(fā)表在本刊的報告文學《天使在作戰(zhàn)》先后榮獲魯迅文學獎、新中國60年優(yōu)秀中短篇報告文學獎、中國短篇報告文學獎等獎項?,F(xiàn)任教于浙江理工大學。
楊麗萍,女,家庭期刊集團總編輯、編審,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報刊發(fā)表報告文學、散文近百萬字,先后榮獲徐遲報告文學獎、浙江省“五個一”工程獎、《北京文學》獎等獎項,長篇報告文學《快遞中國》(合著)被改編為電影與電視劇,2018年入選中央和國家機關(guān)推薦的11本好書。
知青,一代人的生命印記,一個時期的歷史符號。50年前,為響應(yīng)毛澤東主席“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的偉大號召,千百萬城市熱血青年浩浩蕩蕩奔赴廣闊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拔母铩苯Y(jié)束,大批知青潮水般回到城里,少數(shù)知青卻因各種原因迄今仍留守他鄉(xiāng)。如今數(shù)十年過去,這些人的命運如何,生活怎樣——
知青是共和國史上一樁大事。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轉(zhuǎn)引毛澤東的最新指示:“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很有必要?!边@是發(fā)出的第二次上山下鄉(xiāng)號召,第一次在1955年12月,毛澤東說:“農(nóng)村是個廣闊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薄拔母铩鼻埃珖延?29萬城市青年上山下鄉(xiāng)。
毛澤東的指示下達后,一場轟轟烈烈、史無前例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①拉開序幕,且高潮迭起,于是有了“知青”這一稱謂。這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給中國帶來巨大、深遠的影響。1955年以降,全國有1776萬知青②奔向“廣闊天地”,其中有一大批下鄉(xiāng)到北大荒。
何為北大荒?“東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肅慎氏之國?!雹邸按蠡摹奔礀|北的北部。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大荒”像冰架不斷縮小,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僅剩黑龍江北部的嫩江流域、三江平原與黑龍江中下游,即東經(jīng)123゜至134゜,北緯44゜至50゜,面積5.53萬平方公里,相當于臺灣的1.5倍,以色列的2.66倍,新加坡的55.3倍。這是世界上一塊稀有的黑土地,最珍貴的土壤資源。全球這樣的黑土帶僅三塊,一塊在歐洲——第聶伯河畔的烏克蘭;一塊在美洲——美國密西西比河流域;一塊在亞洲——中國的東北角。
上世紀50年代,14萬轉(zhuǎn)業(yè)官兵開赴“天蒼蒼,地茫茫,一片衰草枯葦塘”,“天低昂,雪飛揚,風癲狂”的北大荒④,為饑餓的共和國“向地球開戰(zhàn),向荒原要糧”。在這些老兵中,榮獲“戰(zhàn)斗英雄”稱號者128人、特等功榮立者408人,立大功者2929 人⑤,其中有“孤膽機智英雄”、榮立11次大功的李國富,電影《渡江偵察記》原型之一、12次戰(zhàn)功榮立者王樹功。上世紀60年代, 54萬北京、上海、天津、浙江等城市的知青踏進衰草寒煙的北大荒,屯墾戍邊,保家衛(wèi)國。北大荒成為黑龍江墾區(qū)的代名詞。
上世紀70年代末知青大返城前后,95.5%知青重返城市,還有80萬⑥知青留了下來,其中有兩萬來人留在北大荒,被稱之為“留守北大荒的知青”。
將軍的女兒“在這兒挺好的”
人物簡介:
黃麗萍,1950年生, 1969年10月3日由寧波下鄉(xiāng)到黑龍江省集賢縣升昌人民公社友好生產(chǎn)大隊,1971年嫁給當?shù)剞r(nóng)民,那年年僅21歲,婚后生育一女一子。父親黃思深是1930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擔任過東海艦隊航空兵工程部部長(副軍職)。1979年,黃麗萍放棄返城,跟家人留在北大荒。
采訪手記:
2009年8月20日,在集賢縣采訪過二九一農(nóng)場的知青后,我乘車趕往升昌鎮(zhèn)友好村采訪黃麗萍。
集賢縣位于黑龍江省東北部,南倚完達山余脈,稱之為“三山半水六分半田”,呈三江平原地貌特征。在北大荒采訪20余年,我跑的都是農(nóng)墾系統(tǒng),從沒深入到農(nóng)村采訪插隊知青。黃麗萍似乎是寧波知青聯(lián)誼會葉小龍向我推薦的,葉小龍好像是黑龍江農(nóng)墾總局國資處處長陳京培介紹的。每次到北大荒采訪都有人提供線索和采訪對象,我時常改變原定路線。我跟葉小龍沒見過面,僅通過一次電話。
葉小龍在升昌插過隊,他說,那邊有一批寧波知青沒有返城,其中有將軍的女兒黃麗萍。
將軍把女兒留在北大荒實在是不容易了。在“文革”中,一大批將軍被打倒、審查,關(guān)進牛棚,他們的子女受牽連下鄉(xiāng)到偏遠、艱苦的地方。“文革”后期,他們官復(fù)原職或把子女送進部隊,或辦回城市,留在農(nóng)村的可謂鳳毛麟角。
跟農(nóng)場相比,農(nóng)村的條件相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公路還是上世紀90年代的沙石路,住房像上世紀60年代那樣或磚瓦房,或泥草房,每家每戶都有個院子,里邊種著辣椒、茄子、豆角、玉米和花草。
在村民的指點下,我順著泥土小道穿過幾排房子,走到黃麗萍家門口。她家的院子挺大,一幢衰敗的茅草屋面門而立,屋頂?shù)目莶菹窕碌纳缴仙僖粔K,靠近房檐可能雨水豐沛,長出兩叢綠綠的蒿草,有幾處似乎漏水,壓著磚頭和瓦片。草房邊上有一幢新建的紅磚房,一輛紅色膠輪拖拉機停放在院中,七八只母雞嘰嘰咕咕地覓食,不時抬起頭來伸長脖子望一望,幾只小鴨將喙插在水洼里,“呱唧呱唧”撈著什么吃的。
“有人嗎?黃麗萍在家嗎?”我沖著那幢房子喊了幾聲。
一位滿頭白發(fā),梳著兩條細細辮子的老人應(yīng)聲從紅磚房走了出來,她穿著一件像二三十歲女人穿的粉色暗格短袖襯衫和沾有泥土的黑褲子。她是黃麗萍?看上去似乎有七十來歲,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將她與寧波知青黃麗萍融為一體。我邊跟她進屋邊在心里算了一下,黃麗萍已近花甲,步入老年行列。
屋里跟我印象中的北方農(nóng)家別無二致,一鋪貼著像床單似的圖案的火炕,一方方圖案上印著蘋果、葡萄、小貓、小狗,四個上面翻蓋的舊木頭箱子架在炕上,墻壁還是水泥的,沒有粉刷,炕下橫躺豎臥著一雙女式白帶涼鞋,旁邊放雙白色運動鞋,還有幾個紅、藍、白色塑料袋。
黃麗萍側(cè)坐在炕沿上,雙手相握放在左腿上,像嘮家常似的跟我講述她留在農(nóng)村的幾十年?!拔野质鞘裁吹胤饺??那個我不知道。我爸死時反正是有遺書的。你想看看?等一下,我拿來給你看看。”
黃麗萍說著爬上炕,掏出一份《黃思深同志簡要生平》。
通過這份簡介得知,黃麗萍的父親1930年參加赤衛(wèi)軍,1931年參加紅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參加了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第三、第四次反“圍剿”,川陜革命根據(jù)地反三路圍攻、反六路圍攻,紅四方面軍長征和西路軍艱苦作戰(zhàn)。1939年畢業(yè)于新疆航空隊,1942年航空隊主要領(lǐng)導(dǎo)投靠國民黨,將他投入監(jiān)獄達4年之久。革命幾十年,先后擔任過機要員、指導(dǎo)員、華北空軍工程部科長、海軍航空兵工程部副部長、東海艦隊航空兵工程部部長(副軍職)等職務(wù),2005年10月5日病逝,享年92歲。
1.
我是1969年來的,已40周年,虛年41。我們剛初中一年級就“文化大革命”了。下鄉(xiāng)時才19歲。說到東北去,我們尋思好玩兒啊,那咱們也去吧,我們都是自己報名的。
我弟說你真傻,我去你就別去了,妹妹都還小,你在家還能照顧照顧。我和我弟弟就一塊兒來了。我媽那時候上班也忙,顧不了我們了,去就去吧,那怎么辦呢?去了就一直沒回去。
我爸爸是老紅軍、長征干部,當過海軍工程部部長,是少將。他“文革”受到?jīng)_擊,打倒啦,要不能下放到這兒來么,要不俺們早就當兵啦!我家我是老大,下邊有三個兄弟,兩個妹妹,現(xiàn)在寧波有四個。我還有一個弟弟下鄉(xiāng)了,他下鄉(xiāng)到兵團,杭州建設(shè)兵團⑦,在那兒當衛(wèi)生員,以后就當醫(yī)生了。他現(xiàn)在條件不錯,老丈人把他整到金華那邊去了,在那邊搞什么我不知道,也沒問他干什么,反正當小領(lǐng)導(dǎo)吧。其他的弟弟和妹妹條件都一般吧,沒怎么太高。
講講我的故事?來這兒也沒什么好說的,反正也沒回去。來時也后悔。哎呀,頭一次到東北來,一看都是泥草房。哎呀,都破破爛爛的,從來沒看到過。哎喲,我們來時友好這疙瘩可窮了,家家都很窮,每家都該⑧生產(chǎn)隊的錢。后悔了,不如不來呢
那為啥不走?沒有。都下放農(nóng)村的,反正沒走。找了個當?shù)氐摹0尺@疙瘩(知青)男的太多了,就兩個女的,葉小龍的妹妹和我。我看都是男的,也不方便。
我愛聯(lián)系人兒,大伙兒都對我挺好的,我對他們也挺好的。那時候我就會織毛衣,她們經(jīng)??椕虏粫蛠碚椅?,來問怎么織,我就告訴她們。就是你幫我,我?guī)湍愕摹8苫钗乙矝]有他們那么能干,反正怎么也是比他們農(nóng)村的差勁。
大伙兒都說,找個對象吧,找個對象就有人照顧你了。我們那掌柜的⑨那時幫沒幫我干過活?也有。
當?shù)剞r(nóng)民就給我介紹了一個,也是一個生產(chǎn)隊的,他比我大4歲。他家不是坐地戶,是1960年來的。那時,不是有一批干部下放嗎?他家就來了。他爸到農(nóng)村后也沒干過活,也是小干部吧。他身體不好,到農(nóng)村一瞅,自己在生產(chǎn)隊也干不了啥活兒。干不了啥活兒那就犯愁,這一犯愁兩三年就沒了。他是1963年走的,那時我們還沒來呢。
那時候,我們那掌柜的能吃苦,在生產(chǎn)隊當出納員和記工員,記工分的,后來還當過小隊長,干活挺麻利的。
結(jié)婚時我也沒要彩禮,什么也沒要,就這么到他們家去了,白給他的。他們家生活狀態(tài)也不太好,還該生產(chǎn)隊的錢。那時候當?shù)囟家识Y,通常要一塊手表,還有二百塊錢啊,還有啥啊,我就記不住了。我什么也沒要,家里什么也沒有。他媽那時候守寡十多年了,咱們心眼也是好唄,什么也沒要。他媽對我挺好的。
結(jié)婚跟沒跟家里商量?沒有。1971年我結(jié)婚那陣,我爸還關(guān)在上海呢。我媽早先也是軍人,后來轉(zhuǎn)業(yè)到公安局。她在公安局待十來年,我爸爸被打倒了以后,就(把她)給調(diào)下來了。我找對象這事兒弟弟沒反對,是支持的。他那年回家去了,回去看看。那時候回家不容易,坐火車才80塊錢。從這兒到寧波可能要五天吧。五天四宿。坐慢車嘛,那時候沒有快車。過了十多年后有快車了,那也就三四天就到了。
哎,年輕時沒少挨累,那還都得下地干活兒,不掙工分兒沒有吃的。全靠他一個人也不行哪,孩子多。那時,他那兩個兄弟還沒結(jié)婚呢,都很小,還有個老太太。老太太還是寡婦呢。我們年輕哪,年輕多干就多干點兒。她在家給我們哄孩子,我倆下地干活兒。我們倆結(jié)婚以后倆人干活一點一點把該⑩生產(chǎn)隊的錢都還利落了。
2.
我下鄉(xiāng)后頭一次回寧波是1973年。為啥下鄉(xiāng)四年才回家呢?沒有錢啊,那時候坐火車要80塊錢。那時候我爸還沒平反。俺家還住在小破房。
我是帶著丈夫和孩子回去的,看見我們了也沒說什么。他官復(fù)原職后也沒張羅讓我們回去。
為啥沒回呢?哎喲,孩子太多了。幾個?那時候我27歲,孩子就三個了,一個兒子倆姑娘。我21歲結(jié)婚,結(jié)婚的第二年就有了孩子。我弟弟妹妹也多,他們那時也都住在我爸那兒,我們回去住不下,再說也沒有工作。
我爸爸從來不開后門,很正直一個人,從來不攀人家。我們姊妹幾個的工作,我爸都不管。弟弟妹妹的工作也都是他們自己找。
最困難的時候?那就是下雹子那年,八幾年,也不是七幾年,哪年我就記不住了。那年可真困難,沒有吃的。返銷糧也不夠吃,我們就撿那個凍土豆,開春凍得地化了,刨那個土豆,刨出來把皮扒了以后,洗一洗晾干了磨成粉吃。就跟地瓜面兒一樣,那么吃。幾幾年我記不住了,那時候真困難,家家戶戶都那樣。
有一段時間戶口遷到鎮(zhèn)上了,改吃供應(yīng)糧,幾幾年我忘了,反正吃了幾年。我們掌柜的一人掙錢不夠我們買糧吃的,后來把我們戶口都整回來啦。1990年把戶口整回來的,孩子的也都整回來了。
怎么遷到鎮(zhèn)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遷的,好像1978年吧,遷到升昌。他們就給我們一個像職工那樣的戶口,拿錢領(lǐng)糧。他們那幾年說給我安排工作,那時候孩子也小,也沒給我安排。他們男青年?都給安排工作了。
寧波青年還有不少呢,男的,十多個呢。他們都在福利?(集賢縣)。有的有工作了,有工作的條件就好了。
我沒有他們的電話號碼,找也找不著。他們過來的時候那號碼我也沒留下。反正他們有通知的,福利也有一個,張哲。他媳婦是開小賣店的,就賣小食品。他住升昌,是糧庫退休的。
反正我經(jīng)常上升昌了,就去看看他。男的也好幾個,都挺好。我們一年聚一次會,10月3號。對,我們就是那天下鄉(xiāng)到升昌的。我們是一起來的,是頭一批來的。另外一撥兒是別的地方的,不是我們這兒。
還有一個人是跟我一撥來的,她結(jié)婚以后就一次都沒回過寧波。我那時候回家也少,七八年回去一次。我爸去世后,我回家就多了,兩三年一趟,兩三年一趟。
她哪年結(jié)的婚?她結(jié)婚挺早。她比我小兩歲,她大兒子可能比我大姑娘小一歲,今年也三十六了。
她家在升昌住,她本人不在升昌,在福利。她現(xiàn)在給人做飯,也是打工,掙點兒錢。她丈夫在升昌,早先是木工,就是打窗戶打門框什么的,現(xiàn)在也不干什么了,也沒什么活兒了。
她下鄉(xiāng)到大興,她男的給人家干木匠活,給人蓋房子,后來他們就搬到升昌了。我一年到頭有事就去她家看看她。她三個兒子,兩個結(jié)婚了,還有一個沒結(jié)婚呢。她兒子都有條件,自己做買賣呢。那她還打工干嗎?那就不知道了,她樂意打工就打工唄。
她為啥就沒回寧波看看呢?我也不知道她什么原因。我說你回家看看,她說我不回家,一回家還得帶錢。她爹媽早先是老師吧,現(xiàn)在都90來歲了。
她三十多年沒見爸媽了。她那時候也挺困難的,現(xiàn)在好了,孩子都大了。
3.
那時農(nóng)村可真窮,現(xiàn)在改變多了,家家戶戶都差不多,都挺好的。有的(家庭)都有拖拉機了。四輪子,這地方叫四輪子,咱們那邊兒叫拖拉機。每家差不多都有。年輕人能干的每家都有摩托。反正條件比早先好多了。早先我們這兩排全是泥草房,現(xiàn)在都是大磚房了。
俺們早先住那邊的泥草房,我看房都要塌了,后來這房是俺老頭兒自己蓋的。他學的瓦匠,反正自己能干。先暫時蓋這樣,等以后有錢了再蓋好的。沒花多少錢,花兩萬來塊錢?,F(xiàn)在蓋房也太貴了。蓋好點得十來萬塊錢,慢慢來吧。我說。兩邊兒弄得都挺漂亮的,就我們這兒差點兒,緩幾年再蓋。
現(xiàn)在沒在家,他上外頭打工去了,去那個友誼?那邊,就是兵團那邊。他會瓦工,抹窗臺水泥什么的,他都會。他年紀不小啦,今年六十四啦。
這么大年紀還干活兒?嗯哪。在家里待著也是待著,也沒啥活兒,就去了。那你愿意去你就去,想干活兒就干活兒。
我媽媽還在,84歲了,今年。我媽媽見我挺高興,她跟我大弟弟在一塊兒。我媽現(xiàn)在身體也挺好的。我去年回家了,還跟中學的同學見了一次面,四十年沒見面了。他們給我弟打電話,叫我弟弟聚會去。我說我弟弟沒在家,有什么事兒???他們說,他有個姐姐在黑龍江……我說,我就是。第二天他們都來了,來看我來了。哎呀呵,真是,四十年了。(其中)有一個班長,(還)有個挨著我一塊兒坐著,早先入團就他一個團員,她來看我了。還有一個男同學,還是我們小學男同學,他也來了。
他們說,你還那樣兒,就是頭發(fā)白了,還梳著兩根小辮兒哪!我說,我年輕時候就梳辮子。他們說身體還挺好的?身體還可以,來這地方四十多年沒生過大病,小病很少,一年感冒也就一次兩次。我身體還挺好的。像跟我這么大歲數(shù)的差不多都有病。我還可以。
你問同學都干什么的?沒打聽,他們來看看我,待了一個鐘頭他們就走了,人家都在單位上班。他們說下回的吧,再來。我說好吧。我說今年秋天干完活兒以后我還想回去看看媽媽。
我留在北大荒我媽媽放不放心?那她沒說。我們姊妹多,兩個妹妹在跟前,一個禮拜回去一趟看看她。
我們也沒啥,孩子大了以后就好了。那小的初中畢業(yè)以后也沒考上,就下地干活了。大姑娘也是,高中沒考上,也下地干活了,干了幾年,二十多歲才出嫁。
現(xiàn)在他們都成家了,最小的姑娘都三十多了。大姑娘離我們最近。他們住在公社那邊,離這兒有20多里地,就是升昌那邊。她那兒也是農(nóng)村,都是農(nóng)村。我們沒找城市的,農(nóng)村還找農(nóng)村的唄。
在哪兒生活都一樣,反正也習慣了。東北也挺好的,東北反正夏天也不怎么太熱,冬天冷點兒,冬天冷一般生火墻,屋里炕上熱,一點兒也不冷。
寧波話回去也能說幾句。反正跟他們能說,沒幾句,都忘了。
①1955年至1961年為第一次上山下鄉(xiāng),1962年至1965年為第二次,1968年至1980年為第三次,1979年,全國仍有24.7萬人。(《北京日報》1998.7.26)
②《中國青年報》2011.10.26.09版博物館里的知青記憶。
③見《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大荒”為最荒遠之地;“不咸山”,即長白山;“肅慎”,古代東北民族,現(xiàn)代滿族的祖先。
④這兩句詩來自聶紺弩的《北大荒歌》。
⑤此為1985年末尚在北大荒的官兵統(tǒng)計數(shù)字。
⑥鳳凰網(wǎng)·歷史《失落的一代》:至今尚有八十萬知青永留農(nóng)村。
⑦即浙江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
⑧⑩東北話,即欠的意思。
⑨東北農(nóng)村稱丈夫為“掌柜的”。
?北大荒人稱知青為“青年”。
?即福利鎮(zhèn)(福利屯),集賢縣政府所在地。
?即友誼農(nóng)場,號稱中國第一農(nóng)場,位于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東南,三江平原大片沼澤地邊緣,場西南有七星河環(huán)抱,與寶清縣為鄰,西北有漂筏河、扁石河圍繞,與集賢、富錦市接壤,鍋盔山余脈零星地坐落在西鄰,成為與雙鴨山市和集賢縣的天然屏障,三江系大片的原始荒原、長期積水的沼澤地遙遙延伸至撓力河谷和烏蘇里江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