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xué)》2018年第8期 |陳明:只留清氣滿乾坤——緬懷李清泉老師
作者簡介
陳明,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專家。曾任哈爾濱文藝雜志社社長、總編輯?!缎≌f林》、《詩林》主編,哈爾濱市作家協(xié)會常務(wù)副主席兼秘書長等。1977年開始創(chuàng)作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現(xiàn)已有四百多萬字的作品問世。在國家級出版社及各類期刊出版發(fā)表了長篇小說,長篇紀實文學(xué)、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等百余部、篇,并有電視劇、話劇等演、播出。曾獲得國家文化部、中國人口文化獎、全國廣電總局及東三省、省政府文藝精品工程,省委宣傳部、省作協(xié)、市文學(xué)大獎等三十余項。
1946年3月,大地回暖。一隊革命青年背起簡單的行囊從延安出發(fā)了。他們是帶著中國共產(chǎn)黨的“扎根群眾、發(fā)動群眾”的使命,向著東北行軍?!皷|北很大,落腳何處得走著瞧?!背送局凶巳味掏净疖嚭驮趦?nèi)蒙古大草原搭了一段長途汽車外,他們一路靠布鞋跋涉了數(shù)不清的山山水水,歷時五個月,秋風落葉時到達了哈爾濱。
李清泉老師就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
進入國際化的大城市,他們穿得比這個城市的貧民還破舊,因囊中羞澀而不修邊幅?;燠E于大街上華洋雜處的人群中,當?shù)厝艘谎劬驼J知“這是八路”。
但他們滿不在乎地目空一切,視城市的燈紅酒綠如浮云,怡然自得地在馬路上晃蕩……
他們那么瀟灑和自信,因為他們“既有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理論影響,也有艱苦卓絕的革命實踐”。
更重要的,他們有“中國知識分子高潔自持的精神品格”。
三年后,李清泉老師載著滿滿的開拓者的收獲離開哈爾濱,“這個作為解放戰(zhàn)爭初期便留在我們手中的唯一大城市,巍然屹立在我的身
后……”
李清泉老師南下,繼續(xù)他的革命征程。
1957年,這個風塵仆仆正當盛年的戰(zhàn)士,在“反右派運動”中被莫名其妙地“派右”。
他自己選擇來哈爾濱“改造”。
短短十二年,當他以異樣的身份再次推開這座城市的門,是什么心情?
“這一開銷就是二十一年!”
1976年,《哈爾濱文藝》雜志(《小說林》雜志的前身)停辦了十多年后復(fù)刊。第一期剛面世,在籌備第二期稿件的時候,我從工廠來到編輯部,從此和李清泉老師共事三年。李清泉老師1978年回北京后,我感覺著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我還有一個父親,讓我時時刻刻牽掛著,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去北京看他,直到2010年他去世。那一天,李清泉老師的大女兒李丹妮大姐來電話說,李老師走了。盡管有思想準備,我的心還是一下子沉落得自己感覺不到。我說,我現(xiàn)在說不出話,等一會兒我給您回……
這些年,一直想寫點兒紀念李清泉老師的文字,每當回憶涌上心頭,話卻不知從哪兒說起。
1976年,我在工廠當學(xué)徒工,業(yè)余時間好舞點小文墨。下了夜班也不睡覺,寫了篇自己管它叫“小說”的東西交給了我們廠宣傳部的張部長。熱心的張部長便開始給我四處投稿。按照規(guī)矩,稿件在未發(fā)表之前是不允許一稿兩投的,張部長行伍出身,不明就里,加上愛徒心切,居然就來了個一稿三投。投到省里的報紙一份,省里的文學(xué)雜志一份,還有一份就投到了剛剛復(fù)刊的《哈爾濱文藝》雜志了。過了不長時間,省里報社郵來了一封退稿信,上面手寫:陳明同志,此稿不用,希望你認真寫好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派和走資派斗爭的故事。投到省里文學(xué)雜志的那一份石沉大海。而投到《哈爾濱文藝》雜志的這一份稿件便落在了李清泉老師的手里。從此開始了我們?nèi)嗄甑膸熒壏帧?/p>
李清泉老師在發(fā)稿簽上的其他評價我不記得了,但最關(guān)鍵的一句話我永遠都不會忘。他寫道:這篇作品作為小說發(fā)顯得單薄,作為散文發(fā)可以排頭。
這個稿簽我珍藏了許多年,還有李清泉老師給我開列的讀書單,以及李老師回北京后的幾封書信。直到2007年我家的老宅子遭遇了開發(fā)商的強拆,在沒有得到通知的情況下舊宅一宿被夷為平地,好多珍貴的文字收藏都湮沒在廢墟里,從此我永遠丟失了李清泉老師的筆跡。
世間的戾氣都是這么培養(yǎng)出來的嗎?
在收到省里報社退稿信不久的一天上午,我正在車床旁干活,張部長來通知我,說文藝雜志社讓我下午去開作者會。在這之前,我只是知道張部長在為我四處投稿,但都投到哪兒了我并不知道。我問,文藝雜志社是個什么單位?他們?yōu)槭裁凑椅遥繌埐块L說,可能是你的稿子有消息了。我一看車間墻上的掛表,時間已經(jīng)很緊張了,就匆匆洗了手,油漬麻花的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就此離開了工廠。
雜志社當年設(shè)在道里區(qū)工廠街12號的一個三層的小樓里。工廠街全長有1100多米,西南起北安街,東北止濱洲鐵路并連接一面街,小樓在這條道路末端的硬拐角。有風刮起塵土便止于這里,雨來了就很泥濘。小樓有些年頭了,從外觀看很破舊,墻皮脫落,紅磚外露,屋頭的小樹根有手腕粗。那時候市文聯(lián)還沒有正式恢復(fù),雜志社也沒有自己的牌子,門口掛了一個豎版的“哈爾濱文學(xué)評論室”,白牌黑字,這便是如今的文學(xué)期刊《小說林》的“前世”了。
會議由評論組的趙連城老師主持,開了一下午。內(nèi)容無非是要加強和作者的聯(lián)系,請大家積極投稿等等。會議結(jié)束后我被時任總編霍呈祥老師留下了。他說,雜志社剛剛組建,沒有女編輯,問我是否可以來一邊學(xué)習一邊工作。
我求之不得。
第二天早晨我就來雜志社上班了。樓道很暗,因為樓里還有住戶,咸菜壇子酸菜缸的味道很濃。剛走到二樓的拐角,迎面背光處下來一個和藹可親的陌生人。他說,來上班啦?我說來學(xué)習。他說,這兒的人復(fù)雜著哪,你年輕,接觸人啥的可加點兒小心。
我屏住呼吸,悄悄地點頭,果然加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上了三樓,推開了小說和詩歌組辦公室的門。
光線很暗,濃濃的煙味兒直嗆嗓子,辣辣的覷著眼適應(yīng)了半天,才看清這是一間狹長的屋子,門口有一個瘸腿的凳子,凳子上放著掉了瓷的白臉盆。再往前走有一個看不清原來什么顏色的小方桌,桌上放著高低不等的瓶瓶罐罐,里面好像是醬油醋鹽之類的東西,還有飯盆和筷子??繓|西墻排列著兩排小學(xué)生課桌一樣的辦公桌,長條木頭凳子,四根的那種。透過煙霧極目遠望,屋的盡頭是一面窗子,窗下的東西桌旁坐著兩個老頭,臉對臉,手指里都夾著煙,抽得正兇。角落里,有一張大約一米寬、兩米長的木頭床。一床薄被,床上鋪著深藍色的床單。
我很快就知道了,靠左邊這個老頭是支援老師,中國作協(xié)1995年認定的哈爾濱市唯一抗戰(zhàn)作家,但當時是“歷史反革命”,有著“總也交代不清的歷史問題”;靠右邊這個老頭就是李清泉老師,“大右派”,原是《人民文學(xué)》的編輯部主任。他就住在這兒,這間辦公室同時也是他的臥室他的廚房他的家。
這就是我要“加小心”的人嗎?
李清泉老師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我的稿子,上面用大頭針別著那篇我珍藏了好多年的稿簽。那上面的內(nèi)容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吹嚼罾蠋煂ξ易髌返脑u價,我的心激動得怦怦跳。在這之前,我只在報紙上發(fā)過豆腐塊。
李老師說,發(fā)稿時間還來得及,你拿過去仔細看看。
我找到自己的座位,翻開稿子,才明白李老師讓我看什么。
我們這一代人,世稱“70屆”,小學(xué)四年級便被卷入“文革”,從此基本和正規(guī)教育拜拜了。我的稿子錯別字很多,都被李老師一一改正過來。錯字在稿紙上涂紅,是按照字在方格里的面積涂的,不留白,四四方方,規(guī)規(guī)整整,離遠看,是一個個紅方塊,然后用一條紅線拉出來,在稿紙的白邊處把正確的字寫上,畫一個圓圈。不通順的句子涂的是長方形的紅塊,改過的句子寫在上面,用的是一色標準的正楷,清清楚楚。
直到后來我一直當?shù)搅穗s志社的總編輯,將近四十年的編輯生涯,我在修改別人的手寫稿件時,沿用的基本上也是這樣的涂改法。
我這個小見習編輯每天早晨來得都比別人早,第一個見到的總是李清泉老師,在這之前,他在這個陰冷潮濕狹長的辦公室里不知住了多少年了。每天早晨都看到他背著手滿地轉(zhuǎn)悠,從東邊轉(zhuǎn)到西邊,再從西邊轉(zhuǎn)到東邊,塑料底的懶漢鞋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啪噠啪噠的聲音。
我習慣問的是:李老師您吃飯了嗎?
李老師回答的也總是那句話:我早晨不吃飯,就喝一點兒牛奶。
李清泉老師是江西人,他說“牛奶”發(fā)音是“流lai”,三聲。
等到辦公室里其他編輯來得差不多了,李老師也停止了轉(zhuǎn)悠,這是鍛煉完畢了吧,他在桌前坐下,開始看稿、編稿。李老師高度近視,他說是先天的,牙齒沒壞眼睛就壞了。他戴著厚厚的眼鏡,兩個眼睛在一圈一圈的鏡片后顯得很小,加上屋里光線暗,他舉著稿紙貼在他的鼻子尖前上下拉動。他時而痛心疾首,時而點頭贊許,好像作者就在跟前站著一樣。
累了,李清泉老師和支援老師就開始臉對臉地坐著抽煙。一口煙進去,支援老師大口地咳,他有嚴重的肺氣腫病,有時一口氣緩不上來,臉憋得通紅,使勁跺腳,然后再抽不誤。李清泉老師不咳,很是淡定從容,一口煙緩緩進去,憋氣,再憋氣,等到非換氣不可的時候,嗓子眼里“忒兒”的一聲,鼻孔一扇呼,煙霧沒了。有人說,那才是真抽煙的哪,把煙都吃了。
屋里本來很暗,加上煙霧籠罩,就更暗了。夏天的時候,房頂漏雨,棚上用塑料布接著。時間長了,塑料布就黑了,東一條西一片地耷拉下來,在濃煙里幽幽搖動。
李老師教我的辦法很獨特。他知道我這個中學(xué)畢業(yè)生底子薄,談不上文學(xué)鑒賞和文字功力,原先那點業(yè)余愛好遠遠處理不了一個專業(yè)編輯的業(yè)務(wù)。開始的時候,他把自己寫好的稿簽和編好的稿子讓我看,讓我自己去體會。然后讓我看大量的自由來稿,每一篇退稿都得像他一樣,手寫退稿信,給作者指出稿件不用的原因,和今后努力的方向。開始時我很膽怯,怕看走眼,把好稿子漏掉。李老師讓我大膽去做,先憑感覺。那個時候,退稿信一天能寫好幾十封。寫完后裝在信封里,我先不封口,因為我發(fā)現(xiàn)李老師常常把這些信和稿拿去再看。
與此同時,李老師給我開了一個長長的書單,我記得從希臘神話開始,古今中外很多名著都在其列。李老師說,這都是一個文科大學(xué)生必看的。那個時候,高考還沒有開始。
慢慢的,我有了底氣,退稿信寫完也敢封口了,有時洋洋自得地把編好的稿子拿去給李老師看,可那時也是我挨批最多的時候。熟悉李老師的人都知道,李老師說話非常尖刻,他可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有一次李老師舉著我編好的稿子剛看了一行,就捂著嘴笑起來。那種笑完全是嘲笑,或者是訕笑,我領(lǐng)教好幾次了。
我趕緊湊過去,恭恭敬敬彎下腰,問,李老師笑啥?
李老師蹺著二郎腿,腳尖點地,用煙卷熏黃的手指點著稿子的第一行,說,你瞅瞅,你自己瞅瞅。
這是一篇反映工廠生活的小說,第一行寫著:“傍晚,工廠下班了,人流陸陸續(xù)續(xù)地奔食堂而去。”
我看了半天,不知錯哪兒了。
李老師說,那人都成“流”了,怎么還能“陸陸續(xù)續(xù)”?說完李老師又捂著嘴笑。
我無地自容。
也銘心刻骨。
看李老師的稿簽是一大享受。幾乎他的每一篇稿簽都是一個精短的文學(xué)評論。我按照李老師的要求,先看稿,然后看他寫的稿簽。寥寥幾筆,或肯定精髓,或切中要害。要修改處,明晰在理,退稿理由,令人嘆服。然后回頭再看一遍作品,便覺柳暗花明、豁然開朗。若干年后,李清泉老師退休不久,曾和李清泉老師共事《北京文學(xué)》的編輯建議,把他以前審稿時寫的稿簽集中起來出本書。李老師的回答是:不出。
作為最年輕的見習編輯,我每天來得早,也比別人走得晚,總要把地擦干凈再走。很多時,剩下一老一小,談?wù)勎膶W(xué)。我的座位在辦公室的最后邊,緊靠門;他的座位在辦公室的最前面,窗子下。夕陽黃昏中,聽他邊講邊憋著氣吸煙,我邊聽邊納悶,抽進去的煙氣到底去哪兒了呢?
煙霧中,他的剪影慢慢暗下去。
臨走時,和李老師告別:我走啦,你晚上吃什么呀?
擱碗筷的桌子上,只有兩個干癟的青辣椒。
有吃的,有吃的,你路上小心。李老師又開始啪噠著塑料底的懶漢布鞋在屋里轉(zhuǎn)悠。
我知道李老師愛喝酒,就說,您可別借酒澆愁??!
李老師最不愿意聽這句話。他說,愁?有什么可愁的!
這是我真正的啟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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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學(xué)》(精彩閱讀)2018年第8期
創(chuàng)作談
清氣引領(lǐng)
陳明
感謝《北京文學(xué)》的楊主編給我再說幾句話的機會,寫完《只留清氣滿乾坤》之后,確實感到意猶未盡。
上世紀70年代,我們《哈爾濱文藝》雜志社的辦公室狹長而又昏暗,像個破敗小學(xué)校的教室。狹小的辦公桌像小學(xué)生的課桌般兩邊排開,從僅有的一扇窗依次往下,搖晃的桌子腿直抵后門掉了漆的洗手盆。后來聽說這個公用的洗手盆常被一個長了痔瘡的編輯拿到衛(wèi)生間去解決病痛。
除了終年的舊木板酸菜缸發(fā)出的霉臭味外,還有季節(jié)性的陰冷和潮濕。
李清泉老師就坐在窗下的第一個桌子邊。我坐在最后邊靠洗手盆的位置。這是因為,《哈爾濱文藝》自上世紀60年代初???,70年代后期復(fù)刊后,李清泉老師是最早調(diào)來辦刊物的,也是所有編輯中資歷最深、年紀最大、眼神最不好使的。而我,年紀最小,中學(xué)學(xué)歷,剛剛從工廠“摻沙子”進來。
我沒有認識李清泉老師之前,先認識了一股煙氣。
那一刻,李清泉老師背對著門,正坐在桌前審閱稿件。他的臉幾乎貼在桌面的稿件上,一手拿著筆,一手掐著煙,整個人籠罩在云里霧里。裊裊煙氣從他的兩肩浮起,再被黑黑的濃密的頭發(fā)分割成極密的絲絲縷縷,最后在他的頭部上方凝結(jié)成說不清形狀的云絮。
那一刻,你就幾乎說不清這個人究竟在這里已經(jīng)待了多久,還要待多久,為什么要待這么久。
對于我的記憶來說,李清泉老師只有兩個世界,一個是他面對的窗戶和稿件,一個是他轉(zhuǎn)過身來,面對現(xiàn)實的世界。他的現(xiàn)實世界常常是一屋子的人。正是“文革”剛結(jié)束,一大幫子白發(fā)蒼蒼的“牛鬼蛇神”迫不及待等著“昭雪”。怨氣、怒氣和數(shù)不清的被迫害故事每天換著版本的灌滿“小教室”。李清泉老師很少摻言。他抹搭著厚厚眼鏡片后面的厚眼皮,蹺著不斷抖動的二郎腿,聽著別人的泣訴,只管抽煙。
傷害豈止在“以前”。
給我印象極為深刻的是,這個時候了還有人在嫉恨他,許是懷疑李清泉老師擋了其升遷通道,竟當面對他貶損之詞無所不用其極。不足五尺之內(nèi),李清泉老師面對,無言語,抽煙,深深地吸下去,憋住氣,屏住呼吸,抖腿,更深地憋住氣,不知過了多久,只見眉頭一揚,微微一笑,輕輕咧開嘴角,鼻翼微張,本來呼出的應(yīng)該是一團濃煙此時全無,需細細察看方能見一縷清氣裊裊拂面,瞬間融入虛無。然后,轉(zhuǎn)過身,回到他的另一個世界,繼續(xù)看稿。
一個人的胸襟能修煉到過濾人間的烏煙瘴氣,這得多深的道行。
若干年后,有一次重逢,我們提到當年的那些事,已經(jīng)戒了煙的李清泉老師一邊小心地喝著什錦蘑菇湯一邊說:“那樣的壞人,舊社會都很少有,不提也罷?!?/p>
我就是這樣,在一個懵懂的年代一個懵懂的年紀中,熏染了李清泉老師的“二手煙”,并靠它,抵御著世間的濁氣,學(xué)著作人和作文。
值此李清泉大先生百年,于是便有了《只留清氣滿乾坤》。